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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竹影入梦来

蝉声的鼓噪在我眼前渐渐淡远成缥缈的云雾时我听见妻在屋外那片硕大的药材园里打了个呵欠她诵的那几句“扫除了小小茅屋藤床木椅窗儿外竹影梦阳浓翠如滴偏映着潇洒葛裙白纱衣……”就悠悠地成了一缕清风到枕一缕花气扑鼻。乐而陶之的境界里我在父亲那张古旧的竹榻上怡然入睡。

父亲的竹床弥漫着一股甜润的清凉气就像新剖开的一管竹那般浓郁。床超常地阔大容得下父亲不很单瘦、也不见得肥胖的身子余下的地方堆满了一本本厚厚的书。书大多是线装的医药书显得很古旧。因为精心装裱过保管得又好让人疑心书是刚买来的捧在手里油墨的清香中夹杂着书里药名的香味儿直扑口鼻。

这个时候父亲定是盘腿坐在竹榻上诵读医书。母亲摇一柄芭蕉叶做的扇子在炉边熬着药汤药汤早已沸过正在砂锅里用文火炖着屋外的那间茅草屋里伯父的咳嗽声绞着人的肝肺肚肠阵阵袭来。母亲就按了胸口热汗直流地望着父亲。

父亲翕动着嘴唇未见声音吐出抬眼只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站起身取来一只茶杯样的细瓷碗。父亲竟说错了用大瓷缸母亲打了个寒颤。父亲又说加一杯水再添一枚桃花吧。

深山里的桃花开得很迟。开的时候天定是热了。母亲移了步走出门外用芭蕉扇子遮了头直走入父亲新开的那片药材园里在一棵新植的桃树下踮了脚攀折那一枝挤满了花朵的树丫儿却听父亲说“在地上拈一枚吧。”母亲的手就搭在那桃枝上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弯下腰伸手在桃树下拾捡落下的花瓣母亲的头发刚洗过正待晾干弯腰的时候发丝就垂下来。偏好一缕清风摇下几朵桃花都落在她的头发上。伯父的咳嗽声又响起母亲仰着脸就顺了那咳嗽声向伯父望去。伯父一头苍白的发丝随着剧烈的咳嗽不住地耸动活像一只山里肥硕的白毛猪獾正在觅食。伯父的手臂细而苍白咳嗽令他力竭而衰弱。他瘦竹似的手指攥了床头的那根木桩木桩不知是棵什么树砍掉了头竟还长出一丛嫩枝来。嫩枝上没有了叶许是伯父整天攥着它们的缘故显得光亮。现在伯父下了狠力就扯断了一枝。伯父把扯下的一枝衔在嘴里咳嗽声就住了。

母亲熬好了药汤用大瓷缸盛着端到伯父的床头。药汤的热气顿时弥漫了整个茅屋那股特有的浓香让伯父睁开了眼睛。见了母亲伯父起身坐起母亲用眼睛制止了他然后伸手扶他。扶他的时候母亲的眼睛不经意地朝门外望了一下见父亲正盘腿坐在竹榻上专注而有兴趣地诵读医书。母亲将身子紧靠着伯父脸紧凑到伯父的头上一双唇从伯父的白发往下直到下巴尖细细地啜饮。伯父的白发上到下巴尖一路就像下了一层雾露显得润泽而光亮那是母亲的泪珠浸润留下的痕迹。末了母亲就将唇停靠在伯父的唇上伯父就像饿极了的孩子吧嗒着嘴巴咕噜着喉咙将母亲淌下来的泪珠一点一滴咽进肚里。伯父的眼眶里也流下泪来……这时对面诵读医书的父亲“啪”地扔了书卷母亲倏地离开伯父端来药碗颤声道“部长药快凉了喝了吧。”

看父亲时父亲仰面八叉正惬意地睡在竹榻上很响的鼾声和了山林中的蝉鸣将四野渲染得空旷而辽远那本诵读的医书从他撒开的手掌里跌落下来一枝桃花书签插在书页中间。伯父端了大瓷缸默默地凝视。他脸上的皮肉绷得很紧上下两排牙齿在不住地用力咬着瘦削的脸这才有了动感不再让人觉得他成了一尊塑像。

“莞云这药还是不喝了吧……”伯父对母亲说。“部长喝了它吧兴许管用呢你不是觉得轻松了些么”母亲双手捧着那只大瓷缸然后凑过脸去嘴嘬了一小口药汤将漂在药汤上的一片叶似的东西贴在了唇上。“那是什么”“是一枚桃花。”母亲说的时候伸出舌头就把那枚桃花卷进口里细嚼起来。她端着大瓷缸往伯父嘴边送去伯父闭上眼将药汤一股脑儿往嘴里灌。母亲抚着他的背柔声说“部长慢些慢些喝。”“莞云你不该这么叫我。”伯父将药汤喝尽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就不能让我忘却那痛苦的记忆么”“部长等病好了我们就出去。”“我还能出去么这大山深处就是我的家了。”“你能出去的。这么些年了也许外面会平静下来世道不会总那个样子。”“难啰莞云你看我挺老了”伯父抚了抚自己满头银发摇头叹道。“部长您不老您还年轻我看过您的档案您今年才四十二岁正是干事业的时候。”

“莞云别谈这些了吧。如今的世道是干事业的时候么能干事业的话我俩也不至于躲到这大山深处。我是亡命者捡条性命在世上苟延残喘啊……可是你……”伯父又咳嗽起来“莞云是我害了你啊你不该……不是我不该啊”

“部长别说了你休息吧。”母亲流着泪扶伯父躺好就开始解衣上的纽扣。她把纽扣一颗一颗解完就露出里面黑色的小衣。黑色的小衣将她白嫩的肌肤映得柔美动人。

她正要解小衣侧边的纽扣时伯父就拦住了她“莞云你要干什么”

母亲说“部长让我……陪您。”伯父说“不能我知道为了我你已经答应了他。”

母亲说“可他没有答应……”

伯父说“他迟早会答应的。你知道我已是个废人还有我的病是很难好了。”

母亲说“会好的他已答应过我要尽法子医好您的。”

“他太自信其实我的病只有我自己知道拖不了多久了。”伯父说“莞云你告诉他让他放弃我会毁了他祖辈的名声。”

“他祖辈的名声”母亲问。“莞云你不见他满床的医书么还有他的眼神、性情和气质无一处不在告诉我他是医中高人啊”“可他怎不行医坐堂、悬壶济世呢”

伯父沉默了好一阵像是倦了。抬眼时见母亲正凝眸听他说话凄然一笑道“莞云你太天真如今这世道岂是一个医家能诊治好的么他是怕连自己也救治不了才进这深山里来的呢。”伯父闭目养息许久抬眼见母亲仍坐在床头凝眸望他就又叹道“莞云这人生你可参悟得透你我先前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流落到这深山之中吧且偏又有缘会遇上他”

母亲说“没他多好”伯父说“你不也巴望遇上个医家么”

母亲说“生死我俩在一起也就足够。”伯父说“你不能人生苦短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好日子还在后头。”母亲流着泪扑到在伯父身上“部长别说了”小衣的纽扣一颗颗解了母亲摇着伯父的肩膀叫他看。

伯父紧闭着双眼听凭母亲摇晃。父亲的鼾声在对面依然悠长。

母亲就把身上的衣物一件件拿了下来将自己从不示人的身子裸露着横陈在那张四根树桩支起的床榻上。她狠力地撕扯着伯父的被子要将自己如玉一样美艳惊人的身子跟伯父融在一起。可伯父死攥着被子不肯松动。

母亲倦了的时候伯父说“莞云你去吧他会好好待你。”

母亲号啕大哭光着身子冲出茅屋。此时山中没了鸟啼没了蝉鸣父亲的鼾声依然匀细柔美依然悠长不息。

那阵我高考落榜空闲在家又缠着父亲要他教我学医。父亲从深山里出来重新挂牌行医完全是为了我读书的缘故。从我上学的第一天起父亲就一直向我灌输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人生哲学。后来我觅到一篇冰心老人写的文章给他看文章标题竟是“万般皆上品唯有读书低”。父亲看罢哑然一笑说道“你会错意了那是恨话是反着说的。日后你会明白的。”他后来答应教我一点医术是在我答应他重新上学复读之后的事。假日里父亲在医堂门口贴一张停医数日的小启事就带我进了大山采药。他说做一名好医生就得从认识药材开始。

父亲和我在他居住过的屋舍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带我爬了一整天的山。

这一整天里我们边爬山边采药。父亲对于采药似乎很不经意。采罢一种要我自己说出药物的形态之后就一路跟我聊这种药的药性、药效、采制方法。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也很不经心。后来我才知道他对答应教我学医很是勉强。

他这一路赶着是要带我去看母亲的坟茔。母亲的坟茔在高山顶坟茔不大却很漂亮看得出父亲修建它费了不少工夫。奇特的是母亲的坟上及坟的四周总有一些交替着季节开放的花朵。我拜祭过母亲之后父亲就在母亲的坟旁一一地向我介绍这些药物这些药物在我父亲的药店里必不可少但父亲却很少用它们。我在认识这些药物时惊叹于这些花的美丽。那天见到的花朵足有六种白色的和紫色的居多。下山的时候父亲说下周将会有四种红色的花朵开放。

父亲又说“今后我要回到山里来死但不可能会跟你母亲葬在一起……”

我说“只要你愿意我……”父亲摆了摆手“你母亲不会愿意那就把我葬在屋前的药材园吧”下山的路上我问起父亲有关母亲的死我说“你是医生且有名气母亲不至于……”父亲打断了我的话“孩子你要相信你的父亲相信父亲的医术你母亲的死是任何一位医生也无法解救的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于是父亲就跟我谈起了与母亲相遇的一些往事。他说他跟母亲的相遇早在他意料之中。

父亲谈的时候尽量避开了我一直想了解的有关爷爷和奶奶的话题只谈了他自己。

他说他来到这大山里是一点一点往深山里移最后才移到现在居住的地方。

他说他怕见人。他那时鼻子好像特别好使能闻到人的气味。当移到他现在居住的地方时他就决定不再向深处移了。他花了近半年时间修好了现在居住的房屋就住了下来。他启动了他全部的才智用大山里的楠竹制作了他现在躺着的竹床。每天清晨、中午、傍晚他忙活了一些他该忙的事就盘腿坐在竹榻上诵读医书。

后来我读了他的一些医书后说读医书好像读哲学。他一直沉默不语。我猜想他定是默许了罢。父亲说那天他见到母亲时疑心遇见了从山上白云深处飘来的仙女从密林之中幻变成仙的那只银狐。父亲说你不知道你母亲该有多美。

可惜她没能留下一张照片来。父亲久住山里常望见的就是山上的白云。白云苍狗常让父亲感慨岁月悠悠。父亲仰望白云的时候他的思维显得实在。这种实在竟跟他孩童时听来的许多优美的神话传说读到的许多古怪故事联系起来。这很有悖于一个医者的秉性。可他的确不止一次想象这大山之中白云深处会不会有修成正果的狐仙之类的精灵呢他说那阵常有一只银狐在屋后的小溪边饮水。他曾几次试图接近它只是难以实现抚摸它光泽、漂亮的皮毛的最后一步。他骨子里就一次一次断言这只银狐定会在某一天化成美女来诱惑他。

当他见到母亲的那一瞬这种感觉就一直滞留在他心上。

这就是他长时间拒绝母亲的苦苦哀求要他给伯父医病的缘由。

那天他又一次从山外弄回一批他必需的用品因为累因为饿因为只顾了喘气也许父亲就失去了那种敏锐的嗅觉。当他推开柴扉就看见了躺在竹榻上的母亲和那个后来我称为伯父的男人。这很让父亲吃了一惊。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人到他这个地方来让他好使的鼻子竟没嗅出人的气味来。他断定母亲就是那只银狐化成的且掳来一男子在此幽会……那时母亲的脚不知怎么弄得鲜血淋淋以至于疲倦极了的她在睡梦中仍痛苦地呻吟。这就让父亲动了恻隐之心。我后来一直在想那一刻是不是父亲作为一位医者的本能抑或他作为一个男人被母亲美色所惑勃发起一种善意的冲动呢。这种冲动让他暴露了他是位高明的医者的秘密。

母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伤已好且好得不知不觉好得无痕无迹。这就让她断定了父亲有一手绝好的医技因此就长跪在父亲跟前。在父亲漠然而无动于衷的长久沉默中母亲竟要撕下自己的衣饰不惜要委身于父亲要他答应救治正昏睡在竹榻上的、那个后来被我称为伯父的男人。父亲用一个断然的手势制止了母亲的动作他开始后悔为这女人治好了脚伤后悔把那些厚而古旧的医书砌在床榻之上。

父亲死死追问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母亲在最后无可奈何的时候对父亲说那人是他的恋人是一位刚从别人的毒手中逃脱出来的市委组织部长。

父亲听了大笑。笑得让母亲一脸灰白一身都淌满了汗水。笑过之后那个男人还在昏睡。

这很让父亲懊恼他的笑声竟让那男人仍沉浸在昏睡之中使他自己也觉得阴毒的笑没能让这做官的男人听见。父亲的懊恼和母亲的恐慌使他们长久地沉默在一个屋子里。母亲直到最后目光仍死死地盯住父亲的眼睛。父亲最后抬起头对母亲说“好吧让我试试。”父亲后来对我说“看来人要真正归隐真正逃避怕是很难实现。你明白吗”

我说“其实人能否真正归隐真正逃避就看他能否真要归隐真要逃避。”父亲望着我摇头叹息不已。

黄昏时候我们回到那间茅舍父亲又盘腿坐在他那张古旧的竹榻上只是不再诵读医书。他说“孩子我答应教你一点医技实在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

父亲说“你母亲正是因为我的绝好医技而委身于我的也正是因为我绝好的医技而生育你的”

父亲说“孩子我不希望你学医不希望你将来像你父亲一样当一名能救治别人不能救治自己的医者。我要你读书——学而优则仕走这条路吧有一个人他能够帮你”我望着父亲。父亲说“真的。那个人就是你的伯父”我问父亲伯父是谁在什么地方……

父亲就谈起了另外的话题。伯父的病奇迹般的有了转机。他已不需母亲的搀扶自己能走出茅屋。那天他独自一人好像兴致极好静听父亲坐在竹榻上诵读医书。父亲书卷释手正要小憩的时候伯父就跪在父亲竹榻前。

父亲很是惊骇“你……何苦苛求于我”伯父说“我之所求你当明白如不应从我就跪死于此”父亲仰面而叹“我已看破红尘你何必苦苦逼我”伯父说“你身怀绝好医技竟然避居深山分明是厌恨世人。心怀恨意之人如何说得上已看破红尘……”

父亲淡然一笑置之不理。伯父说“你已施恩于我救我一命如何不能再惠泽于她救她一命”

父亲说“她无病无灾我如何救她”伯父说“她是女人她需要什么她渴求什么你知道吗”父亲说“你羞我太甚在你眼里莫非我真成了山野樵夫、川上渔者之类的草莽之辈么”

伯父说“渔樵并非草莽何况你呢莞云是我至亲至爱之人这一回遭此劫难又是她苦苦相随舍命搭救于我一个女人做到这种情分上我能不知吗只是你该清楚你治好了能送我命的病却治不好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命呀”

伯父怒目圆睁对父亲吼道“你知道吧我还是一个废人”

父亲捧起医书诵读起来。读罢之后颤声问“我在诵读什么你知道么”

伯父说“我知道你是医者医技精湛绝伦可医术岂能救我……你知道那帮人该有多狠唉今生今世已不可能只有来生女娲娘娘再来重造”

父亲仰天长叹一声起身扶起伯父。伯父竟执意不肯。父亲说“你要我也像你一样跪下么”父亲又说“就算我答应了你吧”

伯父起身出了门父亲就躺倒在那张竹榻上。

父亲后来向我介绍一味药物时说他做过的一件最大的错事就是不该让母亲知道了它。

父亲介绍这味药时话语沉缓。他说有很多东西不能只看外表。就像这种花看起来艳丽无比闻起来香气浓郁其实剧毒煎花瓣数枚而饮毙而口鼻飘香。

父亲见我最后一面时已病入膏肓。父亲一脸愧色抚着我的手说“医者死于不医是不是医者的耻辱”

我说“医者不能死于不医世上还有不医者么”父亲道“人生在世难免有劫数岂能都逃避得了照理我能避开这道劫数益寿延年只是我太心狠天地宽容于我我竟不能宽容于世人拖至今日没能将一罕世奇方教于你。其实你已做高官且官声极好前程无限我心愿已了其余欲念皆无心就算死了。”

父亲又说“日后你想寻此药方想来也不太难。药方就在母亲坟上。就全凭你的悟性了你一旦参悟透彻能合理施治定会惊骇世界”我大惊瞪着眼睛望着父亲。父亲说“你知道你现在能做官是因为谁吗”我摇头不语。

父亲说“那是因为你伯父”他说了一个令我震惊的名字然后又问“你知道当初他得的是什么病么”我说“他是让人打的。”父亲一笑之后艰难地摇了摇头对我说了一个令我震惊的字眼。我说“是你治好了他的病”

父亲不再言语。我大哭“父亲父亲你不该误我你干嘛让我混入仕途而荒弃了你那本可传扬于世恩泽天下的医技呢”

我取来纸笔把笔直往他手里塞可他的手捏得紧紧的不再松开我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他的唇动了动已不见了声音。父亲啊父亲天地宽容了你你怎么不能宽容于人呢

母亲那天午后兴致极好在屋后的小溪里沐浴。高山里的清溪凉爽浸入母亲裸着身子将自己舒放在溪水里舒放成游鱼的姿态舒放成浮云的姿态舒放成天鹅白鹭之类飞鸟的姿态……母亲累了就把自己移到溪边张开野

樱桃一般红润的嘴咀嚼溪边的草茎和野花。午后的阳光无比柔媚无比灿烂。母亲采来一簇簇正凄美开放的野花盖在自己身上然后在各种美妙的花香里恬然入睡……

母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花簇都已抛到一边父亲正在溪边捧着清凉的溪水漱洗自己的嘴巴。母亲尖叫一声劈面想给父亲一个耳光可她觉得自己的手竟那样的软弱无力她想挣扎着滚进身旁的那些花丛也不可能。

父亲在溪边对她说“别动你太虚弱需要休息你已中了花毒刚才是我给你做了人工呼吸……”父亲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解下盖在母亲身上然后走了。

母亲静卧在溪畔的草地上听见父亲诵读医书的声音渐起泪珠就滚落了下来。

后来当父亲跟母亲相拥着躺在那个地方时父亲指着一朵母亲先前采过的那种花说它艳丽无比香气浓郁其实剧毒煎花瓣数枚而饮毙而口鼻飘香……

母亲说能选择这种死法倒也新鲜有趣。父亲当时就有些后悔同时有了某种预感。

母亲就宽慰他“我不会死因为有你”父亲很受感动又一次跟母亲在草地上翻滚母亲尽情地舒放自己就像在小溪里沐浴一样舒放成蓝天上白云的姿态激流中游鱼的姿态湖泊里天鹅、白鹭之类飞鸟的姿态……父亲就沉醉在母亲身上雪原的柔美纯洁里丛林中的缕缕清风里沼泽中水草的清新里河流中奔涌的浪花里……

“莞云莞云……”父亲呼唤着母亲的名字他要把自己凝成母亲的名字融入母亲美妙绝伦的柔体。是母亲适时地唤醒了他。母亲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父亲说“生个像你一样美丽动人的女孩”

母亲说“不生个男孩像你一样当个医技超人的医者能为千万病人解除痛苦……”父亲说“不医技超人的医者能解除千万人的疼痛有时却救不了他自己。常常有时候他医治了别人却反落在别人手里任人迫害任人宰割……”母亲沉默了一阵之后说“你要学会宽容你知道我先前爱的是谁现在爱的是谁吗”

父亲说“你先前爱的是你的那位部长现在爱的是我——一位医技超人的医者。”

母亲摇摇头说“你错了我先前爱的是他现在爱的还是他就在刚才与我做爱的也是他”母亲说这话时没有看我父亲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母亲说“这也许对你太残忍了也许让你太伤心了可这是事实你知道吧让我跟你让我跟你生个儿子也是他的意思他哀求过你也哀求过我。他说这世界上可以少一个像他那样的、平庸的政治家却不能少一个像你这样医技超人的医者”

父亲说“这就是你要生一个儿子的原因了”

母亲点了点头。

父亲说“他是比我宽容。他为别人所害想的还是别人可你们错了我不会教我儿子学医的不会绝不会你知道吗一个好的医者能医治千人万人就很不错了可一个做官的人手里握着的何止千人万人的命运啊”

母亲说“就让别人的儿子去当一个好的政治家吧这世界上不乏这样的人才可只有你的儿子才会成为一个超人的医者啊”父亲说“我意已决我已参透了我的一部家史不我已参透了一部人类的历史”母亲说“你参透了就好你参悟透了就会改变你的观点”父亲和母亲有过这一次之后已经无法再肌肤相亲两情相悦。终有一天父亲怒气冲冲地找到伯父。说了几句就揪住伯父厮打起来。母亲裸着身子从小溪里赶来挺着个已有些凸起的肚子挡在了他们中间。

伯父的病早已一天好似一天。就在母亲生下我之后伯父就悄悄地走出大山离开了我们。半年之后母亲在如今葬她的地方喝下了那种花茶。

父亲后来说起伯父“他做得太傻本想为了我们好反而害了你母亲。”

我说“母亲的死你就没有责任么”父亲说“我不该告诉她那种有毒的花茶。”

我说“不你应该学会宽容去爱母亲。”“孩子你错了我为你母亲付出了爱可她爱的不是我而是你伯父”父亲说“你伯父走后你母亲整天背着你爬到她现在长眠的地方啼哭。我想着她没一个男人依靠没一个男人疼爱心也就软了就算她把我当作你伯父我也认了可她这回——心已死了”

父亲说“孩子你现在该明白了吧伯父那样要死的人我能救活得了可你母亲远没达到那种程度我却无能为力啊你还要学这医何用”

即使后来我以不再复读为要挟要父亲教我学医他也只是勉强答应。他说你医技平庸就会失了做一个医者的信心。让我深感意外的是我大学一毕业就轻松地分到了一个让人羡慕都说前途无量的单位得到了一个让人眼红的职位。此后数年我一直平步青云屡屡升迁年纪轻轻的便坐到了如今的位置。要不是因为父亲最后告诉我的秘密我满有信心坐到我理想的更高的位置。父亲太傻。他不该在临死的时候说出我能拥有如今的一切竟是因为伯父这很让我懊丧父亲你这一生做过何止一件错事这一回你又错了。你要我做官干嘛不把这个秘密深埋进泥土而让我失去了做官的信心和趣味呢你该知道人世间红尘滚滚官场更是硝烟弥漫啊父亲别怪我辜负了你我依旧情愿做一个医者我知道我医技平庸可你留给我的很多值得我参悟一生啊

我说服不了妻子我毅然辞职一个人回到了父亲和母亲长眠的地方。如今这地方依旧人迹罕至我整日就像父亲一样盘腿坐在他那张古旧的竹榻上诵读他遗留下的医书。父亲许是算定我会有这一天吧在他封存的每本医书里都夹有他要传给我的一些罕见药方我现在越来越有信心能成为一个医技超人的医者。

深爱我的妻子最终还是寻我而来像父亲见过的那只美丽的白狐在青山深处流连徜徉她诵读她喜爱的戏剧经典在我苦苦参悟父亲遗留下的药方的时候伴我入眠……恍惚中我看见母亲拈一枝桃花正含笑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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