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因为要接待几个俄罗斯客户,他打电话回老家,跟母亲说自己6号才能回去。公司越做越大,越来越忙,回老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知道,母亲想他,每时每刻。
事实上,俄罗斯客人4号就走了,5号一大早,收拾停当,他开车带了妻儿踏上了回家的路。
然而,他还是失算了,车还没下公路,他便远远地看到了站在村口的母亲。
母亲站在那棵几乎落光了叶子的槐树下,不时踮起脚儿,向公路的方向张望。一头灰白头发在风中摇曳,整个身子像一株深秋被摘去了果实的玉米秸,干瘪的躯干没有一丝水分,看上去单薄而脆弱,仿佛稍有风吹草动,随时都可能零落成泥。
母亲的左眼去年查出了白内障,她却不肯治疗,说好歹还有一只眼,将就着行了,况且,这辈子该看的都看过了,临死再挨一刀,不值得。
他知道,母亲是心疼钱,母亲总说他们挣钱不容易,不要大手大脚乱花。很早以前他想了,等再过一段时间,母亲的眼睛适合手术了,自己就带她去市里做了。他告诉母亲,手术的几个钱对自己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说这话时,母亲笑了,笑得很灿烂。儿子出息了,做母亲一辈子盼的,不就是这个吗?
村口离公路还有二三百米的距离,这么远,母亲昏花的老眼根本看不清,可母亲依旧固执地伸长了脖子,不时地向这边张望。
他的眼有些潮湿。
远远地,他停了车,妻子和女儿下车,一溜小跑过去。女儿大声喊着奶奶,喜得老太太合不拢嘴。
把母亲扶到车上,他问母亲:“今天才5号,您怎么就知道我回来了呢?”
“我是你娘,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母亲咧着缺了牙的嘴,笑着,有些得意,有些狡黠,“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们今天回来。要不,怎么叫母子连心呢。”
他忽然相信了妻的话。爱,真的是有灵犀的。以前,每次往家打电话,十回倒有九回半是母亲接的。家里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他一直纳闷儿,怎么每次不等他开口,母亲便知道打电话的人是他呢?莫非这爱的灵犀就真的这般灵光?
车进了胡同,嫂子笑着接了出来。哥哥比他大九岁,三个孩子,一个女儿嫁在本村,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另一个还在读书。
女儿拉母亲去串门,妻和嫂子择菜做饭。他无所事事,去菜园找哥哥。
哥哥在园子里莳弄白菜,见到他,喜上眉梢。
哥俩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问及母亲的近况,哥叹了口气说:“娘越来越糊涂了,天天守着电话,不管谁打进来,张嘴就是一句,‘二小儿啊,娘就知道是你’,弄得俩孩子都不敢往家打电话了,怕娘一听打电话的不是你,失望……”
他愕然,怪不得每次接电话母亲一猜一个准儿呢。
哥哥顿了顿,接着说:“自从去年你去省城办事顺便回了趟家,娘想起来便到村头儿站会儿,国庆这七天假,你明明告诉她6号才回来,可娘愣是从1号起天天去村口等着……”
他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母亲接电话和去村口等他,是一种母子间的灵犀,却原来,这爱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灵犀,那不过是母亲日复一日固执的牵挂与守候。
秋风中,母亲那颤巍巍翘首期盼的身影,让他的心,刹那间,一片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