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天使,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不可能事事做得完美。但是,你是我们的妈妈,你爱我们,我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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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我在北方一所师范院校读大二。为了节省路费,我自入学便没再回过家。校园生活忙碌而充实,我课余兼职两份家教,加上家里每月寄来的200元生活费,我的生活也说得过去。
我知道,我不能同身边那些条件优厚的同学比,能够走在美丽的校园,已是幸运。我生在一个贫寒的小山村,8岁时父亲病故,妈妈一人将我和妹妹拉扯大,还硬撑着把我送进了高中,又送进了大学。为了供我上学,那个家,早已家徒四壁。妹妹还小,妈妈却越来越老了。
妈妈常常让妹妹给我写信,夸耀她的成绩:栏里的猪快要卖钱了,圈里的小羊长得很肥,地里的花生收成不错……说这一切的目的,就是要我安心读书,不要苦了累了自己。
那段时间,生活费仍旧会每月定期寄来,只是来信越来越简短:“家里一切都好,妈妈让你不用挂念!”“姐姐,妈妈问你,钱够不够花?”……读着越来越潦草的信,我有些疑惑,便回信询问家里的情况。但是,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家里一切都好,你在学校照顾好自己。”
如果不是那通陌生人的电话,我不知道,她们还要隐瞒我多久。
一个清冷的周末,我独自在寝室看书,电话忽然响起。电话那端传来一个陌生女子焦急的声音,很尖很亮:“你们那里有个叫林琳的吗?请她接电话!”
“我就是,您是?”我一脸疑惑。
“快回来看看你妹妹吧,她快要死了。一个人躺在医院四五天了,没人管没人问,你妈妈留张字条就走了。我和你妹妹是一个病房的,我看她实在是可怜啊。”没容我细问,对方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的心,一下子紧紧地抽紧。妹妹病了?妈妈不见了?妹妹得了什么病?妈妈又会到哪里去……一时间,千头万绪,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急得我眼泪直打转。
我急急忙忙向学校请了假,跟同学七拼八凑借了一千块钱,就急匆匆地跳上了开往家乡的长途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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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六七个小时的长途颠簸,等我赶到妹妹所在的医院时,已是暮色四合。我焦急地找到妹妹的病房,一脚踏进门,眼泪就掉了下来。病床上,那个苍白瘦弱得几近脱形的小女孩,是我的妹妹吗?
“姐姐,你咋回来了?”妹妹又惊又喜。
是她,没错。曾经小尾巴一样天天跟在我身后的小女孩儿,虽然被疾病夺走了健康红润的肤色和乌黑亮泽的秀发,但她甜甜的声音没变。
妹妹挣扎着坐起来。我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上面布满了针眼。我看着,泪水像脱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落下。
“妈呢?”我环视病房,见妹妹的床头柜上只有几个皱巴巴的桔子。
“姐,你累了吧,吃个桔子,妈买的。”对于妈妈的去向,妹妹似乎还一无所知。“妈说,给我治病的钱又花完了,她可能去借钱了,不过,好几天没来了。”
“你是林琳吧,你来一下。”一位身材高大的阿姨把我叫了出去。
“姐姐,这是谢阿姨。这些天妈不在,是她一直在照顾我。”妹妹冲谢阿姨甜甜地笑着。
谢阿姨给了我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纸笺,说是妈妈临走前悄悄放在妹妹床头的。纸条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谢阿姨捡到后,没敢告诉医院。我打开纸笺一看,却欲哭无泪。
我的女儿患了白血病。为了给她治病,我已花去十几万。但是,她的病是好是坏,现在还是个未知数。我却再也拿不出一分钱。孩子,就交给你们吧。若有好心人,希望你们救救她。我走了。
——一位狠心的妈妈
短短几行字,我反反复复地看,越看内心越充满了冰凉的恨意。那一刻,我对病床上的妹妹有多心疼,对懦弱逃离的妈妈就有多痛恨。我暗暗发誓,就算找遍全世界,我也要找到她,看她如何给我和妹妹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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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像疯了一样,一边四处给妹妹筹钱治病,一边满世界寻找妈妈。
寻找妈妈的第一站就是老家。那是我们的家,她不去那儿又能去哪儿?
站在熟悉的小院,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曾经温馨的小院,早已颓败不堪,院角长满了高高的蒿草,门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走进屋,更让我悲从中来。屋里空荡荡的,桌面落满了厚厚一层灰,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没了。轻轻推开我和妹妹的屋子,眼前又瞬间一亮。床上铺着平平整整的被褥,墙上挂着粉色的布墙围,床头依旧摆着妹妹十岁生日的照片,如花的笑脸正对着我甜甜地笑。只有这间屋子,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看得出,这是妈妈苦心保全的。我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我找遍了家乡所有妈妈可能去的地方,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十几天后,我乘上了开往另一个城市的汽车。那有一个远房表姨,妈妈曾说表姨在那边做生意,日子过得不错。说不定,妈妈是去那里借钱了呢。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丝线索。
按照妈妈曾经告诉我的地址,几经辗转,我终于找到了表姨。那是一家小小的快餐店,表姨正在忙着招呼客人。看到我,她显然吃了一惊:“琳琳,你怎么来了?”
“表姨,您告诉我吧,我妈在哪儿?”我直截了当地问。
表姨却欲言又止地避而不答。这更加让我确信,表姨知道妈妈的去向。表姨到底没经得住我的苦苦追问,不但告诉了我妈妈的下落,还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我离家去上大学后不久,妹妹就被查出患了白血病。为了让我安心读书,妈妈一直隐瞒。一年多来,妈妈吃尽了苦头,不但要打工挣钱供我读书,还要给妹妹筹钱治病,亲戚朋友借遍了,家底也卖光了。
“我劝过你妈妈,让她别再坚持给你寄生活费,希望你能自理,但她偏不听。她够对得住你了,毕竟你妹妹才是她的亲骨肉啊。”表姨说着,我却越听越糊涂。
“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再瞒你了。当初,你妈妈以为自己不能生育,就抱回了你,谁知几年后又生下了你妹妹。你妹妹的病,把整个家拖垮了,你妈妈实在没办法了。她说,妹妹生死未卜,她不能再把你也拖垮,总要保住一个孩子的未来。现在,她还拼了命地到处捡垃圾,说你的生活费不能停。”表姨早已泣不成声。
刹那间,我那一腔对妈妈的怒与恨,化成满脸温热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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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来了。
在市郊高高的垃圾山下,妈妈佝偻着腰,在垃圾堆里仔细地翻找着。她苍老得几乎让我认不出了。
“妈……”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再也讲不出第二个字。
妈妈一下怔住了。我跑过去,紧紧抱住妈妈,两个人抱头痛哭。
“孩子,妈妈没用,妈妈对不住你和你妹妹……”
“妈,别哭,还有我!”我轻轻擦去妈妈的眼泪。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该长大了。
回到家,我开始为妹妹的病四处奔走。学校、网络、慈善机构、报纸、电台、电视台,我用尽一切办法向社会展开求助。我要把妹妹留下来,把妈妈的遗憾与悔恨抹去。
终于,我们的故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在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帮助下,妹妹成功做了骨髓移植手术。现在,妹妹已重新回到学校读书。而我,也顺利完成学业,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看到妹妹重新红润起来的小脸,妈妈常常红了眼圈儿:“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啊。要不是你姐,你早就没命了。”
我轻轻地搂住妈妈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天使,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不可能事事做得完美。但是,你是我们的妈妈,你爱我们,我们知道。”
妈妈将我和妹妹轻轻地搂在怀里,笑了,眼泪又流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