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有一个傻小子,长得傻大黑粗的。他是老板的一个铁哥们儿的孩子,因为智商低,读了十来年书还是个小学文化。最后长到了一米八,校长千央求万央求,这才以五年级的身份退学。享受义务教育,这是孩子的法定权利,谁也不能剥夺。有一次,老板和他爸爸在一块儿喝酒,就说起了这孩子。他爸说:“你看,这都二十了,不干什么倒没什么,咱也养得起,就是家里住二十多层的楼,又是电又是煤气的,我总担心出事。”老板说:“要不就到我的工地上,扫扫院子干点杂活儿什么的。”他爸说:“那敢情好,就当你替我看孩子了。工资我不要,给口饭吃就行。”这样,傻子就住到了工地上。
傻小子叫刘忠昌,是那种“先天愚型”,也叫“白痴”。这种人大多性情温和、听话顺从,一般不会惹是生非。吃得多,干活也有力气。有一次,老板的小车换轮胎,半截上千斤顶突然坏了,整个前桥就降下来了。老板正要打发人再去找一个,傻小子过来说:“不用。”说着就用两只胳膊抬着保险杠,硬把小车前部一侧搬起了十厘米,正好往里顺轮胎。
公司承揽了一个标段的高速公路的工程,工效一直不高。老板来到工地上,招集管理、技术人员和分包商、工头开会,分析原因商量对策。大家到齐,老板的开场白刚讲了几句,傻小子就推门进来了,探头探脑地问:“是不是开会啊?”原来他刚才跟着测量员扶塔尺,见有人吼了一嗓子开会,身边的人都过来了,以为也有他的份儿。项目经理板起脸说:“出去,没你的事。”傻子感到不解,在门口犹豫不决,又看看老板,好像求助一样。老板那天也不知怎么想的,就点头说:“忠昌,进来吧。”副总正好有事没来,常在外边混的人大多谦逊知趣,所以他常坐的那个座位就空着。傻子哪里懂得这些,又加上和老板一向很亲,见面喊“老伯”,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那儿。
老板讲完会议要求以后,大家纷纷发言。有的说网络计划不完善(不是上网的意思,也有叫系统计划或鱼刺图的),也有说业主没有提供充足的施工条件,也有的说监理不配合,前期验收衔接不紧的等等。说了半天,没有形成共识,老板也觉得没有找到问题的症结。这时,会议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了。
正在这时,一直老老实实坐着的刘忠昌举起了手,喊了声:“报告。”老板问:“有事啊?”刘忠昌怯生生地问:“老伯,我能发言吧?”大家哄地一声都笑了。老板患有鼻窦炎,时常头痛,这会儿毛病又犯了,也想稍微放松一下,就随口应道:“可以。”
就见傻子正襟危坐,环视一下大家,然后说:“这些人都不说实话,工作不好的原因是好多人干活装逼。”大家都愣了,这种粗话怎能在会上说,脸上也就有了讪笑的意思。见老板点头有鼓励的意思,傻子接着说下去:“好多人干活混天儿,领导在一个样,领导不在一个样。有些人在老板眼里一直是好人,可老板不在谁也支不动,躺在道边上抽烟。”见测量员老陈在对面对他摇手,就纳闷地反问:“师傅,这话不是你说的吗?”老陈当时弄了个大红脸。
老板来了兴致:“你说该怎么办?”
大家这会儿笑不出来,一个个紧张起来了,就像眼见一个炸药包的引信在一点一点地燃烧。傻子接着说:“王头儿昨天还说,唯有搞承包,把任务下达到人头上,干不完不计工。”老板不由瞅一下管民工的王工长,见他把头垂得很低,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去。
老板问:“还有呢?”
傻子接着说:“工人们底下都骂街,说当官儿的开小灶,谁吃得好谁干活。”
原来大家对公司的状况私下早就有议论,以为刘忠昌是个傻子,说话也不避他。他们想不到的是,这种“愚型”的傻子偏偏在某些方面有着过人的功能。刘忠昌的特长就是能够像录音机一样记下他听到的每个人的原话。
老板环视一下会场,一个个脸色沉重,缄口无声。老板转身对刘忠昌说:“好孩子,你说得不错。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他们说些事情。”刘忠昌听话地出去了。
老板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用含有讥讽的那种口气问:“一语中的,切中要害,是不是有这种感觉?”接着他又说:“你们想过没有,在座的都是各方面的精英,哪一个都是才高八斗,聪明绝顶,甚至还有硕士,但这种言之确凿的话为什么偏偏由一个傻子说出来?其实,你们对问题的症结都很清楚,但你们世故,也太精明了,所以谁也不说真话。无非是怕得罪人、怕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多用一些傻子。”
公司经过这次会议,功效明显提高。也可能是有意的,以后每次开会,傻子都主动参加。只要傻子在座,大家都很紧张,生怕他“傻言乖忌”,说出一些让大家难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