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那些记忆已经很遥远了,但因为它深深地藏在心里,所以忘不了。
我五岁多时,哥哥就离开家,插队走了。不久,我们家也下放去了云南。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放学回来,看见妈妈哭了,妈妈告诉我哥哥病了。于是,爸爸带我先回了北京。
没过几天哥哥也从陕北回来了,他走路一只手要扶着墙,走得有点慢,但样子是高兴的。后来,哥哥走路越来越费劲了,他动不动就发脾气。我看见他把鸡蛋羹一下扔向屋顶、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我吓得已经不会哭了,我亲眼看见他把一整瓶药一口吞下,然后疼得在床上打滚。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和绝望。不久他住进了友谊医院。
那时候妈妈一个入在那么远的地方,心里着急又没有办法,经常一个入哭。
哥哥扶着墙走进了友谊医院,一年多后是朋友们背着、抬着他回到了家。
记得那时候只要我在家,帮他上下轮椅肯定是我的事,他说我是弄得最好的。妈妈常看着我们俩说:你以后就当哥哥的腿吧。
因为奶奶走了,没人料理这个家,妈妈才请了事假回到北京。云南的单位早就停发了工资,而且一直在催她回去,可是家里又确实离不开她,她当时的心里是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啊。终于有一天妈妈承受不住了,她开始大口地吐血。我去医院重症病房看她,她让我别害怕,照顾好哥哥,她做个手术就好了。手术做完了,她一直昏迷,情况越来越糟。在昏迷了一周后,妈妈终于扔下我们走了。哥哥的好朋友背着哥哥去见了妈妈最后一面。
我居然没有哭,我不知道怎么办,哭不出来,整个人都傻了。隐约觉得这个家这回真是天塌了。
妈妈走后不久,我们搬离了前永康的小院,住进了雍和宫大街26号的两问平房。在这里,哥哥的作品开始发表了。
而那时的我,常常感到悲伤和恐惧。有时候放学回家,看到院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我会一下两腿发软,勉强走到家,知道不是我们家又出事了,才慢慢放下心。有时候回到家,发现他们都不在,又会忽然泪流满面,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2010年12月30日的下午,我正准备去医院接哥哥回家,收到了他的短信,让我买几个包子过去。那天出奇的冷,到了医院,我拿出包子,哥哥一点也不想吃。我们就聊天。哥哥觉得有点头疼,我说今天特冷,是不是又感冒了。
离透析时间还有几分钟的时候,他有点受不了了,只好提前回家。在车上我问哥哥,是不是应该去医院。他当时还非常清醒,让我叫了120,还嘱咐我如果他会神志不清,我应该怎么和大夫说。
救护车慢得让人不知所措,车上的他情况越来越糟,和他说话,他已经基本上不反应了。到医院后做了一系列检查,结果都是最残酷的。我告诉自己:这是暂时的分别,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
记得很多年以前,我们一起闲聊就经常谈到生死的话题。我常常问:死了到底是什么?是一切都消失,什么都没有了吗?哥哥说可能不是,等我死了,一定会想个办法告诉你。我现在常常会想起他的这些话,会在心里和他聊天。我告诉他:我去给父母扫墓了,清明的时候我们去地坛了……我知道他也会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他在那里不再有病痛,他在那里能跑能跳……我们用我们特有的方式交流着,许多话不用说,但都能懂。天上,人间,相距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