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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挂在树上,我的主要姿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上树是我的职业。倒挂树上,是我的主要姿势。
  
  倒挂在树上看书,是我们这些上课不好好听讲,下课一哄而散的猴孩子在装模作样。其实,在我的童年时代没什么书可读,只有些课本和连环画。相比之下,还是连环画有意思。例如,我曾断断续续买全了“四大名著”的连环画,曾在我们坡脊街的赶集日,摆小人书摊和凉茶摊,赚了不少钱。在20世纪70年代末,我们一家人在坡脊这个芝麻大的小街上,过着山高皇帝远、无人管无人问的生活。有时候,一天就能收入十七八块,在那个时代,这些钱简直就像花不完的巨款。
  
  我父亲也不是什么“良民”,他会去广西做“猪中”“牛中”,在农民的牲口贸易中赚取手续费。每次傍晚回来,他不是手提一只鸡,就是活捉一只鸭。我们家的单独厨房,庞大而杂乱,被烟熏成了墨黑色,但时常飘出煮鸡汤、炖鸭汤的香味。因此,我是最早经商的那种人。但是,由于经商太早,以至后来对商业最终失去兴趣。机缘巧合之下,现在成了与文字一起生息的人。这倒也是一种未知其所以然的因果。
  
  小W的5年时间,我和小伙伴几乎是在上树和倒挂中度过的。在我们眼中,树可以分为两种:可以攀爬;不可以攀爬。例如,木瓜树是不可以攀爬的。此树空心、松脆、易折,不过不高,摔下来就是一个大屁蹲,干号几声就过去了。还有一些树,树干高直而光滑,直冲天际,很严肃、很干巴,一点儿亲近感都没有,如梧桐树、桉树,危险不说,没啥可耍之处。你好不容易爬到高处,只有几根瘦瘦小小的枝丫,好像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小秘密,却不值得深究。通常来说,直接长在树干上的枝条大多松脆,易压折,坠落下来会摔成肉饼。不过,我很少看到自己的小伙伴从树上掉下来。原因有二:我们都很聪明;我们都很敏捷。乡村孩子,与自然直接连接,对各种树、各种水都有切身感受,知道哪些树可以攀爬,哪些河流可以戏水,哪些地方可以大吵大闹。
  
  果树得单说,可以攀爬,也不可以攀爬。成熟季节,果树上有吃有喝,简直乐不下地。但通常这些果树都是别人家的,或公家的,要提防看树老头儿和鸟枪。老头儿和鸟枪都是我童年时的噩梦。如果我会画画,一定会画一个提着鸟枪的老头儿,满脸皱纹、弯腰弓背,眼冒凶光、冷漠无情。他在那高高的棚屋上,t望着一切的不适当和不安分。他的鸟枪,古老而凶恶,非常可怕。我没有直接面对过这种老头儿,但我的同学曾在洪湖农场偷摘红橙时,与看树老头劈面遭遇。据说,老头抬起鸟枪就开火。砰!啪!铺天盖地的铁砂撒出,软弱无力地飘飞在茂密而闷热的空气中。
  
  我们的爬树据点之一,是小学校园周边。我们龙平小学坐落于山腰位置,下为水塘,上是操场,周边密密匝匝地长满甘蔗,甘蔗与校舍之间围了一圈台湾相思树。水塘浅,多泥,玩够了之后常常是一身的泥沫,如同被上了油漆。
  
  作为资深“上树党”,我要稍做说明,倒挂在树上的方式很简单,但也很职业,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在树上倒挂,也不是什么树枝都能承受。小孩子倒挂在树上,是赏心悦目的。小孩要瘦,像猴子那样瘦且敏捷。倒挂这件事情,除了腿上有力、脚上用劲,你的腰、背都要能有效拉伸。有些小孩子倒挂,像抻长了的面条一样,一个个肋排凸显,观感很强。我曾尝试过背着书包倒挂,书包带太长,有时垂下来缠在脖子上,勒得我差点儿透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最适合背诵的诗歌,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或者“垂饮清露,流响出疏桐”。但那时候不会,脑袋空空的,只有小学课本上“火车火车长又长,运柴运米又运粮”。这种句子不说好坏,反正太直白,不优雅。其实,倒挂在树上没什么不好的,可以让人更深入地思考,可以看到人世间很多可笑的事情。
  
  儿童节,我本该考虑如何教唆父母和老师更好更有效率地折磨孩子,以教育的名义撒下一张大网,让孩子们无路可退。最有效的办法是布置一大堆作业,让他们一天忙到黑,没有时间,没有空闲。还有就是给他们报课外补习班,数学、英语、作文,每天从早到晚不间断地折磨他们——以爱的名义,以为你好的名义,以不要输在起跑线的名义。这样,孩子们就可以被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了。
  
  因此,我总是怀念自己童年时的上树时光。我们这些乡村猴孩子,从小没有什么起跑线,也没有什么人上人,就是那样在乡村的田野、水塘、流云和风的陪伴下悄悄地长。那自然不是文明推崇的方式,而是一种野生野长,而且通常来说,大多数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了无痕迹地去。如草籽散于田野,长于田野,失于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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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对于所谓的成长,都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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