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早已细细碎碎地想了半生,才肯将自己的女儿,小心翼翼地,放手交给另一个男人。
大一的时候,我交了一个男友。
母亲知道了,让我带他来家里做客。见我不肯,甚至发了脾气,说:他是什么高贵的人,连我见一见的机会都没有?好歹我也是你妈,没我的允许,他休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这样蛮横的话,只会让我反感。我淡淡地看她一眼,低头给小男友发情意绵绵的短信,任母亲把碗筷刷得稀哩哗啦乱响。
男友的父母在县政府工作,很有权势。为了讨我的喜欢,他主动提出来,给我下岗的母亲找一份工作,我当然高兴。只是回家提起的时候,没有说是男友帮的忙。母亲很高兴,塞给我一百元钱,让我买点东西谢谢帮忙的“同学”。我微微一笑,说,我早就谢过了。
我致谢的方式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男友家做了客。他的父母对我很是满意,带我去最好的饭店吃饭,还给了男友十几张百元的钞票,让他买衣服给我。穿上从没有穿过的名贵衣衫,我照照镜子,突然觉得好像认不出自己;那个一向发誓自立自强,不依靠别人的素朴女孩子,她去了哪里?怎么这么快地,她就丢了她曾以为傲的坚强与自信?
这样的迷惑,后来又很多次地出现,都是我与男友吵了架后。他会疯了似地骂我,向我身上摔东西;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疯狂吓傻,呆呆地不知道躲开。每每都是我的泪让他惊醒,过来一把抱过我,甚至跪下来求我不要离开。而后,又花整天的时间陪我,买我喜欢的衣服和首饰,舍友们见了都带着羡慕的语气说:你男友真好!
很多事情一旦成了习惯,伤痕便慢慢地会被忽略。就像与男友吵完架后,我照旧欢喜地让他拉着去逛街,照旧将他浪漫的言行举止写进小说里去,照旧瞒着母亲,去他明亮宽敞的家里做客,回来晚了便对母亲撒谎,说去了女同学家。
而母亲,似乎一直很相信我编得并不圆满的谎言。我问她工作累吗?她笑看着我,反问:只是扫扫地,提提水,怎么会累?说完了又温柔地加了一句:你这个同学真好,一定要请她做客,我做顿像样的饭招待人家。我听了心里笑她,想若是她知道帮了她的是男友,而且每天都会见到他神情俨然的父母,开车从她身边经过,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男友似乎对回家见我的父母没有兴趣了,拖了又拖。
当再次碰到母亲问起,我便主动地向母亲谈男友的家庭,他父母的职业,还有他们美得无与伦比的房子。起初母亲安祥地听着,最后,她“啪”地扔掉手中正在给我做的一件蓝底白花的棉布裙子,大声地冲我嚷:以后不准你再同他来往!
我看着声音坚决得走了调的母亲那张几乎扭曲得变了形的脸,不解地问:他有什么地方不合乎你的要求吗?
呆愣了一会儿,她很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也不看我,说:你不知道,他现在的母亲,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便自杀了,是被他父亲逼死的。
他父亲的脾气,出了名的暴,比你父亲,还要坏许多倍,这样的家庭怎会有好脾气的孩子?
终于知道男友为什么见了自己的母亲,从不打一声招呼,对父亲,亦是冷漠。我已习惯了的坏脾气,原来早已有它的根源。
可还是习以为常地反驳母亲:他的家庭,与他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好与坏自己还分不清,一辈子都要由你来指引?!
母亲将脸埋在那条还没做好的棉布裙里,大声地哭出来,双肩抖得很是厉害,这样的哭法是她与父亲吵架时才会有的,像一个没了依靠的女人被推到深不可测的海水里去,惊恐与绝望,快让她千疮百孔的心,承受不住了。
我悄无声息地走出去,发短信给男友,告诉他,因为他的家庭,母亲让我与他分手。男友很奇怪地没有回过短信来,却是听见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又响。
我隐隐地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十几分钟后,我听见门外有摩托车声响起,一抬头,见男友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他看也不看我,便径直走进屋里去,极没礼貌地冲着母亲大嚷:凭什么你要拆散我们?我父亲犯下的错误,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对她难道还不够好?她吃的穿的用的,哪一点不是我花的钱,就连你的工作,也是我在父亲面前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