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他亏欠了我
趁孩子睡觉的间隙我拨通他的手机:“喂,孩子都一百天了,我得赶紧赚钱,你让艳芬姨过来帮我带孩子!”那边沉默一会儿,说:“她还有工作,要不你找个保姆?”
“我若雇得起保姆,还急着上班干吗!”我愤愤道。
意识到我不悦,他赶紧说:“保姆工钱我出。”
挂掉电话,我得意地笑了。我一直叫他“喂”,并觉得这样称呼他很妥帖。虽然他是我父亲。不怪我排斥他,是他欠了我。为逃避计划生育,他们东躲西藏把我生到火车上。因为我是女孩,而他们想要儿子,就把我送给远房亲戚的朋友,收人家五千元钱。
他们开了家饭馆。后来如愿以偿添了男孩。饭店生意越做越好,十多年后发展成商务会所。他们大女儿是硕士生导师,儿子在国外留学;可他们并不快乐,儿女们不在身边的寂寞让他们常想念当年送人的二女儿,于是七弯八绕打听到我的现居地,悄悄来看我几次。见我在小发廊里做洗头妹,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她,一直对他念叨,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闺女要回来;而他觉得那样做不妥当。
意外是猝然发生的,她被从天而降的酒瓶砸中了头,弥留之际她艰难地告诉他,她惦念着那个女儿。
至此,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仓皇开车把我“绑架”到她面前,而她却永远闭上了双眼。天旋地转中我陡然知道自己身世。他流着泪说要和我养父母协商,不管花多大代价也要把我赎回来,说对我的亏欠他要加倍补偿。
彼时我头脑一片浆糊,恨他无情把我当成寄存的器物想送就送想要就要,恨他寡义错过让我与生身母亲相认。
可我最终还是决定跟他回家,这不代表我接受他。我过够清贫卑微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契机,为什么要放过?
不能随他把亏欠进行到底
陌生的家富泽得让我窒息,他的歉疚与宠溺让我敢于放任。我辞掉发廊的工作,美美休息一段时间后,想开花店,他很快帮我实现了愿望。
开业那天心情甚好,想起回到这个家这么久,还没给他做过一顿晚餐,便想微微表示下。我提着大袋小袋进门时,他正和朋友在客厅喝茶。我转身进了厨房,直到他叫我泡茶,才转回客厅。其中一人对他说:“刚找个保姆?”
我明白那人在说我,心里不悦,故意弄洒他一身水。那人一边抖身上的水一边跟我开玩笑:“姑娘,给人做事要手脚麻利。”
他起身把我拉到一旁,讪讪地笑,这是我女儿。大家一脸惊诧,“你女儿不是大学教授吗?”我扭头在一边的侧镜里看到自己,干瘪黑瘦,缩头畏脑,这气质,怎么看都与大学教授相差甚远。他表情尴尬,是我刚认的小女儿。他闪烁的言辞尴尬的表情,于我分明是种轻视。
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气质不是天生的,有物质做后盾,要么怎有“人没钱短半截”的说法?而我的后盾,是被他剥夺。我把自己关在厨房,鼓捣着餐具砰砰作响。
客人告辞后,他坐到我身边,道:“佳佳,要不花店先雇人打理,咱再上几年学?”我冷冷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点头。他那双儿女都是知识分子,他嫌弃我没文化。
我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他供给的生活费很宽绰。我很快有了男友,并在校外租房同居。
我最终没坚持到毕业,因为我怀孕了。没征求他同意就领了结婚证。他知道后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为我们补办了婚宴,并赠送一套新房。我喜不自禁,爱人丰却撇嘴,他那么有钱,送套房子算什么,再说也是他亏欠你的。
丰一直没找到可心的工作,花店也没心打理而转租。后来看中个项目要贷款,我和丰请他担保,但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宁愿资助我们从小处做起也不愿为巨额贷款担保。
丰虽然有些失望,但在他的话里嗅出钱的味道。几天后我和丰再去找他说想搞个小型卖场,他直言道,需多少钱?我们说了个数字,他爽快把钱打来。
做生意只是幌子,炒股是真,不想才进股市便被套牢。他很快明白真相。此后再问他要钱他总是婉拒。他说他的钱是我们姊妹仨的,人人有份,但现在不是给的时候。
不久,他有了女友,是有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艳芬。谈婚论嫁时他征求孩子们意见,在外工作的姐姐和弟弟没反对;而我对他说,要慎重,缓缓再说。我不是有意反对。只是丰对我说,本来他的财产还能分三分之一,他若再婚,就全归那母子仨了。我觉得丰说得有理,他已亏欠我二十年,不能随他把亏欠进行到底。
生完孩子后,钱明显不够花,旁敲侧击问他要,他却漠然置之。不得已,我只能用艳芬姨要挟他:要么他女友辞职帮我带孩子,要么帮我付保姆工钱。他选择了后者。
败了钱,失了爱,原来还有亲情在
他电话通知我结婚典礼日期时,我明白他意已决。
丰说,趁他婚礼前再捞笔。我觉得也是。丰给我出主意要我装病,骗他要医药费。
在丰的谋划下弄到一份写着我名字的尿毒症病历。而我借感冒住进有熟人掩护的医院。他得到消息便急急赶来。我蜡黄着脸,有气无力躺在床上。他看见我,眼圈红了,想抚摸我的头,被我用胳膊冷冷挡住。他叹口气,把厚厚的牛皮袋放在床头。转身对丰说,不要怕花钱,一定要把她治好!
没几天,我就“转院”开始“血液透析”。由于我“状态不好”不愿见人,丰隔三差五地去他那拿钱。这样的状况维持不久,丰骗他说通过黑中介找到了肾源,但要一次性付人家三十万,然后丰对他说个账户,钱很快就打了过来。
得到这笔钱后,丰喜滋滋告诉我,咱们也是百万富翁了。然后说,他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不如在他知道前,咱把房子卖掉离开这,当初他抛弃你,现在咱抛弃他。
事至此,我没得选择。但卖掉房子后,丰突然撇下我和孩子带着钱人间蒸发。顿时天昏地暗,我无可适从无处落脚,更没脸见他。
他在养母家找到了我,进门就问我做手术了没有?我的眼泪流下来,丰带着钱跑了。他愣了,没事别怕,你还有我,还有养你二十多年的养父母,还有姐姐弟弟,我们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明天我就去做配型,如果成功,爸给你个肾,假如不行,把你姐姐弟弟都召回来,要他们试试,对了,还有你艳芬姨,她也愿意。
听着他的话,眼泪忽然爬了出来,我想对他说出真相却不敢。又担心复检时他会知道我在骗他。我无法再演下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暂且默认他的安排,想随后逃避。
但他没给我机会,他像当年“绑架”我去生母病床前一样把我带到医院,他说他怕再次错过,但在路上出了事。为躲避突然冲到路上玩耍的儿童,车躲闪中撞到路边的石桩上。
我没事,他流了很多血。艳芬姨忙着筹钱,我问,怎么不去会所财务上先拿?艳芬姨叹气,最近你爸用钱的地方多,洗浴娱乐那块已经转掉,只剩餐饮部在撑着。我愣了。原来,父亲那份产业,已快被我和丰败完了。
他清醒过来后立刻要求医生先做配型否则拒绝救治。医生没办法一边对他实施急救,一边把我带去复检。结论很快下来:我完全健康,根本没病。
他躺在急救室,在我的恐惧和羞愧里得知真相。我硬着头皮,等着他的责难,可他连看了化验结果数遍后握着我的手,笑了,原来,只是个误诊啊!
他眼里荡漾着惊喜,说完这句,便合上了眼睛。我眼泪滂沱:爸,爸,不要抛弃我,给我机会弥补啊……医生示意安静:没事,你爸只是太累,睡着了。一旁的艳芬姨讷讷道:他等这声爸,等得好辛苦啊。
我羞愧得无以复加,爸,你要赶快好起来,就算你以后知道真相后不肯原谅我,我也要你做我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