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欣躺在市立医院的病床上,只想自己能够死得幸福。
她躺在这里两个多月了,刚来的时候,她只是因为摔了一跤,把腿摔坏了,但腿还没治好,医生又说别的地方也坏了,还得继续治。这一治,就开始让她掉头发,牙齿也松松垮垮,像入暮的老人。医院里来来去去的人在她面前晃,有医生护士,也有亲人朋友,但谁也不告诉她究竟得了什么病。孟嘉欣也没问。她是个敏感细心的人,知道自己病得很重,也许,离死不远了。想到死,盂嘉欣大口地叹气,感叹命运对她不公。
其实命运够眷顾孟嘉欣了。她生长在一个极殷实的家中,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又成功转型做商人,所以,孟嘉欣从小就没吃过苦,做任何事情都能呼风唤雨,心想事成,只要是钱能摆平的事,没有她做不到的。
可是现在,有件事情她却做不到,她爱上了一个人,却不能向对方表白!这个人叫叶根生,是孟嘉欣小学同学小倩的男朋友。他们来医院探望孟嘉欣时,孟嘉欣才知道以前的丑小鸭小倩有了如此帅的男朋友,更糟糕的是,她越看叶根生越顺眼,竟然发现自己爱上了对方!
这真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这天中午,盂嘉欣坐在床上,胡乱地在纸上乱写乱画,随写随扔,一会儿,墙角已经躺了好几个纸团了。不过,最后一个纸团却被孟嘉欣鬼使神差地扔到了窗外。
纸团忽悠忽悠从楼上落下,正好打在一个人头上。此人锁眉愁思,正从窗底下经过,正在心神不宁之时,突遭纸团击头,一时大骇。待看清是一个写了字的纸团后,忙捡起来展开观看。只见纸上写着:“老天爷啊,既然让我得不到他,为什么又要让我爱上他?”
此人心中一凛。想不到,这句话也击中了他心里的痛处。
他叫陆天明,是这家医院的实习医生,这几天,他也陷在一种莫名的痛苦之中。几天前,他偶然在医院看见了前女友,当时,他心中一片麻木,怔怔地站在那儿,远望前女友和一个阳光男孩去病房探望病人。本来,他也是要去这间病房的,但不知怎地,他一转身快步离开了。一路上,他一直努力平复自己糟糕的情绪,但他深呼吸了好久,还是做不到。
此刻,陆天明被纸团击中,他抬头望了望,猜测到这个纸团是从孟嘉欣的病房里扔出来的,心中更是疑惑。因为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前女友,就是孟嘉欣的同学小倩。此时,孟嘉欣怕纸团砸着楼下的人,伸出头来望,喊了他一声:“陆医生,对不起啊,是不是纸团砸着你了?”
陆天明回过神来,笑了笑,对孟嘉欣挥了挥手,说没事,然后默默离开了。
孟嘉欣不知道,陆天明的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纸团。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嘉欣的病情还在持续恶化中,医生已经和孟嘉欣父母谈了好几次,要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孟嘉欣父母心力交瘁,只能祈求老天爷能帮他们的女儿了。
这天,盂嘉欣又昏迷过去了,一阵紧急施救后,孟嘉欣总算被医生从生死线上暂时拉了回来。病床上的孟嘉欣还处在昏迷状态,可她突然大声喊出了叶根生的名字,这让孟嘉欣的父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父母开始查找这个叫叶根生的人,结果查来查去,发现了他是小倩的男朋友。孟嘉欣的父母先是奇怪,心想自己的女儿为何嘴里念叨着别人男朋友的名字?但他们终究是过来人,愣了半天后,终于明白,自己的女儿原来在单相思!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孟嘉欣的父母震惊,酸楚,又充满希望。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女儿为何会突然爱上一个看起来根本配不上女儿的人,但他们同时也明白,这也许是拯救女儿的一个机会!不是说,爱情的力量最伟大吗?女儿要战胜病魔,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股超乎寻常的力量,如果能让叶根生满足女儿的爱慕要求,说不定能出现奇迹!就算奇迹最终不能出现,那么在女儿生命的最后时刻,哪怕是帮她实现一下愿望也是尽了做父母的心意。
现在的问题是,叶根生是小倩的男朋友,而小倩又是孟嘉欣的好朋友,如何能让叶根生和小倩都接受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残酷的布局?
孟嘉欣的父母想来想去,金钱让他们有了底气,他们相信,看似不可能搞定的事,只要肯花钱,没有什么搞不定的。于是,他们找到小倩和叶根生,向这两个年轻人求情,希望他们能在孟嘉欣走向黄泉的路上帮她一把,让她了无遗憾地去。
这种事真的很尴尬。小倩和叶根生听了半天,才明白孟嘉欣父母的来意,一下子沉默了。本来,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要自己做出牺牲,谁都要考虑一下。小倩想,虽说自己和嘉欣是好朋友,但也不至于好得能够分享男朋友吧?叶根生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了,放着自己心爱的女朋友不管,莫名其妙地为了所谓的江湖道义去爱一个快要死掉的陌生女孩,这不有病呀?
所以,他们很坚决地拒绝了。但孟嘉欣的父母似乎决心更大,他们苦苦相求,反复强调,这不过是为了孟嘉欣而演出的一场戏而已。而且,既然是演戏,就有报酬。为了孟嘉欣,他们宁愿倾家荡产。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倩和叶根生都先后有一点动心了。小倩知道孟嘉欣他们家很有钱,她也嫉妒过孟嘉欣命好,但命再好,也总有一天会求到别人头上,不如,做做好事赚她一笔?不过,小倩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让叶根生瞧不起她,于是就歪着头看看叶根生,说你看孟嘉欣也真够可怜的,她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呢,,不过我估计这事你做不来,你哪有演戏的天赋?
叶根生听说有钱可以赚,而且还是很大一笔钱后,心里早就不平静了,只是小倩没表态,他不好出声。叶根生是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刚参加工作不久,对钱的概念就像高考前对分数的概念一样。所以,小倩一旦表态,他也赶紧说,本来我是不同意的,虽然她是你好朋友,但我也是有底线的……可是你这样说我,我就不能接受了——我告诉你,我在大学里可是戏剧社的骨干哦……
大家心领神会,很快签了一个协议,就把这事给定下了。
接下来,叶根生要进入角色,主动接近孟嘉欣。为了不太露骨,不能让孟嘉欣发觉叶根生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同情甚至有更大的阴谋,叶根生决定到医院来住院,这样,他和孟嘉欣不同病,却可以“相怜”地来往了。
叶根生住院后,孟嘉欣果然生猛了不少,得空就要到叶根生的病房里去看看他,一来二往,两人就无话不谈了。当然,叶根生是带着任务来的,他的所作所为,就只表达一个意思——他爱上她了。这是金钱带给他的力量。而他的力量也影响了孟嘉欣,哪怕只是叶根生一个小小的会意一笑,也足以让孟嘉欣心驰神往。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也是金钱的力量。孟嘉欣的父母看在限里,喜在心上。
可是静下来的时候,孟嘉欣就感到内疚了。有一次,她试探地问叶根生:“这段时间怎么没看见小倩呀?她很忙吗?不过,就算再忙,换成我,那么优秀的男朋友住院,怎么着也得要来医院多陪陪呀——”
小倩还是在叶根生住院初期来过医院,不过,那也是为了给他们两人搭桥,现在看他们越演越像那么回事,她心里除了泛酸水外,哪还有什么心情到医院来?不过,转念想到孟嘉欣活不了几天,她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但叶根生为了要将戏逼真地演下去,只好沉痛地低下头,不再作声了。
孟嘉欣问不下去了,其实看叶根生那样,问不问都知道了。这以后,有几次孟嘉欣都看见叶根生坐在病床上发呆,手里拿着手机却又不知道要给谁拨。看叶根生这样,孟嘉欣心情很复杂,她在猜测叶根生和小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希望他们能和好如初,可又怕他们和好如初,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小毛孩子第一次无意中做了小偷一样……
终于,孟嘉欣还是忍不住了,她给小倩打了个电话。听着孟嘉欣吞吞吐吐的话语,小倩觉得很不爽,于是,她干脆大大咧咧地说:“没什么,我已经和小叶分手了。”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传来小倩冷冷的声音:“因为,他爱上了你……”孟嘉欣听见小倩幽怨地按下挂机键,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知不觉,她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挂了泪珠
老天爷有眼!孟嘉欣在床上一蹦而起,像个小鸟似的飞奔到楼下,在靠近窗口的地面仔细搜寻起来。她想起以前扔下来的那个纸团,她相信那个纸团上面的字一定被老天爷看到了!不然,老天爷怎么会满足了她的心愿,让叶根生爱上了自己?所以现在,一定要去找找那个纸团,如果纸团真不在了,就是被老天爷拿走了的证据!盂嘉欣知道这个想法很幼稚,但一个被爱包围着的人,宁愿相信幼稚。
这几天,陆天明越来越郁闷,越郁闷就越见鬼。这不,今天又看见叫根生和孟嘉欣手拉着手在医院里的小花园散步。他的脸拉得老长,心想,这叶根生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自从见过小倩和叶根生来探望孟嘉欣,陆天明的眼睛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们。很快,他调查出了叶根生是个什么货色。其实,他对叶根生究觉有多爱小倩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叶根生根本没病,却塞给主治医生红包,违规住进医院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文章。当初他还在纳闷这小予是在唱哪一出,现在看形势的发展,越来越证明他对小倩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叶根生这狗东西就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家伙,见到孟嘉欣好骗,就惦记着孟家有钱,想在她死之前捞一笔?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这样赤裸裸地伤害小倩,难道就不怕遭报应?
当医生们把孟嘉欣最近的化验报告拿来分析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她的病情正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这样的发现除了叶根生和小倩之外,让所有的人都惊喜异常。小倩得到这个消息最沮丧,因为快半年了,孟嘉欣没死,她倒快急死了。每天她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想着自己的男朋友不能陪着自己,却要陪着另外一个女生卿卿我我,她就浑身痒得要命,痒起来她就到处乱抓,结果身上被抓得伤痕累累。有时候她在想,叶根生和孟嘉欣接吻没有?如果孟嘉欣要,叶根生是给还是不给?这些问题搅得她经常失眠,也让她一度想着不干了。但这些烦恼说到底也是她自找的,再说,孟嘉欣父母也在不断给钱,她和叶根生还真没有撂蹶子不干的勇气。其实,作为朋友,她也希望孟嘉欣的病能好,可问题是,如果孟嘉欣的病真的彻底好了,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如果事情不朝着他们预计的方向发展,那可真的是要出大问题的!
就在小倩惶惶不可终日,绞尽脑汁想退路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还真的出了大问题!在一个满地都是落叶的黄昏,叶根生忽然病倒了,大口吐血。叶根生吓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装病的人真的病倒了,喊冤的地方都没有。孟嘉欣很奇怪,叶根生不是在医院治宁吗?怎么治着治着反倒越来越严重了?小倩闻讯赶来时,叶根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看着小倩,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流。医院紧急抢救,也发现叶根生账白里钱不多了。小倩焦急地冲出去,冲着赶来的孟嘉欣父母大吼:“快拿钱啊!再迟了我和你们拼了!”
但小倩来不及和孟嘉欣父母拼,自己先晕倒了。在她倒下之前,叶根生断了气。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不是一句医疗事故就可以一笔带过的,所以警方介入了此事,然后迅速控制了陆天明。陆天明开始拼死不承认是他毒死了叶根生,他只说叶根生有病,该死。但审到最后,当他听说小倩因为叶根生的死而疯掉了,又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之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那天晚上,他哭了一夜,第二天安静下来后,看守进去查看,发现他一头撞在看守所的墙上,已经死了。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这时孟嘉欣已经病愈出院,她正在奔往看守所的路上,她要质问陆天明为什么要害死叶根生?但,她看见的是陆天明撞墙而死。
盂嘉欣觉得自己的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要大叫,却又叫不出来。本来,她这种斯文女孩最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但现在她是被死神放回来的人,生死也看得淡了。所以,她还算是很镇定,她走过去看了看陆天明的遗容,看见陆天明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是要打某一个人,又像是被某一个打了。孟嘉欣壮了壮胆,上前去掰陆天明的拳头,费了好大劲才将拳头掰开。
陆天明紧握的拳头里有一个纸团,正是孟嘉欣当初丢掉的那个纸团、,这个承载着太多秘密的纸团,此刻被陆天明捏成了一颗子弹的形状。
孟嘉欣望着它,耳边宛若响起那首歌:爱是一颗幸福的子弹,没有爱就没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