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日渐老去,越来越像孩子。一生节俭的母亲爱上了吃零嘴,房间的柜子上水果零食不断,看见侄女吃一种新开发出来的小吃,母亲总是尝过后去超市买来一堆。在同一屋檐下的嫂子笑着说:这婆婆怎么和孩子一样呢?甚至比孩子还要好吃。母亲笑道:老了老了,这嘴也就馋了。
小时候家里没什么吃食,母亲会变着法做些吃的。母亲学着蒸馒头、包包子,隔三差五用自家的石磨推米浆,做软软的发糕,红薯收获时做薯糕,母亲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对我们说:你们吃,妈妈不饿。在我成长的记忆里,从没发现母亲独自吃过什么好东西,一个桌上吃饭,母亲大多是吃我们扔下的骨头、留在盘里的鱼头鱼尾,收拾残汤剩菜。
年前母亲检查出了胆结石,开了一大堆药丸,父亲定时交待母亲吃药,母亲皱着眉头嚷嚷:药太苦,我要就着糖吃。看着母亲那皱脸上的顽皮样,我们都忍不住笑,于是好言哄母亲吃药,说等您病好了,买你爱吃的对虾,买成堆的荔枝让你坐在荔枝堆上吃个饱。
母亲一直以来怕打针吃药。一次母亲重感冒,医生说要打吊瓶,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来我家,说看见那药瓶就怕,有没有不用打针吃药就能把病治好的土方子?我那年仅六岁的小儿,看见奶奶这样直安慰:奶奶,打吊瓶一点也不疼的,眼一闭、牙一咬那针就打了。这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送我去医院,我哭着对护士又踢又打,母亲抱着我劝道:丫头,不疼,一点也不疼的,病好我们就去买好吃的。
我和儿子一左一右扶着母亲去医院,护士刚用酒精擦着母亲的手臂,母亲早咬着嘴唇泣不成声了。儿子一面流泪一面拉着母亲的手说:奶奶,别哭,你乖乖的,护士阿姨就会轻轻的。这时的母亲变得软弱无力,就像一个无辜受委屈的孩子,备受人关爱的孩子。我摸着母亲的白发,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想当年,那满头青丝的母亲腿上受伤,缝了十多针也没见流一滴泪;那被野狗咬得皮开肉绽的母亲撕掉衣袖自己包裹后回家;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个人挑着梨行走十多里去赶集。那时的母亲是如此坚强,好像疼痛于己无关,一个女人顶几个男人使。
母亲的胆结石并不见好,医生建议动手术。母亲又一次来找我求助,用颤抖的手拉着我:你知道我从没开过刀,刀切破手指还疼得厉害呢,何况要划开我的肚皮。去跟你爸爸说说,以后晚上痛时我肯定不叫,再也不吵他睡觉了,我会记得按时吃药,只要不动手术,让我做什么都行。母亲怕我不信,抢着帮我做家务,说你看,我什么事也没有。
我说服父亲用保守治疗,对安下心来的母亲说一定要听医生的,不能自行偷偷吃东西,更不能吃大荤大油的东西。母亲嘟嘟哝哝,说那鬼医生这不许吃那不许吃,饿死我好了。我说那行,明日就去手术,母亲吓坏了,低头不出声。
看看孩子回头再看看母亲,觉得母亲更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要人好言哄着,要人发自内心地疼爱着,要人时刻记挂着。把母亲当自己的孩子那样去爱护,搀母亲过马路,带母亲逛街,去父亲那里为母亲讨回公道,看母亲那兴奋如孩童的表情。用宠爱孩子的心去爱母亲,我想母亲应该是幸福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