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窗台上的白瓷花盆里养了一棵文竹。尺把高,层层叠叠轻盈俊逸的片片绿叶,仿佛是上天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一片绿云,它始终以清新的碧绿浸润着我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地养育一棵植物,每每看着它恣意地成长,我会想念已入住天国的亲爱的爸爸。
爸爸打理这一方天井是有规划有理念的。他说要管理得天井里的花一年四季像接力赛跑一样不间断地开放,如果种花没花看太没滋味了。以后,春天,肆意伸展的黄金条上缀着金灿灿如纽扣般的花,一大棵玫瑰红的茶花一朵又一朵开放得热烈奔放;夏天,一墙碧绿疯狂的爬山虎中间冒出牵牛花吹的俏皮喇叭,葡萄棚下遮出一块六月里的荫凉;秋天,墙脚的柿树上垂着两个慢慢长大变色的柿子,好似两只小太阳吊在那里,爸爸每天自得其乐地欣赏这些生灵的形态。“能在豆腐干大的地方开花授粉结出果实难能可贵,没有一点种植技术是不行的。”他自诩。爸爸眼睛里这两只能看不能吃的柿子简直就像是他精心抚养成长的宝贝。当初爸爸买柿子树回来的时候,我们全家预言绝对不可能结出果子。他偏不信,用了两年的心思潜心培育,终究还是结出果子来了。爸爸哪是个一句话让他轻易认输的人,年轻时当兵军人的气质渗透到骨子里。冬天,他嫌几根枯老树枝上稀疏的腊梅花撑不出天井里的生气,在常青藤上扎上几多红色的绢花。那天,我一开窗便看到萧瑟天空下弹眼落睛的红玫瑰,惊艳!“爸爸,你把假花弄上去啦!”“不管真花假花总归是花。冬天的天井灰不溜湫弄点漂亮的花吊吊颜色,就像小菜里放味精吊鲜头。”我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拥有可爱性格的人,没有天然的来点人工的,尽管自欺欺人毕竟一样愉悦了大家的心情。
为人母后,我回娘家探望父母还是常在天井和爸爸聊天。有天我说也想种种花,就怕养不活。爸爸介绍经验道:“刚开始种容易成活的花草,积累了经验再养娇贵的。养植物讲难不难,讲不难也不好弄。要用心管理。”
一星期后,春寒料峭的日子爸爸到我家玩,特意带来从市场购买的一盆纤弱稚嫩的文竹,三元钱。交代我一次让它吃透水就可以了。我小心翼翼伺弄了它几天,一切正常。那天突然接到妈妈的告急电话说爸爸跌倒在家里,现在送到医院抢救中。5个小时后,爸爸没留下一句话,没能和他精心打理的天井中所有扎根泥土里的生命说一声再见,悄悄地离开了家人与他喜爱的生灵。
料理爸爸后事的那几天,疏忽了对文竹的管理,等到顾及它时原本稚嫩的针叶枯黄了,一碰飘飘扬扬洒落下来,在窗台铺满一层黄色。我对着孤零零的几枝枯细茎,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它继续枯萎,无论如何要挽救它的生命,因为这一株生命体中承载着爸爸的爱。几天几夜,我时时关注它的成活状态,不断向亲友询问养文竹的要领,精心地养育。终于,慢慢从枯黄中冒出星星绿意,渐渐扩展到一个个硬币般大小,再长成一片片巴掌般的鲜活叶片。虽然爸爸不在了,却依稀感受到他的生命在文竹的绿色茎脉中得到延续。如今,它成长得健康油绿,沐浴在阳光中愈发俊美,是我身边一片永远飘不走的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