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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到底怎么办

临走前他问女人:“家里还有多少钱。”

女人说:“就剩下二百了,留着为儿子交下学期的书费。”

“都拿着,书费再想办法。”男人边说边换了件半新的衣服。而后骑着自行车,向着县城狂奔而去。

二闺女今天中考,全村只有三个考生,其他两家都是家长陪着去的,本来男人也要去,可临到上车的时候,二闺女说,去不去都一样,该考好了不陪也能考好。于是硬是把已经踏上车门一只脚的父亲给劝下了车。男人在车门“哗嗒”一关的刹那间就后悔了。“这叫啥事,这叫啥事情嘛。”男人低着头,嘴里不断磨叨着这句话回了家。

天还没亮,女人和儿子正睡着回笼觉。当男人“吱”地一声推门进了家后,女人一个激灵从炕上爬起,慌乱中摸了一个笤帚疙瘩,虎视眈眈地问道:“谁!”男人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女人“叭”地一声拉着了灯问道:“怎么你没去?”男人装着没事的样子说:“女儿大了,不要咱陪着。”女人说:“陪不陪都一样,咱闺女学习好,还怕考不上?”

本以为不去就不去吧,去了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但是吃过早饭下了地的男人,心里总觉得有事,不断地翻腾着翻腾着,像猫抓似的难受。好几次锄头下去,砍到的竟然不是草,而是鲜灵灵的辣椒苗。男人知道,心已经被孩子揪着进了城,甚至进了考场,以其在这里煎熬,倒不如进城看看,不抵事是不抵事,当给孩子壮壮胆总可以吧。

男人把那辆破“永久”蹬成了汽车,链条很不情愿地“咯叭叭,咯叭叭”响着。二十里路,要是当年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工夫,可是,男人还没骑一半,就喘起了粗气。五十岁的人啦,不服不行。男人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没命地骑着有点荒唐,就是立马去了县城,孩子也早已进了考场。路边有好几棵大柳树,柔软的树枝一条一条地下垂着,形成了一个个树荫,遮挡着火辣辣的太阳,他决定在树阴凉下歇歇再走。

人就是这样的怪,心劲一松就浑身懒散起来,男人把没支架的车子靠在柳树上,“咚”地一声就那样坐在了地上。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衣袋,发现里边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这才又想起自己戒烟了。

男人和女人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出嫁了,老疙蛋儿子最小,在村里上小学。当初就是为了生这个带把的,为了延续香火,才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被一罚再罚生了这么一大串,才有了没完没了的罪受,累死累活成了他们生活的最恰当的写照。但是男人和女人并不后悔,老实巴交的男人说:“有人就不算穷。”念过几年书的女人说:“人多力量大干劲高。”男人开玩笑说:“在地里的干劲是高,躺在炕上就没劲了。”女人撇了撇嘴笑了笑。

按照男人和女人最初的想法,孩子们都要好好念书,最好是能培养出三个大学生来,光宗耀祖是寡话,跳出农门,过上城市人的日子才是真格的。可是,事情并不像他们想得那样如意,老大学习成绩不错也很下功夫,在班里的成绩数一数二,不幸的是自从有了小疙蛋老三后,他们不得不拽着老大看弟弟,一来二去把大闺女从好学生,拖成了坐红椅子的,后来干脆辍了学。看孩子洗衣服做饭,成了家里的后勤一把手,再后来就早早地嫁了人。二闺女的学习成绩更好,后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奖状,让男人和女人很是骄傲了一把,他们在愧疚大闺女的同时,铁了心要供二闺女上学。男人曾和女人说:“孩子考到北京咱就供到北京。”女人说:“考到美国就供到美国,砸锅卖铁也供。”二闺女小学毕业后,要去镇里读初中,两口子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学杂费书本费伙食费参考资料费班费补课费,甚至老师的生日教师的节日祝贺费,多如牛毛的费用,像一块块砖头似的,冲着他们本事干瘪的腰包砸呀砸呀砸呀,砸得他们有点招架不住了。尽管两个人谁也没说啥,咬着牙一掏再掏,心里还是有点后悔。男人和女人突然发现,供女儿去北京去美国,仅靠砸锅卖铁怕是不管用,就是把两口子的骨头磨了卖了,也未必能填满这个窟窿。

学校离中考一个月就放假了,准确点讲是毕业了。临毕业前,少不了同学聚会,凑份子举办谢师宴,照相留念,还要跑到南山跑马梁上走两天,野炊野营爬山涉水。二女儿早早就收拾行李回来了,要不是同学们来请,他们都不知道学校还有这么多活动。女儿说不去了,要再复习一下功课。做父母的知道她想去,是怕花家里的钱才这样说的。男人问那位同学,这些活动要多少钱,那个孩子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男人笑着说:“才三十元呀,去,一定要去的。”那孩子说:“叔叔,是三百。”男人的脸在不经意间抖了几下,然后狠了狠心,让女人揭开柜盖,打开那个红布包袱,亲自取出三百元,一转身把钱拍在女儿的手里说:“去吧,好好放松一下。”停顿了一下,又从自己的上衣口袋摸索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元票子,添在女儿手里,手心朝下向上摆了几摆说:“去吧,去吧,别让老师和同学干等着。”女儿楞了楞,最终还是和那位同学一起飞了出去,身影轻盈的像一只蝴蝶。

“那是买化肥的钱。”女人说。

男人说:“知道。”

“辣椒下一水就该追肥了。”女人低着头又说。

“知道。”男人又回答。

“其实二闺女已经很节省了。”女人有点歉疚地说。

“知道。”男人似乎脑袋里只储存着这两个字。

“你把烟钱也掏给闺女了。”说着女人从包袱里取出一百元,递给男人。

“戒啦。”男人坚定地说。

女人笑了笑说:“别别,咱戒饭也不能戒烟。”

“这回真的戒了。”男人把兜里还剩下的半盒香烟掏出来,攥在手里揉成了一个纸团,而后用大拇指就那么一弹,那个纸团从他的手心跳出,掉在了地上,一滚一滚地钻进了灶下的柴禾堆里。从那以后,男人真的再没抽,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男人现在却很想抽烟,而且有很强很强的欲望。他从树荫下站起来,朝马路两头扫了几眼,在确认只有自己时,就像做贼似的在马路上踅摸起来。他想扑一只“蚂蚱”,村里人把烟屁称作“蚂蚱”。按照过去的经验,男人知道,马路上总会有一只或几只这样的“蚂蚱”的。他转着转着,真的发现了一只“蚂蚱”,而且是一只大“蚂蚱”。一个还剩半截的烟头,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马路中间。男人欣喜着正要上前扑那个大“蚂蚱”时,突然一辆小轿车,摁着喇叭“哇哇哇”地从身边一闪而过。男人被汽车卷起的热浪掀着朝后趔趄着,他赶紧列过头,把胳膊架成一个7字挡在脑门前。尘埃落定,男人放下了胳膊,朝着远去的轿车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他回过神来再次寻那个大“蚂蚱”时,却发现“蚂蚱”跟着轿车一块飞了,飞驰而过的小轿车,不知道把烟头带到了哪里。男人很失望,曾经听说过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眼看一只“蚂蚱”就要到手,眨眼的工夫就化作泡影。他真的很想抽一支烟,哪怕抽一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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