一些人吃橘子,会把橘络撕掉。我小时候也这么吃,被我祖母痛打头皮,她说,吃橘子撕掉橘络的人,长大要做强盗的,已经把橘子剥皮了,还抽它的筋,不仁不义,天理不容。
祖母咄咄逼人的样子,历历在目。
父母都很温和,甚至胆小谨慎,我有时咄咄逼人,我想这是祖母给我的礼物。
刚才吃橘子,想起童年往事,不禁凄然。我在北方多年,好久没有接受祖母教训了。
祖母晚上醒来,一定要吃一只半只橘子,才再睡得着。
有人问我祖母,你老人家想吃点什么?她毫不犹豫地说:
“福橘。”
福橘、黄橘、金钱橘、蜜橘、大t袍,产地不同,品种不同,名字也不同。橘子还有一个名字,叫木奴,待一会儿再说。
李时珍《本草纲目》引孔安国言:“小曰橘,大曰柚,皆为柑也。”柑后来居上,一般称为柑橘。由此看来柑橘家族庞大,橘子、柚子、柑子、橙子、柠檬,都是成员,橄榄也想挤进去,实在个头小,被一脚踹了。
经常吃橘子可以预防老年中风。我祖母吃橘子,倒不是要预防老年中风。她就是觉得水果之中,就橘子好吃。我曾经对她说,饭前或空腹不要吃橘子。祖母眼睛一瞪,说,谁规定的?
橘皮也好吃,当然是做成陈皮后好吃。有一阶段我只吃陈皮,倒不是怕败絮其中,因为我口福浅,吃一只橘子就会“上火”,牙疼。
祖母吃橘子,她有一套挑选方法,她说个头中等的最好吃。个头偏大的皮厚,皮一厚,肉就少;个头偏小的酸,或者有水汽。橘子皮要润泽,橘红色橘黄色就是从橘子皮那里来的,所以橘子皮颜色一定要橘红或橘黄,还要有弹性,用手指按一下,弹性好的,肉也好。
我有一位朋友,他说他女朋友挑选橘子,只看橘子底部,底部平坦,或外凸,她就不要。许多水果都这样,他说,底部凹者为雌,雌的都好。
王羲之《奉橘帖》,我通过图片,临过几天,模模糊糊,看也看不清,像在霜天望远,令人怀想。到了唐朝,韦应物把《奉橘帖》改成一首七言绝句,得来全不费功夫,却情真意切,像在远望天霜。
腊月的黄昏,我从街上买一包橘子回家,凑着暖气片,吃橘子,仿佛吃着一小片甜冰:一缕清冷撕心裂肺,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是撕心裂肺的快乐。我总是贪婪,要吃到胃里难受才肯闭嘴。
橘子很难画,反正我画不好,不画橘子皮上的疙里疙瘩,好像西红柿;画上橘子皮上的疙里疙瘩,胭脂多用了,橘子就混迹荔枝;而多用藤黄,橘子又摇身一变,成为龙眼。
江南人要孕妇多吃橘子,讨个口彩,橘子橘子,绝对会生儿子。但我想既然是橘子橘子,会不会坚决不生儿子呢?吴方言里,“橘”“绝”“决”同音。
夏天没橘子吃,吃橘子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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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生在三国时代的丹阳,就是木奴。丹阳太守种橘千树,临终时对他儿子说,我给你留下千头木奴,它们不吃不喝,还能给你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