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不到岁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得过一场病,持续高烧,滴水不进。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母亲和母亲怀里的我赶到县城医院,大夫有点不耐烦地说:“孩子都这样了还来医院干什么?没多大意义了。”旁边有病人家属也关切地过来捏捏我的小胳膊,说:“身子都凉了,别要了。”也有人安慰母亲:“还年轻,再生就是了,别太难过。”母亲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那个年代,县城医院就是老百姓的天,那里的大夫说不行,就是不行了。黄昏时分,父亲带着母亲和我回到了家里。这时的我气若游丝,一口气仿若随时会断掉。母亲一直抱着我,姑姑让她放下休息一下,她浑然没有听到一样。
家里挤满了人,包括村里的赤脚医生、德高望重者等,所有人都断定我过不了这个夜晚。于是,在奶奶的主持下一个决定诞生了:将孩子抱走……那时,村里经常有这种情况发生,夭折的孩子被远远地扔到山沟里。亲生母亲自然是不能去的,往往由邻居大婶或者远房亲戚去办理。
“快去吧,趁着天还没有黑透。”在奶奶的催促下,邻家大婶缓缓地靠近木头人一样的母亲,硬生生地把我拽出来,放进一个柳条筐里,和二表姑一起往门外走。
就在大婶和二表姑即将走出院门的时候,原本呆坐的母亲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从床沿上跃起,发疯般冲出去抢夺柳条筐,小心翼翼地将我重新抱起,搂在怀里,用衣襟盖好。
母亲的这一举动让大家都大吃一惊,因为她过门后一直低眉顺眼,对爷爷奶奶的意志从不忤逆。在大伙儿眼里,她没有脾气,甚至没有自己的性格,所以谁也没想到她会以这样强烈的方式违背全家人的决定。她抱着我从容而坚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任谁怎么劝说也一语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摆出一副谁敢近前就要豁出命的架式。
父亲深深地埋着头,奶奶终于也妥协了。就这样,我又得以在母亲的怀里呆了一夜。这一夜,母亲一直将我紧贴在自己的胸前,用手轻轻抚摸着我,不时用脸温暖一下我冰凉的脸。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母亲的精神突然一振,因为她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一直塞在我嘴里的奶头像是被吮了一下,而我的胸口也开始温暖起来。当母亲确认我还活着,而且状态比昨天要好一点时,眼泪终于扑簌簌地掉下来,雨一般打在我脸上,而我竟然能够用嘴吮吸母亲的眼泪。后来,每当母亲向人说起此事,都会加上一句:这孩子是喝我的泪水活下来的。个中滋味,恐怕只有母亲自己才能体会。
母亲跑到院子里,兴奋地叫醒爷爷、奶奶和姑姑们,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奶奶踮着小脚跑进屋,看着我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逐渐好起来的脸色,禁不住喜极而泣,一遍遍地说:“多亏了当娘的,多亏了当娘的!”
后来有人说,我是撞了邪,丢了魂儿,闯过那道坎就会好的。我知道,那是迷信的说法。我的死里逃生,其实源于深沉的母爱。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是永远不会放弃你的那个人。母亲不放弃,你又怎么舍得放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