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睡在麦田与泥路之间的是养活这一方生灵的石河清澈见底不时有几个小孩子向河中扔泥块溅起清脆叮咚的声音•连带着涟漪一起奔向远方。
与石河成“十”字交接的是灌溉坝上农林的二字渠自北向南蜿蜒爬行呈递给家家户户以静谧与安详。十字路边便是戴舍里最早砌楼房的晏大家。
那是一座具有清小楼风气的二层小楼不过二楼边上修葺了一方亭子四角高高挽起显示出一种高贵与大气。据说亭子里还刻了古文字具体我没上去看过因为我发现远远地看着更美更重要的是找不到上去的理由。
晏大家是开杂货店的还养了不少猪每次我们最想去的是她家最不想去的也是她家就是这两个矛盾交织的原因。晏大的男人叫戴勇在县城上班每天早出晚归顺带给家里捎货经常穿着一身警察装的制服这是村里小孩也包括我最羡慕的地方。据说代用的父亲也接近文人好古文。这大概是戴勇建亭子刻古文的原因吧为了纪念逝去的父亲体现自己的一片孝心。
五大三粗的外形甚至比戴勇更显魁梧肥硕的胸脯耷在面前走起路来此起彼伏。可性格却是出奇的温顺。无论你买不买东西到了她家总是先请你吃口香糖或一支水冰夏天。因此人人都爱到她家去买东西买个东西多三毛五毛的就不要了这也是只有农村才有的事。
记得小时候村里会在墙上刷标语犹记得戴勇家猪圈上写的是“全面奔小康。”幼时不懂小康的含义便问母亲母亲说就是吃得饱吃得好的意思。那是我瞬间明白因为他家是小康所以在他家墙上刷。这便是幼年的我的全部理解。
这样的家庭丰衣足食本该和乐安祥。但是晏大的儿子朝晖成为老俩口最大的难题大女儿朝霞已结婚生子很难得回来一次。可是朝晖已经27岁了还没有找到亲事因为朝晖一出生便内向也就是“中和”沉默寡言慢慢吞吞永远一副不着急什么事都与自己没有关系的样子。类似杨绛先生笔下的钱钟书的样子可朝晖不创作这也不是民国。也因这个原因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世代文人的香火到这一代就彻底断了戴勇也因此常对着亭子叹息。
这一天戴勇与晏大关掉了杂货店俩人一大早就去县城了说是请县城的二姑奶给朝晖介绍媳妇。朝晖跟在后面一脸憨笑着永远不说话的姿势。邻居大奶笑着说“朝晖听到找媳妇就笑的那样欢。”朝晖还是笑着。小鸟也叽叽喳喳着仿佛在为他庆贺满石河的荷花争妍斗艳诉说着这一喜悦。
晚上老俩口回家一路上都笑眯眯的有说有笑晚饭后大家都到二字渠旁乘凉习习的晚风驱走了酷暑的炎热更吹开了朝晖想“媳妇”的心。大家谈得热火朝天就问“晏大你家二姑奶怎么说的呀”
“二姑奶说现在在城里找媳妇都要在城里买一套房而且都要男方家买有了房什么都好说。”
“买房那得多少钱啊你们真买啊”众人大吸一口气。
“为了儿子房子我们买而且二姑奶也在替我们张罗着正经的能嫁给我们朝晖女孩子只要条件不过分我们都答应。”
买房在村里来说可是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因为从未有过人买房更何况还是在城里。一般人家若是有个万把元的存款就算上很富裕了买房可是从未听说过的事更从未想过。
“那得多少钱啊晏大”
“我们今天看了一个楼盘一平方的话一千多一点。二姑奶说至少得买个一百平方不然太小了拘谨看着也不舒服。”
“朝胜你来算算要多少钱啊”陈二叫自己刚上一年级的儿子。
“爹我不会老师还没教呢我们才学十以内。”
“什么不会你这孩子书白念了都读狗肚子去了。燕子你来算算。”
“那得十几万呢”
“十几万晏大真买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真买啊”
“诶我们做生意这么辛苦不就是有一天能给儿子派生用场吗二姑奶说帮我们朝晖张罗着呢。
“那朝晖娶得可就是洋媳妇啦。”陆大附和道。
众人有说有笑边谈边驱赶蚊子萤火虫飞来飞去在晏大身上笼罩一层淡淡的光晕。
清晨棘条上露珠奋力的吮吸着那抹绿。石河里的荷叶随风摇荡宛若绿衣仙子在水中悠然起舞。趁着早凉大家都去二字渠给自家的庄稼地抽水灌溉氤氲的空气中有青草的阵阵香气浅浅的弥漫在空中。
“朝晖回来有事情。”晏大的叫声刺破了乡村的宁静。“二姑奶来电话了说新媳妇马上就到你快换套衣服到灌溉渠堆上去迎迎。”
朝晖扔下抽筒飞快地跑回家脸上仍挂着憨憨的笑眼睛里也充满了笑意像一条小鱼突然投进了大海的怀抱。
中午时分大家不免都对朝晖的新媳妇感到好奇都想去看看都借买东西为由去看看曹四婶与晏大家有亲戚关系就带头先走只见新媳妇黄色的短发巨大的耳环翘着二郎腿在不停地抖动手夹一支香烟不时吐出几个烟圈眼睛周围涂着黑色的东西感觉不像是什么正经女孩儿。曹四婶回来描述“妈呀叫什么女人啊”时候大家就不提起了。
这样的事情总是传的很快有一天一个后村的人来买饲料回去喂乳猪问“老板娘听说儿子看媳妇啦怎么样啊”
“诶不谈了这叫什么媳妇哦跟观音菩萨似的我们不要。”
“嗯呢再找反正不着急朝晖有条件。”
不久就传出隔壁三粽子要娶媳妇了三粽子和朝辉都是中和人。但三粽子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只有父亲照看着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三粽子常年在外跟农村其他男人一样从事体力劳动。三粽子的媳妇是前村一位熟人介绍的叫“小婉子。”小婉子是个弱智才二十二岁什么也不知道。
三粽子结婚那天喜气洋洋春光满面清风微拂杨柳依依大家都去看新娘吃喜糖了。小婉子着一身红裙三粽子一袭西装大家都夸小婉子漂亮三粽子呵呵的笑着淳朴而喜悦。
正值新婚之际的三粽子买了一辆电动车去哪都带着小婉子有一天午后酒喝多了三粽子带着小婉子一头冲进了石河里后被曹四婶陈大爹救起被救起的小婉子浑身是血隔壁的李四奶说小婉子流产了惹得三粽子的父亲戴大爹一阵阵叹息怪儿子做事不稳重害的好好的孩子没了三粽子也是一脸自责。
两个月后人们发现小婉子站在晏大家门前的路上腿上裤子上鞋子上都是血。李四奶知道她是月事来了就说“小婉子回去把裤子换了。”小婉子仍无动于衷后来只好告诉了戴大爹。戴大爹把儿媳妇拉回家给她细细处理了。三粽子迫于生计就外出打工把刚过门不久的媳妇留给了老父亲照看。
后来人们发现小婉子的做法越来越离谱经常不穿裤子站在门口或马路上。由于戴大爹也要忙于农活不能时时刻刻照看着儿媳妇好心的邻居们都帮衬着生怕她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
城里的二姑奶又来了眼角的细纹和红润的脸庞映衬出富态与喜悦说这次给朝辉介绍了个保准满意的经过上一个晏大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挺开心的转念一想二姑奶在城里毕竟见多识广。
二姑奶事先说明了这次的对象是个二婚前段婚姻有个儿子离婚时判给了男方。“离婚这时可不小啊二姑奶靠谱不”晏大问。
“诶我问过了离婚是因为男方在外面有人了回来闹着离婚娶小三女方还是挺老实的和朝晖一般大。”晏大点了点头。
几天后二姑奶带着新媳妇来了走在路上大伙儿眼都削尖了似的窃窃私语“嗯不错挺本色的应该是能过日子的晏大见了保准满意。”晏大见到新媳妇的第一眼也特别满意眉清目秀穿得衣服也得体。朝晖涨红了脸但目光一刻也没有从新媳妇的身上移开过双方都很满意。晏大给了新媳妇一个大大的红包以示欢喜。后来两家家长见了面定下了婚期。晏大家也花了十几万在城里买了房因而晏大家成了村里第一家砌楼房的也成了第一家在城里买房子的。
有一天三粽子回来了说要和小婉子离婚不要小婉子了。小婉子的娘家人不同意还过来大闹了一场但三粽子坚决不要。他娘家的人也害怕弱智的女儿在这无人管问吃苦受罪就带回去了。此时习习的凉风吹来了秋收了气息刺激着二字渠人家的味蕾与忙碌。
秋收完天地里的麦秸还未晒干里村的大丰明就带着自己的老婆来闹说三粽子带着自家儿媳妇小花子跑了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昨天还见三粽子了。原来三粽子昨晚就把小花子带走了留下了小花子的女儿兰兰。兰兰的爸爸在春天荠麦青青的因为肝癌走了留下了这孤儿寡母还有年迈的父母。小花子也是智力不太正常但是相比小婉子要好得多。至此三粽子和小花子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眼看过几天就春节了过完年黄老太就六十大寿了。黄老太有四个儿子四儿子还未结婚。儿子儿媳们都想给老太太办个寿宴。因为老太太患食道癌已经好些年了做过一次手术还有多次化疗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如今已骨瘦如柴眼眸空洞的骇人泛黄的肌肤尽显着苍老与憔悴黄老太初四过的生日大儿媳说等奶奶七十岁的时候就可以好好的享子孙的福了。正月初八就迎来了大雪这年的雪异常大覆盖了一切仿佛也覆盖了生的希望。
现在的黄老太只能靠药物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大儿子在县城教书是个私人中学老师。二儿子从事体力劳动三儿子在南方城市工作四儿子就在家陪着老母亲。不知不觉冬天就过去了雨雪也消融了又到了柳絮纷飞的季节。大儿子从县城配回来药水给老母亲吊。吊到一半黄老太说太疼了就拔了。刚拔掉黄老太就走了具体的死因大家都没追究走了就火化。
黄老爹的眼神空洞乏力就像一潭死水。看一眼就能将你吸住并且牢牢坠入绝望的无底洞满头白发脚上的布鞋还是黄老太生前做的坏了也没舍得扔多了许多补丁。渐渐地人们发现黄老爹经常去邻村的某个地方玩那是个典型的窑子也是我们这一带人唾弃的地方。
二儿媳说“爹爹你不要去那个地方了奶奶才刚去世没多久这不是让她心寒吗”
“嗯呐。”黄老爹答道。
可是不久二儿媳闹着和二儿子离婚。二儿媳比二儿子小十岁当初双方家长不同意。但两人执意在一起后来怀孕了双方家长只能作罢。未婚先孕在当时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情有伤大雅。结了婚俩人如胶似漆不顾邻居异样的眼光走在路上手牵着手。
不就听说有个化工园要搬来了后村的人家要拆迁。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人放弃了农田去化工厂上班了有的人在这片土地生长了大半辈子到老了却搬走了叶落不能归根的苦楚何尝不凄凉。
二儿媳也上班了每天穿得花枝招展日久生情与车间主任互生情愫在家里就感情不和提出离婚了。村上人都不知道他们离婚了因为每天还住在一起不就又怀孕了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一年后二儿媳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年空气变得越来越臭河水黑了燕子再也不飞回来了人也没有那么有生命力了。眼看夏天快来了朝晖也到了结婚的日子。晏大家忙着装修高兴得不亦乐乎合不拢嘴。
朝晖结婚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新娘子粉色的婚纱在雨中宛若一朵莲花。大家都说娶的新娘子漂亮这是朝晖的福气。婚后不久新娘就怀孕了可高兴坏了晏大盼着抱孙子终于盼到了。虽然生了个女孩但还是很高兴因为还可以生二胎的嘛
后来不知怎么传出了新娘子和朝晖分床睡不让朝晖碰的消息二胎的事就没有着落了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晏大家举家搬去了县城做生意了也有好多人去县城工作了而放弃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曹四婶家的二女儿朝红已经二十八了还没有出嫁家里人可着急了。谈了好几处都没有成功。后来经人介绍嫁到了邻县的县城据说家庭条件还不错可惜婆婆走的早。婚后不久朝红就怀孕了生了个男孩可高兴坏了两家人孩子特别体面。朝红就在家带孩子经常回娘家住丈夫有时候就在刚搬来的化工厂上班。
孩子刚学会走路那会儿朝红就感到很不舒服去医院出出来竟然是胃癌无疑是晴天霹雳刚到三十的人啊就这样快走到了尽头……经过几次手术还是没能挽住生命孩子就跟着外公外婆生活了。
村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早已没有了清新的空气和淳朴热情只剩下一片荒芜与凋零。二字渠和石河的水早已枯竭养活一方生灵的水都没了人又如何让生存家又从何谈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