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在咖啡馆里一直挨到打烊,一杯一杯的咖啡最后转换成不断流淌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被服务生叫醒,他左摇右晃地离开了咖啡馆。
推开门,门外是刺骨的寒风,与咖啡馆里氤氲的氛围根本是两个世界。冷风一吹,他清醒过来,把搭在肩上的衣服重新穿好,然后去地下停车场开车。
北方的冬天,大街上行人寥落,偶尔远处有个行色匆匆的人影,被惨白的路灯拉得很长,他竖起大衣的领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就着惨淡灯光向地下停车场走去。
在拐角的地方,他意外撞到一个人身上,他睁大眼睛,看清楚对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二十几岁的样子,长发散乱开来,猛然一见,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整张脸上最生动的,要数她那双眼睛,幽幽的,散发着淡淡的忧伤。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中一震,仿佛被什么击中,格登一下。
那股子无名之火烟消云散,温柔地问她:“深更半夜不回家,满大街跑什么?”
女孩也活泛过来,说:“我认识你呢!”她轻轻地浅笑,“你叫李宝良对吧?”
他的心揪了上来,天,偶然相遇,她竟然能叫得上自己的名字,有一种隐隐的恐惧轻轻爬上李宝良的心头,说话的时候嘴便有些不听使唤,他说:“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女孩嫣然一笑,李宝良的心便慌慌地跳起来,那种笑容温暖、明亮、熟悉,像已经去世三年多的妻子林珠,可是这个女人和妻子林珠根本是两路人,这个女人妖娆、妩媚,而妻子林珠温暖、快乐,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女孩化了一个烟熏妆,五官看起来深邃迷离,灯影里愈发让人难以抗拒,嘴唇似刚刚被人亲吻过后的红润,她轻启花瓣般柔软的唇:“我想去城西,叫不到车,你可以载我一程吗?”说着,她把手伸过来,那只手,纤细修长,椭圆形的指甲圆润饱满,涂着桃花落的蔻丹,李宝良刚刚触到她的指尖,身上便有一种像触电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妙,像一根细细的钢丝吊在心上,稍微一碰,身体便有了某种说不清的欲望。李宝良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他闭了一下眼睛,收了杂念,正色对那女孩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开车。”
等李宝良从地下停车场回来时,那个要搭车的女孩早已不见了踪影,李宝良站在空空旷旷的街道上,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远处闪烁的霓虹灯,觉得不像是梦,可是那个女孩已经真的不在了。
2
周一去上班,李宝良把一张拟好的广告丢给助手袁薇说:“去晚报登个广告,我要给我儿子找个保姆,小家伙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找个保姆方便照顾他。”
袁薇是一个能干漂亮的职业女性,李宝良创业的时候,她就跟着他,风风雨雨从没有退缩,不是不喜欢李宝良,可是他从来没有给过她机会,后来李宝良遇到林珠,她就更没戏了,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可是她实在是不甘心,这么好的男人,朝夕相对,怎么就截获不了他的心呢?所以她一直守株待兔,就在她快绝望的时候,想不到李宝良的妻子林珠突然发生车祸去世了,难过归难过,那是理智上的事情,从情感上来讲,她还是特小人地欣喜了一下,觉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也不能错过,连老天都在帮她,再得不到李宝良的心,那么自己可能真的是很笨。
在公司里,她处处以老板娘自居,李宝良也说过她几次,但袁薇毕竟是跟自己一起创业过来的,吃过很多苦,也不能太不讲情面。
袁薇拿着那张广告,问李宝良:“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表现一把,以后我去照顾你儿子小贝壳吧?”李宝良摇了摇头,开玩笑说:“不行,大材小用了。找个保姆就好,手脚干净些,勤快些就行。”
广告一发出去,应征的人是意想不到的多,李宝良千挑万选,最后竟然选了一个叫赵珍熙的女孩,二十六岁,没有结过婚。
见面那天,李宝良就傻了,这不是那天夜里要搭车的娇媚女子吗?阳光下看她,很正常的一个人,高挑,骨感,眼睛细长,有些像一个香港的明星。最主要的,是他的儿子小贝壳跟她投缘,一见面就喜欢上她了。
赵珍熙每天接送小贝壳去幼儿园,然后买菜做饭,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李宝良和小贝壳的衣服洗烫好了,放在固定的地方,每次想穿的时候,就可以拿到散发着柠檬芳香的衣服,和妻子林珠的习惯很像。
晚上李宝良下班一回家,她把小贝壳交到他的手上,然后就赶着去打另外一份工。李宝良为此专门找她谈过一次:“你很需要钱吗?”赵珍熙点了点头,李宝良说:“你把那份工辞了吧!专心带小贝壳,我可以给你双份的工资。”赵珍熙又一次摇了摇头,说:“我需要钱,很多钱,但我自己可以挣到。”这是个固执的女子,有一双明亮细长的眼睛,每次李宝良看到这双眼睛都会莫名地心跳,还有那个固执的个性,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呢?赵珍熙的外形一点都不像林珠,林珠小巧,说话的语速很慢,温柔得体,而她很前卫,说话不会转弯。
赵珍熙总是避免与李宝良在卧室里单独相处,每次猝不及防地狭路相逢,赵珍熙总是脸红心跳气短,那种时刻,他总会想起和妻子林珠在床上的情事,这个小女人让他有了某种遐想。
有一天晚上,李宝良应酬客户,很晚才回来,又喝大了,看到赵珍熙抱着儿子小贝壳,在沙发里睡着了,他的心中一阵温热,以前只有妻子林珠才会这样在灯下等候晚归的他,想叫醒他们,怎奈手脚不听使唤,连自己怎么爬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睡梦中,竟然听到妻子林珠在说话:“你这个木头,不懂女孩子的心。”他挣扎着辩解:“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忽然又觉得好似有一只手在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脸,有泪冰凉地滴到他的脸上,他忽然想起妻子林珠已经去世三年多了,可是那种抚摸的感觉,那么真切、轻缓、温柔,让人有睡在棉花上一样的柔软。李宝良猛然抓住那只抚摸他的手,一下子睁开眼睛,天,竟然是赵珍熙,她睁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盯着他,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攥住那只手:“你要干什么?”
赵珍熙也吓了一跳,她轻微地“啊”了一声,脸上顷刻飞上了红晕,她急忙说:“我没有恶意的,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抗拒不了,我只是想靠近你,看看你,只有看到你,我的心才会安宁。”
3
转眼过了半年,有一天,李宝良过生日,袁薇老早就来了,以女主人的身份指挥赵珍熙买这个做那个。赵珍熙做了一道玉脂豆腐拌皮蛋,袁薇说:“李总不能吃皮蛋,他一吃皮蛋老胀气。”赵珍熙说:“可是宝良最近改变了很多,他很爱吃这道菜。”
这句话一下子打翻了袁薇的醋坛子,她尖牙利齿地对赵珍熙说:“哟,才来了几天,就宝良、宝良地叫上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保姆而已。我跟了李总十多年了,在外面什么风雨没见过?也不过叫一句李总罢了,是不是啊宝良?”
李宝良把眉头皱得都扭到一块了,近乎哀求地说:“都闭嘴吧!行不行啊大小姐们!”
两个人不再言语,埋头在饭桌上,可是那气氛,仿佛陈年的织锦,轻微一用力就会裂成碎条。
吃完饭,袁薇在卫生间里尖叫了一声:“天,我的宝石戒指不见了,你们谁看到了?那可是我新加坡的舅父送给我的,值很多钱的。”她揪住赵珍熙衣服,忘掉了优雅,急吼吼地问:“是不是你拿的?”
赵珍熙笑笑说:“我才不稀罕那破东西呢!”
袁薇跑到李宝良面前撒娇装痴,赵珍熙看得很气愤,像有一只小猫用利爪抓自己的心尖,恨不能一巴掌甩过去,生硬地拉着小贝壳一起到另外一个房间玩拼图去了。
不大会儿,李宝良过来敲门,说:“赵珍熙,如果你拿了她戒指就还给她吧!别把玩笑开大,不然她会报警的。”
赵珍熙忽地一下站起来,不认识似的看着李宝良,目光又像初次见面的那个夜里那般冷,看得他怦怦心跳,赵珍熙一字一顿地说:“亏得我这么全心全意地对你,到头来,竟然连你也不相信我,没拿就是没拿,事关名节,我怎么能随便承认呢?你们报警好了。”说着,赵珍熙拿起手袋就走。
袁薇在厅里截住了她的去路,她斜着眼睛看赵珍熙,不屑地说:“想这么轻易地脱身,没那么容易,你敢把衣服脱下来让我检查,证明你的清白吗?”
赵珍熙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狠狠地吐出几个字:“袁薇,算你狠,如果没有,从此你别再打搅我们清静的生活。”
李宝良猛然推开门,冲进屋子,他是想追赵珍熙的,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赵珍熙像剥葱一样,一层一层剥着自己的衣服,先是毛衣长裙,然后是贴身的内衣,最后是有蕾丝花边的黑色文胸,赵珍熙修长白皙的身体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他的眼帘,花蕾一般小巧的乳房,纤腰盈盈一握,只是胸口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还是刺伤了他的眼睛,那道伤口的疤痕,就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上的一道裂纹,触目惊心。李宝良低喝了一声:“不!”可是为时已晚,他回身去浴室拿了一条大大的浴巾,一下子把赵珍熙裹住,当着袁薇,把她瑟瑟发抖的身体紧紧地拥在怀里,赵珍熙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决堤。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羞愧的?李宝良对袁薇说:“你太过分了,从今天开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袁薇哼了一声,摔门而去。赵珍熙挣脱了他的怀抱也走了,头都没回。
4
赵珍熙第二天没来,第三天没来,以后再也没来。这个人像影子一样从李宝良的生活里消失了。
小贝壳想念赵珍熙,不吃不喝,不肯去幼儿园,李宝良拿小贝壳没办法,说实话,他自己也有些想念赵珍熙,吃惯了她做的饭,穿惯了她洗的衣,家里突然没有了她,显得空荡荡的。
一个星期以后,小贝壳在卫生间里玩水,打翻了垃圾桶,意外地找到了袁薇的宝石戒指。小贝壳举着戒指去找李宝良,嘴里嚷嚷:“珍姨不是小偷,戒指掉进垃圾桶里了。”
李宝良松了一口气,抱住小贝壳说:“我们一起去接珍姨回来吧!”
去接赵珍熙那天,李宝良意外发现,这个给自己做保姆的女人,竟然在繁华的商业区的一间写字楼里做副总,他去的时候,她正板着脸训人。
见到李宝良,她一下子沉默下来,半天才幽幽地说:“你怀疑我,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胸腔里的这颗心,这颗心总是违背我自己的意愿做事,我自己拿它也没办法。”
赵珍熙的话让李宝良生了疑,妻子生前曾有一个愿望,要把自己的心捐给需要的人,让自己的生命以另外一种方式得以存活。李宝良去医院查了妻子的心脏的去向,院方要给患者保密,所以李宝良费尽周折终于得到了一个结果,妻子林珠的心的确捐给了一个叫赵珍熙的女子。
李宝良喜极而泣,妻子去世了,她的心竟然费尽周折找到自己,怪不得看到赵珍熙的眼睛就会心跳不已,怪不得赵珍熙会和小贝壳的关系那么好,原来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