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25岁这一年我又开始学习一门新语言,从数字开始,先是一笔一画地将上海话和普通话的文本抄在纸上,再跟着录音一遍遍练习发音,圈出重点难点,翌日向本地同事请教。
学习的初衷,是因工作需要。我当然可以以外地人的理由,将这份工作交给本地同事做,这样看似轻松,却也带走了些机会。于是不服输的我,开始每天下班后雷打不动地跟读练习。
成长于中部地区的我,对上海话里众多既不是一声也不是轻声的发音困惑不已。某天学习了“我心口头有点儿痛,饭也吃勿落”后,便迫不及待地向同事展示,对方笑得直不起腰来,说其中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苏北味,上海人听了的确要心痛的。
后来这成了我们之间的笑谈,她时常会问:“惟念,今天心口头还痛吗?”
转折发生在1月,某天她挂掉家里打来的电话,我随口问道:“你妈妈在跟你讨论晚饭吃什么吗?”她自然地接过话题,几秒后,突然兴奋地反问:“你全听懂了,是吗?”
那天距我用最原始的笨办法学习上海话,已过去了小半年。
12岁那年,我家从农村搬到合肥,因为之前没学过英语,我无法直升初中,必须要重读六年级,参加统一的招生考试后,才有被录取的资格。
当下最紧急的,就是开学前找到补习班,把三至五年级的6本书在一个暑假学完,否则无法衔接六年级的课程。家中经济捉襟见肘,父亲带我奔走了数天,最后选择了由一群在校大学生开设的补习班。招生老师热心地说:“你每天都来听课吧,不限制时段和班级,一定要认真听讲,积极发言,你几乎要从零基础的起点学起,所以我们没法向你承诺学习效果。”
进教室的第一天,我就成了全班同学的嘲笑对象,老师询问谁可以背出26个字母时,我勇敢地举起了手。不会说普通话的我,带着浓重的乡音,那是自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同学不曾听过的方言,看着同学们捧腹大笑的样子,站在讲台上的我满面通红。
那一刻,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但我咬咬嘴唇,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我自小不喜欢在人前哭,知道那无用,只会招来更多笑声。
年轻而善良的老师,制止了不断发酵的嘲笑,用肯定的目光看着我说:“背得很好,别的还会吗?”
我u摇头,那已是我全部的知识积累,紧张不安的我,就这样开始了人生中第一节英语课。那年的夏天很热,住处没有空调,一台小小的风扇吃力地转着,作业本上落满了汗渍。
一周后的第一次测试,我考了35分,第二周我及格了,第三次考了92分,拿了班级第一名。放学前老师把我留下来,在卷子上写了一段话,让我带回家给爸爸看。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一定让她继续学英语,孩子在这方面有天赋,也肯下功夫,我非常喜欢她。”爸爸看后沉默很久,什么也没说,但从此之后只要我说需要任何资料,即使手头再紧张,他也不曾皱过眉。
开学的日子如约而至,过时的打扮、傻气的短发、蹩脚的普通话、怯懦的眼神,又一次让我成了新班级的焦点,淘气的男孩们总拿我开玩笑。我没有力量去抵抗外界的声音,只能埋头学习,从不得不学英语到爱上英语,再到有同学要借我的作业来抄,用了大半个学期。
当时本以为只要多跟他们聊天、学会普通话就万事大吉,后来发现会说当地方言能够更快地融入本地学生的圈子、更好地了解这座城市,于是我又狠下心来跟着邻居学、看电视剧学、找同学操练……
我对人生中第一位英语老师始终心存感激,所以几年前我也教起英语;在外说普通话时,没有人会通过发音辨认出我的故乡,回合肥后也能用方言跟老朋友畅快地聊天;持续学上海话后,我不再为工作担忧,也主动学做本帮菜,利用空闲时间探索这座城市的不同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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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力来自无路可退、想更好地留在此地、做被人仰望的强者、不辜负父母当初执意将我带在身边而付出的辛苦,我没有对不起12岁那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