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去了,关门的时候,她突然发现那个红线穿着的钥匙没有戴在母亲的手腕上。母亲一向珍视它,睡觉的时候也不会取下。她心中一喜,萌生出一个念头,终于可以知道母亲的宝贝匣子里的秘密了。
父亲走后不久,母亲就开始淡忘了父亲的一切。以前不爱看相册的她,最近总爱抱着相册翻来覆去地琢磨,指着父亲的照片问,这是谁啊?
作为女儿的她十分生气,又十分不解。古人不是说“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吗?而母亲正好相反,其他的事情和人都记得真切,唯独记不起父亲,似乎她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更令她愤怒的是母亲竟然频频地出去约会。她曾悄悄地跟着母亲,约会的对象她认识,那是母亲和父亲的老同学——周叔叔,和她们家的关系很好,经常来往。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喝茶,一喝就是几个小时。周叔叔望着母亲,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母亲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时而望向窗外。
母亲每次约会回来,苍白的脸上便会多出几丝红晕,吃饭的时候胃口也好了很多。渐渐,内心里责怪母亲的同时,也欣慰了很多。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向很好,起初她总是担心母亲会因父亲的离开而痛苦不已。父亲走时最不放心的就是母亲,这样也好,只要母亲开心快乐地度过晚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她手脚麻利地推开母亲的房门,赫然看到钥匙安静地躺在母亲的床头柜上。旧匣子在床上,母亲用衣服盖着,还是露出了一角。她抱起匣子,迅速地打开,一种更加不解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
——旧匣子里是一叠发黄的老信纸,信纸上一个字都没有。每一页信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用铅笔很仔细地画了一个嘴唇。没有日期,也没有署名。
她对着信纸上的嘴唇发愣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母亲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去买菜了吗?她没再细想,就立即锁上了匣子,像原先那样放好。
看到她的诧异,母亲淡淡地对她说:“正好碰见了你周叔,让他来家里坐坐。”然后,他们就进了母亲的房间,掩上了门。
她在客厅里徘徊不定,突然下了很大的决心,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虚掩着的门边。她看到母亲已经打开了那个旧匣子,周叔叔正捧着一页信纸在仔细地端详,母亲很紧张地一会儿盯着周叔叔,一会儿盯着信纸。
周叔叔笑了,她竖起耳朵听到他对母亲说:“这是当年老李写给你的情书啊。十七八岁的人总是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一个吻就是一份情书。那时候我们俩同桌,他每次画好了都让我看看能不能过关,画的好了就让我给你送去。我给你送了半年后,你终于被感动,同意和老李谈恋爱。”
老李是她的父亲。她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点点滴滴,周叔叔和母亲的话题都是父亲,周叔叔在讲父亲的往事,母亲似乎在用力地回忆。
泪水悄然地沾湿了她的脸颊。她误会母亲了。母亲一直不认为她的失忆是病。不久前,她背着母亲去咨询了好几位医生。他们说,像母亲这样的情况,或者悲痛过度,或者极度厌恨,记忆被强迫忘记。而母亲的状况肯定是前者。
一直很平静的母亲,内心里该是多么波澜壮阔地疼痛。她怕亲人们伤心,不动声色地掩饰着。她在试图用各种方式找回记忆,去了解关于父亲的一切,重新和父亲恋爱。
后来,母亲买来了铅笔和精美的信笺。夜幕降临,母亲戴上老花镜,坐在柔和的灯光下,细细地为父亲画情书,一个略显苍老但美丽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