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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忆父亲季羡林,迟来的父子情更深

 2009年7月11日,北大资深教授季羡林先生在北京301医院辞世,享年98岁。季羡林是我国著名文学家、语言学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在国内外享有崇高声望,被称为“国宝”。鲜为人知的是,生前因为一些误解和积怨,季羡林和儿子曾经有13年不相往来。

  

  朦胧少年盼父爱

  三次离别埋下“恨父情结”

  我的父亲季羡林于1930年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攻读德文。次年,应父母之命,与年长四岁的母亲彭德华结为夫妻,后生有我大姐婉如和我。我刚满两个月,父亲就被清华大学送往德国哥廷根留学。这一走,就是12年。

  我从小对父亲这个称呼没有一点概念,看见别人有爸爸。就问母亲:“我怎么没有父亲呢?”母亲把我拉到正屋,指着墙上一个镜框说:“那就是你父亲,他在天那边儿呢。”

  我上学后,因为父亲没在身边,我没少受委屈。一次,老师让每个同学讲讲“我的父亲”,我这样说道:“奶奶说,父亲在外国,穿洋装、坐马车……”结果惹得大家阵阵取笑。自此,我再也不提父亲二字。

  1945年10月6日,父亲回到了北京。无奈当时内战正在激烈进行,津浦铁路中断,他有家难归。直到两年之后,他任北大东语系主任才再次回乡。

  1947年暑假,父亲乘飞机返回阔别12年的济南老家。那天阴雨绵绵,我们家上上下下却充满了喜气。母亲把家里收拾一新,庄重地等待父亲的归来。父亲那年37岁,英姿勃发,进门的时候他身穿黑色雨衣犹如战时将军服,头发也梳理整齐。

  “快叫爸爸,叫啊。”母亲推着我和姐姐,可我终究喊不出口。父亲看到一双儿女,心里由衷高兴。但我对父亲却有些生疏。那个时候,家里很困难,叔父年迈多病,早已不能工作。续弦的婶母(我和姐姐称之为老祖)每日摆小摊卖香烟、炒花生和最便宜的糖果,来维持全家人的生活。母亲更是日渐地苍老。我看见父亲表情严肃,喟然长叹:“十年一觉欧洲梦,赢得万斛别离情。”

  父亲试图和我们多接触,故意逗我和姐姐玩。但总是那么一小会儿,他就抱着书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有一天,我正在外面玩,被父亲叫了进去,亲切地说:“这是我给你们买的金笔,你们俩一人一支,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同时,父亲还拿出了一条德国产的腰带,递给我说:“给你留个纪念,这是在德国买的。”这条腰带我一直保留至今。

  不久,父亲又要离开家去北大教书了。这是我出生后父亲第二次离家远行,我心里有种失落感。上中学时,已略懂世事的我似乎意识到了一种东西,那就是父母之间缺少什么,他们就像毫无干系的两个人,母亲只念过小学,对父亲搞的学问一窍不通,一辈子也没有看过任何一部父亲写的书。对于母亲的勤恳辛劳,父亲偶尔会流露出感激,但是我很少看见他对母亲说什么。

  1952年,我考入了北京俄文专修学校(今北京外国语大学),姐姐考上天津大学土木工程系。姐姐毕业后分配到了北京核工业部设计院,我分配到了近代物理研究所做翻译。虽然姐弟俩都到了北京,但和父亲接触依然不多。直到1962年,我结婚成家,有了孩子,恰巧父亲又分配了4室1厅的房子,于是,将母亲和老祖一起接到了北京,我们一家人才团聚了。

  那段生活,成了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家人朋友时常团聚,母亲会做一大桌子菜,看着众人狼吞虎咽。后来我的女儿和姐姐的儿子相继出生,天伦之乐抚慰着母亲那颗酸涩的心。

  人近中年的我,已经读懂了一个父亲的含义和责任,对父亲早年的做法埋怨在心,我仍旧很少喊他一声“爸爸”。1966年文革爆发,父亲卷入漩涡被抓去了牛棚,这次我想喊他一声都难了。这一次,我们父子第三次离别,又是长达数年……

  三位亲人相继离世

  父子积怨爆发老死不相往来

  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看不到父亲,又担心会出意外,母亲经常暗自落泪。1978年,父亲重获自由,恢复原北大东语系主任职务,同时担任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工作恢复,亲人团聚,一家人在历经风雨过后迎来了新的生活。

  也许是为了夺回失去的时间,60岁的父亲一心扑在工作和做学问上。母亲神色黯淡地对我说:“你说他,都忙了一辈子了,也不歇一歇。”透过母亲的话,我领悟到:晚年的母亲渴望老伴的关爱,希望父亲能陪她走过最后一程,这也正是我们做子女的想法,我决定找父亲谈谈。

  我对父亲说:“您都辛苦一辈子了,如今儿孙满堂,也该享受下晚年生活了。再说,母亲一辈子操劳,你俩在一起的时间远不及分开的时间长,您就多陪陪她吧。”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说到你母亲,她一辈子为咱们这个家操碎了心,我欠她太多了。可国家正在建设时期,需要每个人都出份力,我想利用有生之年,多在学术上有所研究,所以就拜托你代我多陪陪你妈妈……”父亲的话无不在理,但我却认为父亲这一辈子,心中只有大家,却从未顾及过小家。细想起自己成长路上父爱的缺失,心中极为不快。父子不欢而散。

  一次,母亲过生日,我希望父亲能回来,但父亲说有事晚点回去,可到了晚上依旧没看到人归来,我心中不悦,心里很替母亲叫委屈。我甚至想把父亲“德国初恋”的秘密说出来,可最终还是没有。因此对父亲的怨恨再次加深。

  1989年,老祖突然离世,我的心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因为老祖和母亲一手将我抚养成人,点点滴滴的爱涌于心间。1992年初,姐姐婉如又因癌症去世……两年间两位亲人相继离世,母亲倍加伤心。此时,我没事时就陪着老人聊天、散步,时常让儿女们也多陪陪她老人家。在我心目中,母爱胜过一切,正是母亲一生的隐忍、勤劳克已和奉献才换来全家的幸福啊!1994年,母亲又一次住进了北大医院,那段时间,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我无比担心,希望父亲能停下手中的笔,来陪陪母亲,结果让母亲拦住了:“你父亲忙,不要打扰她,待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好好替我照顾好他。”母亲的话,让空气中骤然间迷漫起了悲怆的味道,我含泪答应。那一刹那间,我觉得母亲太善良了,但同时也对父亲更多了一份怨愤:你冷落了她一生,在她即将离开人世时,你总该来陪他几天、温暖下她那颗心酸难言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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