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皆因强出头
“死老头子,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天还挑肥拣瘦的,早知道这样,就把你饿死算了。”
我刚进门,就听见母亲的埋怨声。我把父母接到城里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做了十几年的空巢老人,如今村里大多数人都出去打工了,让他们继续待在家里我有些不放心,快七十岁的人了,没人照应不行。
可是接来以后,他们的表现完全颠覆了我的想象,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在我印象中他们可一直是相敬如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村里说话的人少了,他们就这么练出来了?
“就你做的那猪狗食,我愿意吃就算是给你面子了。怎么,我吃不完还不许我倒掉呀?”父亲不甘示弱,针锋相对。
“猪狗食你还吃啊?那你是猪还是狗?猪养肥了还能吃肉,狗吃饱了还能看家。你吃了有啥用?把你吃得饱饱的,好有精神气我?”
“好好好!我是猪,你找不是猪的过去,也就我这好脾气,要是换一个暴脾气,像你做的那破饭,人家早把你打得粘墙上了。”被母亲抓住漏洞定义为猪狗,父亲有些急了,马上回击。还觉得不过瘾,做出了挥拳头的动作。
可能是刚才吵得太投入,母亲才发现我回来了,立刻哭着对我说:“儿子,你看看这老家伙把你妈欺负成啥样了,你要是不说句公道话,我可是没个活头啦……”
见母亲求援,我的正义感瞬间爆棚,没好气地对父亲说:“爸,有现成饭吃就行了,你怎么老跟我妈吵架,你自己不会做饭,还这样挑食,你要再这样跟我妈吵架,我看还是送你回去吧,没有人伺候你,我看你还挑不挑……”
我话还没说完,手机突然响了,我走进自己房间打电话,大概半个小时后,我再到客厅一看,空无一人。第一次批评父亲,我有些意犹未尽,准备去找父亲继续“谈心”。
刚走到父母卧室门口,母亲的说话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膜,我瞬间就石化了。
“老头子,你也别伤心了。谁能想到那臭小子居然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你放心,那个白眼狼要是真敢赶你走,我也跟你回去。”
一阵眩晕过后,我想到了一个哲学命题——我从哪里来?这是我亲妈吗?以前看电视剧《血色浪漫》有个情节:宁伟看到一个男的把一个女的往死了打,他见义勇为把那个男的打了一顿,谁知人家是夫妻,挨打的女人不仅没感谢宁伟,还把他给告了。
当时我觉得这电视真能瞎吹,哪有这么恩将仇报的人。现在我信了,别说宁伟还是个陌生人,像我母亲这样,坑起儿子来也是毫不手软。
唉,我到底还是太年轻啊!
我的相声专场
母亲到城里适应了一段时间后,迷上了广场舞。每天吃完晚饭,顾不上洗碗就出去了。时间一长父亲有意见了,两个人一见面就唇枪舌剑,那精彩程度简直就像是对口相声。
“哎哟,舞蹈家回来了。”母亲刚回来,父亲就揶揄道。
“怎么了?不服气你也去跳啊。”
“我才不去呢!你蹦跶了几个月,跳起来还跟头笨熊似的。一把年纪也没个正形,有那功夫我还不如躺一会儿呢。”
“我是跳得不好看,可我锻炼身体了。不像有些人,本来不会做饭像笨猪,现在倒好,不去活动像懒猪。”
“像头猪咋了?猪养肥了还能吃肉,这话还是你说的呢。可是熊养肥了能干啥?”
“熊可是国宝,不像你横竖都是个杀了吃肉的货……”
“妈,国宝是熊猫,不是熊。”这么精彩的对口相声我都看入迷了,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出口纠正母亲。
“闭嘴!有你什么事?”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母亲脸上挂不住,当场剥夺了我的话语权。
“你看看,你妈都急眼了。谁说你妈不是国宝?你没看那些老头,跟你妈又搂又抱的,你妈可招人稀罕呢。”我不合时宜的一句话,顿时给父亲占了上风,并马上进行还击。
“你!你们一老一小都不是好东西!”母亲气呼呼地给我们父子下了定义。
我见状把母亲拉到一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妈,我爸为什么这么说你没看出来吗?他这是吃醋了,他是担心万一您跟哪个老头对上眼了,他上哪哭去……”
母亲听了我的话,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娇羞的表情,可能意识到不妥,又假装伤心地叹道:“那老东西整天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换了我呢。”母亲说完还不忘白了父亲一眼。
父亲那满是褶子的脸上本来笑意正浓,母亲的话使得他的脸急剧涨红,结结巴巴地说:“你可别猪八戒倒……倒打一耙,明明是你看我碍……碍眼,才跑去勾引那些老……老不正经的……”
这种事情谁能掰扯清楚,我见势不妙正准备开溜,母亲拉住我说:“儿子,你给评评理,是谁看谁不顺眼?”
阿凡提说过:我的驴子从来不会在一个坑里掉进去两次。我总要比驴子强一点吧,看母亲又来这招,我假装认真地说:“要我说呀,你们每天吵架,分明就是看对方不顺眼,既然这样何苦过下去呢,还不如离了算了。”
听了我的话,父母面面相觑,随即异口同声说道:“臭小子,看我不捶死你!”
“嘭”的关门声响起,我已经成功地逃离了现场。
小别见真情
前段时间,母亲说她眼睛越来越模糊,我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结果是白内障,需要做手术。本来这是个很普通的手术,几天时间也就恢复了。但是在我家就比较困难,自从孩子上了初三,妻子就辞了工作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子,专职陪读去了。母亲做手术只能是我请假去照应。父亲倒是自告奋勇地说:“你該上班上班,我去医院照看你妈。”
不等我说话,母亲就说:“你还是算了吧,咱俩都不会说普通话,跟人家医生怎么交流?再说医院里又是检查又是缴费的,得到处跑,你能认识地方吗?别到时候把你走丢了,你让儿子顾哪头?说你是猪你不承认,现在知道了吧?”
父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巴张得老大,第一次没有还嘴。
住院的第三天才做了手术,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滴在眼睛里的麻醉药散了之后,母亲也清醒了过来。我凑上前问道:“妈,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知道你爸怎么样了,他从来都没有做过饭,会不会饿着啊?”
我说:“妈,你忘了,走的时候我给我爸买了足够一星期吃的食物,他再不会做饭,煮个速冻饺子总是可以的吧。”
“儿子。你看我这手术也做完了,医院里又有医生和护士,要不然你回去看看你爸。虽然打过电话,可终归是没见到人,你回去让他不要担心。那老家伙嘴里不说,心里肯定不踏实。”
我本想再劝母亲,可听到母亲语气坚决,要是我不去让她生了气反而不利于恢复,就回去了。
见到父亲时,他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认真地擦试着母亲放在家里的老花镜,那神情专注而又落寞。
我禁不住鼻头一酸,轻声喊道:“爸,我回来了。”我叫到第三声的时候,他才回过神了,连忙问道:“你妈怎么样了?”
听我说手术很顺利,他才放下心来。我检查了一下我买的食物,惊讶地问父亲:“爸,这都三天了,你怎么只吃了几个蛋糕。不是有饺子,还有腊牛肉,你怎么都没吃呢?”
“你妈在医院里躺着,我哪里吃得下啊!”父亲和平时判若两人,说得情真意切。让我无法把他和往日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的那个父亲联系在一起。
回到医院,我说父亲一切都好,母亲根本不信。非要让我和医生商量提早出院,拗不过母亲,医生最终同意提前两天出院。
我和母亲回到家,接到通知的父亲正在家里笨拙地打扫卫生,一看到母亲,就扔了手中的笤帚,向母亲走来。走了几步,突然注意到我,又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傻笑个不停。
起初几天倒还清净,母亲完全恢复了之后,那熟悉的吵架声又响了起来。但是很奇怪,我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温馨的感觉。
慢慢地,我明白了。爱情也是有密码的,那密码可能是一枚钻戒,一束鲜花;也可能是一餐饭,一件衣。对父母而言,那密码就是吵架,看似激烈的吵架,其实只是斗嘴,他们早已把对彼此的惦念和关心融进了一次次的斗嘴中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甚至羞于提起对方的名字,可我觉得他们比很多人都更懂爱情。
祝愿父母斗嘴不停,与爱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