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崔浩搬了个折叠凳坐在市中心的商业街上,摊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提供出气泄愤服务,吐唾沫一次十元,扇耳光一个二十元。花少量的钱,就能宣泄出心中的不满,您还在等什么?”
崔浩是家里的独苗苗,父母虽然都是下岗工人,从小到大却没让他吃过一点苦。几年前他父亲去世后,母亲张兰一个人撑起了全家,为了供他上大学,就差砸锅卖铁了。好不容易崔浩今年毕了业,却连着两个月都没找到合意的工作,不是嫌离家远,就是嫌薪水低,要不就觉得太辛苦。不久前,崔浩在大学里谈的女朋友上门拜访,一看到他们租住的那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破房子就吓得落荒而逃,还撂下话说,要想结婚必须先买好婚房。这一下雪上加霜,崔浩天天琢磨该怎么赚大钱,更瞧不上普通工作了。张兰气他眼高手低,今天吃早饭时说了他几句。他一气之下,就想出了这么个吸引人眼球的“绝招”。
崔浩在街上摆地摊,早就有认识的闲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张兰。张兰一听,急急忙忙赶到商业街,老远就看见儿子低头坐在路边,旁边围着好多看笑话的,脸顿时红了,上前拉住了儿子的胳膊:“走,快跟我回家,还嫌没丢够人吗?”
“我一不偷二不抢,有什么好丢人的?”崔浩顶了一句。
张兰指着地上的纸:“为了几十块钱就求着别人来啐你打你,让亲戚朋友们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你知道什么?这叫创意,”崔浩仍然很固执,“一个好点子就能让人一夜成名致富,我现在的点子也敢说前无古人,独一无二,只要炒作成功,丢点面子算什么?”
“你……”张兰又气又急,“为了能出名能赚钱,怎么连自尊都不要了。你念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咱家穷就穷,大不了不娶这个媳妇,我就不信没她你不能活!”
崔浩被戳中了痛处,却仍然犟着头不动弹:“你别管我,我是学广告的,这是我独创的营销手段。只要能赚到买房的钱,我宁愿天天被人啐被人扇耳光。这不是出卖自尊,这是帮顾客减压。”
“你还敢说!好好的工作不去做,净想这些歪门邪道。低声下气赚来的钱,你好意思花吗?”张兰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
“我怎么不好意思花?现在有钱就是大爷,没钱就得装孙子。谁叫我没个当官的开矿的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委屈,又被路人指指点点,崔浩口不择言,什么难听的话都脱口而出。
张兰气得声音发颤:“你嫌我和你爸连累你了是不是?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说着,就举起了右手。
旁观的人都看得很明白,张兰只是作势要打崔浩,手却停在了半空,并没有真的打下去。可是崔浩见母亲抬手,本能地伸手一推,张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这一下,其他人都纷纷帮着张兰指责起了崔浩。崔浩见母亲摔跤,本来想去扶她,这样一来,反而又缩回了手,闷闷地坐了回去,没好气地说:“我没嫌你们,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办法赚钱。你别管我!”
母子俩一个要回家,一个要赚钱,谁也说服不了谁。人群里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站了出来,指着地上的纸大声说:“只要给钱,你就任啐任打是不是?”
崔浩点头称是。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的钞票,冲张兰说:“大姐,我出钱,你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子,看他还敢不敢还手!”
张兰目瞪口呆,急忙摆手。女人却不肯善罢甘休,把钱往崔浩手里一拍:“她不打,我打!一百块,五个耳光,准备好了没有?”
众目睽睽,崔浩一方面是跟母亲怄气,偏要用她说的歪门邪道挣钱给她看看,另一方面也是骑虎难下,于是二话不说,把脸凑到了女人的面前:“打吧。”
女人毫不客气,扬起手“啪”的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
崔浩摆摊任啐任打,本来有作秀的意思,主要是想博眼球,让人家知道自己的创意够新够怪,然后借机把自己炒作成创意达人。母亲的“搅局”,让他成了“不孝之子”,进退不得。转念一想,也只有如此这般,才能炒作成功,于是,他将错就错一咬牙,决定把这场秀进行到底。
谁知女人下手还真不含糊,一巴掌就打得崔浩半边脸红肿了起来。他“哎哟”一声,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想喊疼又觉得没面子,勉强忍住。
女人却故意问:“疼不疼?拼得脸都不要,想不劳而获赚钱也没那么容易,是吧?老实告诉你,就你这样的,本来就算倒找钱求我打,我还嫌手疼呢。谁吃饱了没事干来花钱打你当消遣?这第一个耳光,是打你侮辱了我们所有人的智商!”
崔浩张了张口,还没辩解,女人的下一个耳光却已经到了:“爹妈生你养你容易吗?吃喝拉撒样样操心,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读完大学,现在媳妇还没过门就能把你妈推一个跟头,以后有了媳妇是不是就不要娘了?这个耳光,是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女人越说越来气,不由分说又甩来一个耳光:“学广告的就了不起吗?学了那么多,却只会哗众取宠。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正经事不干,就琢磨怎么扮丑作怪,还真是人至贱就无敌了。你以为围在这里看热闹的人有几个是欣赏你的才华?大家心里都偷笑着呢。活该你娶不上媳妇,谁敢让女儿跟你一辈子?连要饭的都不如!第三个耳光,是打你这个自轻自贱还洋洋得意的狂妄小子!”
崔浩被她说得又羞又愧,加上两边脸都高高地肿了起来,眼泪都快淌了下来,再也忍不住了,急忙求饶:“阿姨,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求你别打了,钱我不要了。”
女人却不肯轻易放过他:“那怎么行,我花了一百,就得享受打五个耳光的服务。我刚打得有点爽呢,哪有退货的道理?你还有没有商业道德?大家给评评理,他能说算了就算了吗?”
周围的人看她教训崔浩头头是道,正解恨着呢,当即七嘴八舌地附和。崔浩知道自己理亏,不敢再争下去,咬咬牙打算再撑两个耳光就赶紧收拾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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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再次高高扬起了手,张兰却忽然冲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别打了,我们退钱给你还不行吗?”
女人看她一眼:“慈母多败儿。这样的不孝子,你还帮他说话?”
张兰眼泪汪汪,心疼地护住了崔浩:“他再不好,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长这么大,从来没舍得打没舍得骂,他哪受得了这种苦?别打他了,剩下的两个耳光,我来替他挨。”
崔浩听着母亲的话,想起自己家里虽然穷,父母却仍省吃俭用、尽力为他创造最好的条件。为了凑齐学费,他们可以几个月只吃青菜豆腐,半年不买一件新衣服。自己虽然总是顶撞母亲,刚才甚至还推倒了她,可她仍然努力地保护自己。
想着想着,崔浩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急忙把张兰挡在了自己身后:“不,是我自作自受,应该挨打的是我。阿姨,你打吧!”说着,把红肿的脸凑了上去。
张兰拼命想从他身后挤出来,崔浩则想方设法地拦住,两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女人的巴掌前面凑。见此情形,女人叹了口气:“打的是你,痛的却是你妈,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算了,这两个耳光,我不打了。”
说完,她就向人群外挤去。
崔浩却忽然喊住了她,跑过去把那一百块钱塞回了她的手中:“这钱……我不能要。”
女人摆摆手:“算了,拿着吧,我打你打得这么重,其实也怪不好意思的。”
“我真不能要,”崔浩诚心诚意地开口,“你教训得对,要不是你给我上了这宝贵的一课,我还在继续琢磨那些歪门邪道呢,总有一天会连自己的亲爹妈都不认识了,谢谢你!”
不知为何,女人的眼中也泛起了泪花,她默默地擦了擦眼睛,感慨地说:“你还算是有救的,几个耳光就能拍醒你。还有更多善恶不分、美丑不辨的人……真想早点拍醒他们啊!”
崔浩疑惑地看着她,忽然他想起了一则新闻,惊呼道:“阿姨,你是张……”
女人急忙摆了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随即又叹了口气:“看来你听说过我儿子的事情。当年,他也跟你一样,挖空心思想赚轻松钱。我这个当妈的,不仅没有觉察到风险,反而还鼓励他钻研电脑,搞什么软件开发,结果……小伙子,听你妈妈的话,别再琢磨歪门邪道了。”
女人走远了,张兰奇怪地问崔浩:“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她是谁?她儿子又是谁?”
崔浩把那则新闻从手机里调出来给她看,张兰顿时瞪大了眼睛:“钓鱼软件?银行卡诈骗?十几亿?天哪,那该判多少年?”
女人的儿子叫张斌,是个计算机天才,十几岁就能破解微软的软件。然而他却自己设计出了一套恶意程序,套取世界各地用户的银行卡信息从中获利,不久前已被刑事起诉。新闻上说,案发后他本打算逃走,但是他的妈妈却说服他主动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还配了一张母亲送儿子去公安局的照片,所以崔浩才能认出那女人。
前车有鉴,崔浩惭愧地搂住张兰的肩膀:“妈,我错了。我们回家去吧,周一我就去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