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春天的花季一到,“阿要白兰花?”“阿要白兰花?”一声声水乡女子温润婉约的叫卖,伴随着淅淅沥沥春雨,便成了姑苏街头一道动人的风景。
许多年过去了,这句轻轻的吴侬软语,竞不时地在耳边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丝淡淡的清香和怅怅的思绪。
儿时曾在苏州读过小学。记忆中的苏州,总是湿湿润润的。窄窄的巷子里石子铺就的路面,在雨天里总是泛着亮光。随便走进一个门洞,跨过空旷的前屋,就是一个方方的天井。天井的一侧会有一口井,周围的潮气弥漫,抓一把,好像能攥出水来。这种水源充沛、天气湿润的环境非常适合各种花卉的生长。所以一到春天,苏州的厅前屋后、路旁田间,许许多多的花就开了出来。梅花、杏花、桃花、梨花、茉莉花、白兰花,一片片,一簇簇,煞是好看。可是要想采一束花放到家里,却不容易。印象中,只有小小的白兰花可以在街边买到。
说来这白兰花也属名贵兰花的一种吧?何时传到苏州已无从考证。白兰花不大,花瓣细细长长,娇小玲珑。花开起来呈黄白色,粉嫩欲滴,淡淡地散发出一种清香。它看起来没有玫瑰那样浓艳,又少了百合的高贵,就好像是流落到民间的望门闺秀,几分妩媚,几分羞涩,却不娇惯,显得平易近人,深得苏州老百姓的喜爱,尤其是那一缕淡淡的清香更令人陶醉。家里放上几朵,便幽香四溢。如果有戴着白兰花的姑娘走过,一定会有阵阵香气袭人。记得那时,只要春天的花季一到,“阿要白兰花?”“阿要白兰花?”一声声水乡女子温润婉约的叫卖,伴随着淅淅沥沥春雨,便成了姑苏街头一道动人的风景。
女儿露露一直在美国长大。刚上初中那年夏天,我带她回到苏州看望奶奶爷爷。正值酷暑,又遇江南的黄梅雨季,到处是湿热难耐。苏州这几年一直在高速发展,天气也是一年比一年热。那天带着露露去看苏州城里最热闹的观前街,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看看四周高楼窗下都挂着空调机,个个都在汗流浃背、勤勤恳恳嗡嗡着,更觉得热浪滚滚。露露的小脸晒得通红,还挂着点点汗珠。可她却一点不怕,东张西望,兴趣盎然。
迎面走来几个小姑娘,身上都别了一对小小的白兰花,毫不吝啬地向四周送着清香。我心中一喜:前面一定有白兰花可买,久违了!赶紧拉着露露向前找去。果然,在前面的十字路口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位老婆婆,手里挎个竹篮。一声声吴侬软语就从那里传来:阿要白兰花?看到露露走近,老婆婆露出一脸笑容,亲切地问道:好囡,阿要白兰花?
老婆婆看上去有七十岁了吧?她身上穿着苏州乡下常见的蓝花衣裳,头上戴着的蓝花方巾,露出满头的白发。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密密匝匝皱纹从眼角和嘴角舒展开来,眯着的眼睛里透露出和蔼与慈祥。竹篮中铺着一块干干净净的蓝方巾,上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一对对用细铁丝串着的白兰花,看上去娇嫩欲滴,闻闻清香扑鼻。此时此景,我脑中竟闪出儿时跟着奶奶走在河边的情景。奶奶也是穿着篮花衣裳,手臂上也挎着个竹篮。不过,篮中不是花,而是我非常喜欢吃的竹笋。奶奶拉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好囝,今天好婆烧来给你吃好麽丝(东西)。那声音,也是这么轻轻,也是这么软软。
露露拿出一块钱递了过去。老婆婆拿出一对白兰花,仔仔细细地别在了露露胸前的纽扣上,并找了一把零钱递给露露。
露露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零钱?我忙说,不要找了。不行,要找的。老婆婆坚持地说。那就都买成花吧。老婆婆于是高兴地又拿出四对白兰花给露露。谢谢!露露欢快地说着,不舍地离开了。走出不远回头看看,老婆婆还是一脸慈祥和蔼地笑着。
阿要白兰花?阿要白兰花?一声声吴侬软语从身后传来,轻轻地撩拨着我那脆弱、遥远的思情。
一路上,露露不停地问:
一对花怎么才五美分都不到?
老奶奶为啥这么热的天在街上卖花呢?
老奶奶能赚到钱吗?
老奶奶有孩子吗?他们在哪里?
我要买很多很多的花,给我的朋友带回去好吗?
在观前街慢慢悠悠地转了一大圈,又来到了刚才的路口。露露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我的手,爸爸,我要再买花。好啊!我们在人群里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那棵树。树还在,树影也只移动了些,可已不见了老婆婆的身影。
爸爸,老奶奶是回去吃饭了吧?露露回头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里又流露出深深的关切。
看着懂事的露露,我心里一热,拉起她的手:是的,老奶奶一定正在和孩子们高高兴兴地一起吃饭呢!我们也该回去了。说完,眼角禁不住有些潮湿起来。
转身回家的路上,耳畔竞一直有“阿要白兰花”在响。
一直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