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再见她已是二十三年后了。
她似是变了变得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深秋的风带着肃杀的冷漠气息吹得枯败的树飒飒作响凋残的叶纷纷落下。我远远看她她是老了沧桑的皱纹爬满了脸颊。她也瘦了单薄的身子让她看起来那样脆弱。此刻她正打着电话粗声粗气的说着些什么。
我离她有五步远。她没看到我我却直直望着她呆愣住了。
终于她打完电话把手机放进兜里准备继续朝前走时她也看到了我。
“是你老同学”她也愣住几秒有些惊异一步一步走过来深深望向了我。
没有想象中的热泪盈眶也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异常。再见到她这样的感觉竟是一种难受的异样叫人心底发痛产生一种无法言语的触动。
“是啊惠兰是我林毅。你还过得好吗”尽管没有落泪我的声音说出却还是夹杂着颤音。
“我啊还不就这样将将就就着过呗。”她往手里哈了一口气裹了裹身上仅有的两件棉衣衫。
快步入冬天的秋是萧瑟而寒冷的。望着眼前这样的她我很是不忍。
“那好吧嗯现在六点二十了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然去旁边的餐馆坐坐吧。”我有些急急开口用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口吻说了这句话。
她有些犹豫想想后说好。
我们进了一家东北饺子馆。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服务员端上两杯热茶。
她放下了随身背的旧挎包两手叠加放在餐桌上。
“你多久回来的”她低垂着眼眸静静的看着桌上的漂浮着几片茶叶的热茶。
“才回来没几天就遇到了你。”我抬眼望着她淡淡的淡淡的望着。
“懊我们恐怕都有二十几年没见了吧看你现在过的不错你现在在做什么”她抬头望了我一眼继而看向窗外。
“我现在是律师在北京开了个律师事务所。这几天我妈生病了我回这边来看看。”我沉沉的说完。
她眼里露出一丝惊讶又慢慢开口“没想到多年不见我们同学中还是你过的最好。”
我心底没由来的一阵难过说“你现在孩子多大了”
“啊大的十一岁小的五岁多。”
“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啊你应该很累吧。”
“是啊当年毕业了我就直接嫁给他了。那些年的事啊却是让我感到很累很苦啊。”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在这颤抖的声音里我慢慢想起来想起从前的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们乡里的最好的一所中学。那时候新学期的到来她成了我的同学。
她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扎着简单马尾的她微微胖的脸上露出的是满满自信的表情。
那时起我觉得她不一般。
后来才发觉她跟我们似乎不太一样她不像是纯粹的乡里孩子。听说她的爸妈都是食品厂的经理。她有很多零花钱。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请同她玩耍得较好的同学吃东西。夏天她请客吃加了糖和少许牛奶的高级冰棍儿冬天她请客吃热烘烘的烤红薯。
同学们都爱跟她玩也并不是占她便宜。而是她十分热心总是热情且细心体贴着身边的朋友。
她的温暖无私给予着每一个人包括话不多说的沉默的我。
记得那天天很蓝风很轻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坐在学校里的操场坝子我只是孤独的静坐看着打篮球、跳皮绳、踢毽子、聊天的同班同学。她突然出现在我视野是吴惠兰。她说嘿你怎么不去跟他们玩儿我愣了愣说哦不是很熟悉所以不好意思跟他们一起玩。她随即开朗一笑肉肉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轻松的说原来这样啊那我跟你说说话吧。
就这样我们俩渐渐熟悉起来有时间的话也会尽情的畅所欲言。
可是毕竟是上学学校里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成绩。虽然我们这是乡里比不上大城市可我们乡里的教育水平也较其他乡好考上大学的学生也屈指可数的有五六个。吴惠兰的成绩却并不如她的人缘一般如此之好反而她的成绩平平总是在中下游徘徊。
眼看就要到高考了她还是那样一如平常的跟朋友们闲聊玩耍。而我一方面默默的关注着她一方面自己暗暗努力着学习。我知道自己出身贫寒只有用成绩才可以跳出龙门走出乡里走向大城市才可以有机会追求家庭较好的吴惠兰。
终于不负所望我的努力总算有了成果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当我把这个消息带给家里人时他们是喜出望外的。很快我们乡又出了一个大学生的消息传遍了全乡。乡里人各个都来向我贺喜送些家常的农产品。
吴惠兰也听说了她带着些礼物来向我贺喜我笑笑接过问她将来打算如何。她说她准备过两个月去她爸妈的食品厂里上班。我犹豫许久本想告诉她我很喜欢她想要她做我女朋友。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个还没见过世面的土里土气的穷学生还没开始上大学怎么配跟她在一起。我憋住了心里的话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后天就要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我放假再回来看你。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夕阳时分滚滚热浪吹来我伫足在门口久久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种淡淡的幸福与伤感。
后来的一次见面是一年后当我拿到奖学金回乡听到的却是惠兰结婚的消息。
原来惠兰自从在食品厂上班后认识了一个在厂间工作的和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小伙。她本想把这个外向阳光做事麻利的小伙介绍给她的好朋友李艾爱。但因李艾爱在广州打工一时间无法回乡他们就渐渐熟络起来。
本打算着当个介绍人的她却听小伙说不用再介绍李艾爱给我了我挺喜欢你的我们在一起好了。
小伙喜欢上了吴惠兰的热情开朗体贴善良。吴惠兰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在相处半年多后也被小伙张天禧的幽默风趣吸引。
就这样他们看似顺顺当当的就在一起了。考虑到谈婚论嫁的时日才知道张天禧的家境不是很好兄弟姐妹多父亲是屠宰场里的工人母亲是地道的农民都拿不出几个钱。这下他们结婚成了问题。尽管这样为了爱情吴惠兰还是肯付出一切。她说自己必须得嫁给张天禧不然自己会后悔一辈子。就这样她的父母出了几千块钱给女儿办置嫁妆。张天禧家也硬是抠出了些钱给他办婚礼。
我回乡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情景。敲锣声打鼓声鞭炮声热热闹闹好不欢喜。而我的心却是深深的悲凉着。我忘记了自己是怎样拖沓着步子回到了家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一幅幅喜庆场面。
父母亲知道我回来告诉我这是我同学吴惠兰家办喜事她跟她的同事喜结连理叫我跟着一起喝喝喜酒。
我到底是跟着去了。听乡里人说吴惠兰的男人家里是有些穷的这办酒席的钱都是吴惠兰家里贴的。原来惠兰并不是我想的那种门第思想严重的人早知道我就该早告诉她自己喜欢她了三年三年啊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应该……诶。
我喝着桌上的喜酒看着梦寐以求的她和她身旁的他心里无限伤感。到我们这桌她的男人向我敬酒有些喝醉的我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好好待她别让她受委屈”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说他会的。一杯干尽一旁的惠兰有些担忧的望着她的男人。这样的神情叫我现在想起来心中还隐隐作痛。
后来的几年我很久没有见过她偶尔回乡也只是听说她跟着老公去了他们那边的村子其余的事情也再没多听说过。
我在大学里学的是法学兼心理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过了几年自己也出来单干。凭着一些本事租了一层办公楼开一家规模中等的事务所也招了一些比较不错的律师一起打拼。在三十二岁时结了婚在北京买了套不错的房结束了北漂生活。
在很多个夜里我时常从梦中醒来看着身旁熟睡的妻子不知为何会想起尘封记忆里的吴惠兰。想象着她现在的生活她过的如何。
直到今天偶然在县城里遇到她才知道了她的近况。
她说当年跟了她老公以后自己吃了很多苦。因为父母都相继退休没有了什么支柱的她只能靠自己从来大小姐当惯了的她嫁过去后竟也学会做饭洗衣喂猪挑粪。有了孩子后她在食品厂工作下班回家还得忙不迭的干活。最后她辞去了工作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她说自己在有一天挑了二十八挑粪换作以前她是万万不行的。可还是生活所迫不得不这样做。她这辈子都记得挑完粪后的双肩红肿疼痛不已还是得咬着牙挺下来。
而现在她在离乡里不远的县城里工作专门给食堂择菜。她的丈夫转到了县城的另一个食品厂间上班。
吃完热腾腾的饺子我却是食不知味。因为长期的劳累疲乏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看着现在的她再想想记忆里的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出了饺子店我们就要分手了。我跟她说生活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开口我一定会帮的。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熟悉的转身简单的告别我已知道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她选择了她想要的结局却是自己受苦。是上天戏弄了我们还是命运皆有安排
我当初想说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口。可能这就是我们的缘分吧。我们的缘分太浅我们的缘分太薄。
只当作是一个不完美的结局留作念想也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