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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朝皇后是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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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他爱上了酿酒,成了酒仙……

而她,也因为他,追下凡间,成了皇后……

月夜,夜凉如水。

身着华服的女子孤身从禁宫的侧门飘然而出,足踏丝履,守卫宫门的侍卫见她纷纷行礼却不阻拦。

女子冷然屹立在轩漓江畔,江中巨大的鱼龙穿梭来往,散发出幽蓝的光。突然,有一条金黄的鱼龙凌空跃起,庞然的身体溅起的水浪直涌岸边。

女子眼中毫无波澜,她轻轻张口,如吐幽兰:“找不到的,终究找不到了。”

双膝一软,瘫倒在岸边

一 玉坠

那年上元节,一个万家灯火、烟花漫天的夜里,当今皇上李?为显天子与民同乐,也登上了一艇金碧辉煌的龙舟,在轩漓江上缓行。

两岸是早已聚集起来的惊叹不已的围观群众,都想一睹圣容。

并驾齐驱的鱼龙,在水下潜行。

鱼龙,轩漓江中一种巨大而神奇的生物,有幽蓝的荧光与金碧的巨鳞。人们不知其来由,亦不知其归宿。大明国的百姓把他们尊为江神,崇敬膜拜,不敢打扰。

可今夜,在皇上的御驾边,鱼龙却也如往常依旧。

李?傲然立于船头,以君临天下的气势俯视着一切。

身后端送茶水的宫女奉上热茶,却不想水下的鱼龙突然一个摆尾,巨大的力量使船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不慎手滑,手中的瓷壶直直地飞出去,撞到栏杆撞了个粉碎,热茶四溅。一块碎瓷片飞向李?腰间,李?伸手欲阻,却终来不及,碎瓷片划破了腰间一个玉坠的挂绳,玉坠直直地跌入江中。

李?的心当下一惊,那玉坠,是前朝皇后生前留给他的唯一物品,虽普通不过的玉料,琢出的,却是两条缠绵悱恻的鱼龙。

那个失手的宫女早已惶恐地跪在一旁,要知道这轩漓江水寒冷刺骨,深不可测,除了鱼龙以外的生灵即便是失足落入江水,也会轻则染上风寒,重则丧命,更不用说下水捞取失物了。

也就是说,那块玉坠是回不来了。

李?无可奈何地摆摆手让那宫女退下,却突然看见一叶小舟从岸边驶来,舟上站着一个衣着普通的女子。近旁的侍卫道:“皇上,这个女子自称会水,希望见您一面。”

“陛下,民女侯若曦愿为您取回那玉坠。”女子低眉顺眼道。

“哦?”李?不由得惊喜,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若你真取回那玉坠,朕必重赏你。”

语毕,只见那女子便纵身一跃,那身影一会儿就在冷冷江水中失去了踪迹。

再看到她时,她已浑身湿透,散发着阵阵寒气。脸上却满是喜悦,一手抓着那失落的玉坠,明晃晃的。

侯若曦的刘海儿一径向脑后顺去,仰起脸来。李?这才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庞,明眸皓齿,清丽脱俗,一如当年那个人。他不由得一怔。

李?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沉吟道:“姑娘果然好身手,若是姑娘不嫌弃,朕就将这玉坠赠与姑娘,未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啊,那我就收下了,谢陛下。”侯若曦自然满心欢喜,应允下来,却不见李?身后当朝权相周丞相一脸阴郁的神情。

那件事情在宫中早已成了尽人皆知的秘密,当年前朝皇后临终前亲手将这玉坠赐给当今圣上,而这玉坠,终将传给那个坐镇中宫,凤仪天下的女子

二 进宫

皇上在上元节的晚上将六宫凤印交给一个初次见面的民间女子,这则消息第二日便在宫中不胫而走。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有人说,当朝周丞相的女儿明贵妃已居贵妃之位多年,按理再晋一晋位分,这后位倒该是她的。皇上此举,无异与周丞相公然对峙,恐怕周丞相不会善罢甘休。

也有人说,这皇上一眼便看中的女子却有许多蹊跷之处。不仅只身下了无人能入的轩漓江,更令人吃惊的是,据当年服侍过前朝皇后的老宫女所说,这女子长得倒与前朝皇后有几分神似。

不管怎样,这件事情闹得宫中颇不太平。

听到这些传言时,侯若曦正端坐在御赐的坤宁宫中,回味着昨晚的一夜欢宠。

一双手泡在玫瑰花水中,那个人的温柔,那个人的炙热,那个人的情欲,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侯若曦浅笑,事情发展得似乎比想象中要顺利。不管怎么说,自己进了宫,离自己找回想找的人,不远了。

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昨夜一直萦绕枕边的龙涎香!

“你一定还在想朕为何会突然将素不相识的你封为皇后吧?”是那个温柔的声音,李?不知何时已然坐在自己身旁了。

侯若曦低眸,恭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一夜之间将臣妾封为皇后自是臣妾万幸,又怎敢妄揣圣意?”

李?捏了捏侯若曦的鼻子,温柔地笑了笑,道:“说得好,这普天之下,哪里不属于朕?可是,偏偏有人不想让朕安稳地坐这个皇位。”

侯若曦轻声道:“皇上所言,可是周相?”

“你果然聪明。周相近年权压众臣,功高盖主,竟想借助明贵妃操纵后宫,朕封你为皇后,自然有这方面的打算,可是还有一层,你一定没有想到……”李?沉吟片刻道,“朕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就像是……已经失去多年了。”

呵,失去多年了,侯若曦当然知道李?所指,自己此番进宫,倒也是为了一位熟识多年的故人,只不过这人,比李?所想的要来得更确切些吧。

侯若曦并非凡间女子,她的真身,是一只玉瓢。

听那个人说,自己这玉瓢早在盘古洪荒便已孕育于汪洋之中,与天地同生死,共存亡。能打捞起北冥寒潭中离人失落的泪水,也能够从奈何桥下挽留住枉死的冤魂。

只不过那个人只用她从忘川中温柔地舀出一壶一觞的清泉,在虚天里酿出一坛一坛的美酒,整日整日地喝下去,清俊的面庞散发出微醺的酒气。

那只玉瓢就放在他的身边,陪着他,醉过了上万年的时光。

侯若曦想,自己一定早就爱上他了。

所以,在那天清晨,当他失手将玉瓢落入忘川,顺流漂远,自己回头看到他那张满是懊恼的脸时,才会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吧。

当她在沉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置身轩漓江畔,被一户船家救起,细问之下,却是身在人间,恍若隔世。

恍若隔世。

她日日夜夜发疯似的寻找回到那个人身边的方法,却始终觅不到半点那种熟悉的味道。

直到那天夜里,上元节的烟花染红了半边天空,皇上的圣驾缓缓驶过轩漓江上,一股记忆深处的酒香不易察觉地弥漫在空气中。

她惊觉。

世上只有他一个人才能酿出那样令人迷醉的酒。

于是,她凭借着和前朝皇后极为相似的长相,苦心孤诣地导演了这场戏。

她料定,那个与前朝皇后关系暧昧不明,而且在朝中尚根基不稳的皇帝一定会落入这个圈套。

她果然顺利进宫,却未料想到的是,这个人间皇帝温柔的神色,与那个人竟然如出一辙。

但终究,不是那个人罢了。

毕竟,她认定她此生爱的人,都只有那一个。

那个在烂醉中伴了她万年的男人。

三 失火

没有找到那个人,她却开始发现李?待自己并非如一个普通女子那般。

她在宫人的眼神中看到了奇异的神色,就连朝中的元老,在一次和自己的偶然相遇中,都忍不住惊叹:“太像了,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其实就是她自己,也对这件事感到诧异。为何自己那么轻而易举地,就使用了这世上最难的易容之术。

自己当日便把宫人所传来的只言片语告诉了李?,李?却只是笑笑:“你就是你,并不是别人的替代品,懂吗?”

第二日,自己宫中所有的老宫人便都被遣送了回去。

侯若曦感到隐隐的不安,如果这个皇帝不能够让自己长久地待在他身边,说不定就会和那个人错过。

这样想着,宫内便起了一场离奇的大火,从坤宁宫中开始烧起,几乎连绵了半个皇宫。

当他匆匆赶来时,第一个问的,居然是自己。

“只要你还好,就是整个宫殿都被烧毁也无碍。”那样沉稳的声音听起来却给自己一种强大的安全感。

大火连天不息,侯若曦却是可以舀来轩漓江水的玉瓢。

她翻掌覆掌,几个灵巧的动作,寒冷彻骨的轩漓江水便已然从天而降。

大火立时熄灭。

李?却似乎并不感到诧异:“你果然身怀绝技,不愧是我大明的皇后。”

侯若曦欠了欠身子,也就过去了。

李?没有追查这次大火的起因,他若是追查下去,查到的只会是皇后自己纵火,又自己将其泼灭。

侯若曦只是想确认他对自己的感情而已。

只有留在这宫中,才能够继续寻找在上元节闻到的那股味道。

才能够再一次找到那个人。

四 穆皓

入宫一个月,侯若曦却再也没有闻到过那股异香。

莫非,他根本不在宫中?侯若曦有些失落,但上元节那天自己确乎闻到那股味道就在船上,毕竟也无可奈何。

另一面李?待自己倒是一如既往,几乎夜夜留宿坤宁宫中,又将各地进贡来的绸缎赐给自己,其用心之极,竟是从未有过的。

于是,侯若曦对这个男人也产生了一丝兴趣,她对着铜镜而坐,葱葱玉指拂上自己这张不熟悉的脸。并非美艳至极,至多,不过算是清秀。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凭借这样一张普通的脸,使得一个君王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背上乱伦的罪名,并且在多年以后,还能够念念不忘。

想到这里,她突然笑出声来,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道:“你看你,多么幸运啊。死都死了,还让人惦念着。哪像我,纵使是上古神器能长生不死,但我喜欢的那个人却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眼中竟有些酸涩,终究,离开那个人身边,还是第一次。

门外的小太监却突然进来通报,说是今日皇上要在乾元殿邀请众卿,还请皇后出席。

侯若曦回过神来,李?在前几日,倒也提过此事,当时他还特意认真地嘱咐自己道:“这是你成为皇后以来第一次在群臣面前举止,可得小心才好。”

可是,李?不知道,这后位并非她所执念,而侯若曦也很清楚。

他要的是天下,但她不过是想在这宫内待下去,直到,找回那个人。

天泛小雪,侯若曦披了狐裘,坐着步辇来到乾元殿,侍卫已经护住了殿门,想来大臣们都已到了。

侯若曦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凤冠,正了妆容,正待要进入殿内,却突然嗅到空气中弥散了一股……异香!

侯若曦心下一阵欣喜,却捺了性子端庄地走入殿内。

殿内正是一派富丽堂皇的热闹景象,李?高高在上地坐在最上的那个座位上,身旁空缺的位子想必是自己的。

在众臣的注视之下轻移莲步,向李?走去,余光却不免将殿内扫视了一周。

却不见踪影。

心中不免添了一份着急,倒是李?已经微笑着下了座位扶住自己。

“皇后现在才到,朕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语气中带了玩笑的口吻,却依然有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温暖人心的温柔,“来了就快坐下吧,朕可是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个座位呢,就在朕的身边。”

侯若曦笑了笑,道:“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说着便心事重重地坐下,李?见她眉头微蹙,关心地问道:“皇后有心事?”

侯若曦忙推说:“臣妾近日偶染风寒罢了,不劳皇上关心。”

“皇后身体不好,改日朕让太医开个补气养身的方子。”李?这才放下心来。举目往殿下望去,却不由得皱眉了。

叫来司礼太监,皱眉问道:“角落里那个人……怎么不请自来了?”

太监惶恐答道:“回皇上,他一开始就直冲冲进了殿。您知道,我们也不好拦。”

侯若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个人!

找了这么久,却是在这里看见了。

清俊的五官一如当时,虽然隔得远看不真切,但仅凭轮廓,侯若曦便可断定,这就是那个她一直在找的人。

李?倒是忙于与臣子讲话没有顾上自己这一边,于是侯若曦推说身体不适,离了座位。

到了殿外,侯若曦便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旁侍的太监:“方才坐在角落那一席的男子,是什么人?”

那太监却支支吾吾了半天,犹豫道:“皇后娘娘,那个……是镇北将军,穆皓。”

镇北将军。李?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

二十余岁便战功赫赫,手握天下一半兵权,却频频干政,是对皇权极大的威胁。

侯若曦不知道,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在自己顺流漂走后为何会到了人间,成为镇北将军。不过,她也不想要知道了。

因为,她只知道,她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他。

宴会散后,侯若曦悄悄嘱咐了太监:“明日就以本宫的名义给镇北将军备些厚礼,说本宫择日会去拜访他。”在太监一脸惶惶的表情之下,她又特地嘱咐道,“这件事不要让皇上知道。”

五 皇后

那天夜里,李?依旧是临幸坤宁宫,进来却是直直地在红木椅子上坐下了。

脸上带着一种很凝重的神情,侯若曦从未见过。

如此沉默了半晌,侯若曦见他不说话,便径自走到了他的身边。

双手按上他的肩,却突然被温热的掌心握住了。

“皇后想听听朕以前的故事吗?”李?平和地说道。

“臣妾愿闻其详。”侯若曦顺从地答道。

李?望向窗外,眼神复杂:“三年前,当朕还是前朝的太子时,却爱上了那个朕不应该爱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时她与朕一般年纪,却是父皇的皇后。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个才人,在御花园中采集新绽的花蕾,恰巧朕那日经过,朕至今都忘不了当时她那且喜且羞的神情,就像是平常人家未嫁的少女,羞赧地叫了朕一声‘殿下’,朕想让她来伴我,却怎么也无法向父皇开这个口。”

说着,他看了一眼侯若曦,淡淡地道:“朕不知道后来她是如何登上后位的,只是那时朕终于知道,朕早已爱上了她。”

“那时朕当然无法再接近她了。”李?有些怆然,“我们竭力控制着彼此的距离,朕那时总想,等朕登基后,一定要名正言顺地让她成为朕的皇后。”

“可惜,来不及了。”

“那一年朕奉命出使蒙古,一去就是三个月。走前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她跟父皇一道来给朕送行,那时,她以皇后的身份,郑重地上前握住了朕的手,手心里,塞给朕一块玉。”

李?望向侯若曦的腰间,那里佩戴着上元节那天李?送给她的那块玉佩。侯若曦惊奇道:“就是臣妾腰间所佩的这块吗?”

李?点点头,继续道:“当朕还在去蒙古的路上时,父皇最为信任的镇北将军却发动了政变,将朕的父皇毒死,颠覆政权。当朕回到都城,最令朕在意的那个人已经被他们扣上了红颜祸水的帽子,在轩漓江畔,被处以绞刑。”

“为了笼络人心,他们将朕扶上皇位。事实上,权力却有很大一部分掌握在他们手中。”李?讪讪道,“朕身居皇位,却什么也做不了。”

侯若曦温柔地靠进李?的怀中,感受他的温暖。

“在朕登基后,周丞相便对朝中的大臣进行清洗,几乎全是他的羽翼,让朕更无说话的余地。”李?的眼中有深深的阴翳,低沉道,“朕知道,他们还不会满足。那么,下一步,该是把朕这个皇帝,最后一个障碍扫除吧?”

侯若曦不知为何,心中也有隐隐的不安。

李?对皇位没有感情,但那个人的仇,不能不报。

“你知道吗?朕第一次看到你时,就觉得你长得和她很像,尤其是你眼神里的刚毅和执着,和她一模一样。这让朕相信,你是可以信赖的人。”

下一刻,李?的唇已然和自己的贴在一起。

那夜李?说了很多,有缠绵的情话,有无尽的相思,也包括一个月后,他将借助蒙古人的军队,颠覆朝中的局面。

侯若曦始终那样平静地听着,一截一截地剪去燃尽的烛芯。

对不起,你不应该告诉我的。

我不是那个可以信赖的人。

当侯若曦撇了宫人,轻装简从地来到镇北将军所在都城的别邸时,穆皓正在院中独自浅酌。

她走近,却不是那种酒。

“将军在喝酒?”却装作惊异,“是……梨花白?”

“是啊。”穆皓倒也不拘束,“娘娘今日到访,不知有何事?”

侯若曦轻笑:“本宫只是早闻将军英名,仰慕已久,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告诉将军。”

穆皓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应道:“哦。”

侯若曦又道:“将军不想知道究竟是何事?”

穆皓淡淡道:”娘娘若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若不想说,想是我逼也逼不了的。“

像是早猜出自己的心思,他却不知,自己要背叛那个人有多少不忍。

“皇上……”侯若曦犹豫道,“要杀你。”

穆皓挑眉,露出狐疑的神情。

侯若曦继续道:“皇上一个月后,控制大都。”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沓信,“这是本宫从御书房找到的。”

穆皓接过去,接连翻阅,脸色却慢慢变得不好看。他看向侯若曦道:“娘娘与皇上恩爱正浓,何以将如此重要之事告诉于我?娘娘恐怕也早已想清楚此举的后果了吧?”

侯若曦垂眸,沉默良久道:“本宫只有一个要求。”

穆皓问是什么。

“改朝换代之后,本宫依然坐掌中宫凤印。”

穆皓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自然。”

侯若曦便也拉拉嘴角,如释重负。

临走前,侯若曦突然转望向穆皓:“将军除了梨花白之外,可还喝别种酒?”

“你既如此狠毒,就也如她一样喝了轩漓江的水作为惩罚吧!”

穆皓的声音回荡在殿堂中。

侯若曦苦笑,他和自己在一起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为忘川之水所伤,而如今他这样做,莫不是对自己最大的嘲讽。

这个夜晚,她踏了丝履,孤身从侧门出宫,又一次,站在了轩漓江畔。

没有监督的侍卫,没有围观的群众。

侯若曦摸到腰间的那枚玉坠,忽然就想起了那位故人。

若是没有那个人的话,自己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唯一依靠的那个人,却已经对自己毫无情意。

当年他就是跳入了这轩漓江中吧?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又看了一眼那玉坠,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怔怔地站在江边。

远远地,却听见宫中传出不真切的号角声来。

紧跟着,就传来厮杀的声音,偏殿上方也升起浓浓的黑烟。

从侧门中开始有零零散散抱着古玩逃跑的宫人出来,侯若曦慌张地拉住一个,张口便问发生了什么。

那宫人护住手中的古玩,惶恐道:”皇后娘娘,周丞相治下的军队冲入宫中,四处乱杀乱烧,说是要找出皇上,您还是快跑吧。”

侯若曦这才想起这一年来丞相正是四处笼络人心,掌控兵权。

他一开始就想要这个皇位吧,先是借穆皓之手除掉了李?,现在又将穆皓扳倒。

可是,自己即使是被那个人利用,被抛弃,也绝不会让他就这样结束这一世的记忆。

她转身向皇宫飞奔而去。

当她赶到皇宫时,双方军队都已伤亡过半,抬头望去,心不免一沉。

高高的城楼之上,穷途末路的周丞相不知何时已经挟持着穆皓登上了城楼顶。

周丞相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披头散发,手中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直抵在穆皓的脖子上。

而穆皓也早已失去平日的帝王之相,满脸惊恐。

曾经还一起对付李?的两个盟友此时竟这般反目,侯若曦有些愕然。可是,她不想要穆皓就这样死去。

她咬咬牙,循着城楼侧边的一条暗梯爬上了城楼,往下一望,轩漓江如同一条红丝带,带着血色缓缓流淌,战死的兵士尸横遍地。

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从身后缓缓接近,却不慎发出声响。

周丞相转过头来,看到她时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你……你不就是害死我女儿的那个人吗?那个没用的东西,早在李?在位的时候就失过一次宠,要不是她失宠,又怎么会让这个人当上皇帝?”他分明是指穆皓。

侯若曦清了清嗓子,努力正色道:“你这叛贼,还不快放开皇上!”

周丞相却接着说:“没想到这一次她还是没能帮我稳住局面,真是没用!”声音里有一种气愤。

侯若曦开始有点可怜明贵妃了,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周丞相用来稳固地位的工具,不是吗?和自己何其相似。

然而自己却不会就这样放弃爱那个人。

侯若曦计算着步子,一个飞身便扑将上去。

大概周丞相也没有料到她竟会来这么一招,竟被她生生扑倒在地。

而穆皓也趁机脱身,惊恐未定地向后连退几步。

侯若曦看了一眼穆皓,松了一口气,却远远看到蒙古人的军旗在远处摇曳。

是幻觉吗?为什么自己又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是那个人啊……那个有着温柔的声线,早已该死了的人啊。

八 药仙

穆皓见李?率领军队到来,慌忙之中竟一把拉过侯若曦,长剑架上她的肩头:“你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分明早已料到李?被自己背叛,此刻又如何会在乎自己这区区一条性命,更是疑惑地望了穆皓一眼,眼神里已不再有当初那种熟悉的感觉。

李?却是怔住了,连她也感到震惊。

“若曦,我……还是来晚了吗?”李?缓缓道,从腰间掏出一坛酒,竟直直地向地上摔去,酒坛碎裂,美酒淌了一地。

空气中充满了熟悉的味道。

侯若曦诧异:“你……”

李?仍是那般温柔:“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啊。”

而你,也正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啊。

李?本是天上的药仙,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得到了上古的玉瓢,从那以后,他爱上了酿酒,成了酒仙。

只是他不曾想到玉瓢早在和自己在一起的万年时光里沾染了自己的仙气,化为人形,更不会想到,她早已爱上自己。

那天玉瓢不慎跌入江中,他借渡劫之名,下了凡间,投胎到了皇子李?的身上,凡体肉胎,自然不再有当年的仙气。

而那玉瓢下凡后就入了宫,就是李?爱上的前朝皇后,正是玉瓢所化。

直到前朝皇后把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雕出的玉坠送给他,他才恍然记起什么,可是她早已绝望,又一次跳入江中,洗去了这一世的记忆。

而穆皓,本就是一缕将入轮回而没有感情的魂魄,却因被从天界掉下的玉瓢碰到沾染了酒仙的气息,化作了凡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酿出那种酒的。

所以再后来,侯若曦才会凭借着李?所酿酒的香气寻入宫去,却将穆皓误认了。

这一世,侯若曦将李?出卖而让他被迫跳江,结束了这一世轮回。

而当李?又回到天界时,却看到月老拿着姻缘簿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他这才知道,前朝皇后也好,本朝皇后也罢,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他一直在找的那玉瓢罢了。

可是,恰因为这玉瓢,使得本该稳居皇位的李?莫名其妙地跳江自杀,坏了人间帝王的命数。

他翻出以往炼制仙药的书,再一次炼出续命还魂的灵药,借李?的肉身回了凡间,让皇权重新回到李家手里。

“所以……”李?看着穆皓,挑眉道,“你这个逃出来的魂魄,该回轮回中去了吧?”

穆皓的身份被揭穿,神色一变,放开侯若曦就欲逃走,却被李?一把抓住,转身便推下了城楼,跌入轩漓江中。

“这一切……该结束了吧?”李?回头看向一脸惊诧的侯若曦。

九 太晚

一切都变得如此快。

残破的战旗,血色的夕阳,鲜血流过长街,兵士的尸身堆积如山。

侯若曦恍若隔世,自己一直那样为他付出的穆皓,竟然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空白的魂魄,是不会有情感的吧?

一下子无法回过神来,却早已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

找了那么久的人,竟然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而自己,却差一点害死了他。

“回去,好吗?”李?温润的声音,“我们一起,回去。”

侯若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点头。

如果可以永远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感受着抱着自己的那个人的温暖,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却感到一阵闪电般的疼痛从指尖传来。

那疼痛从指尖延伸到手臂,直至蔓延全身。

侯若曦此时方想起是刚才救穆皓的时候被淬毒的匕首划伤了。

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侯若曦在自己怀中软下去,没有一点力气。他曾是药仙,明明可以一眼便识出那毒药不是对付一般凡人的。

周丞相一定也早就看出穆皓不是凡人了吧。

而侯若曦,纵使上古神器真身得以永存,可是体内得到穆皓的那一点仙气却是禁不起猛毒的急攻的。

李?慌忙扶住侯若曦,仔细一看,分明嘴唇都已经开始发黑,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了。

他急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回虚天取来解药,你一定要好好的。”

侯若曦却疲倦地摇摇头。

太晚了。

太晚发现你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和你好好在一起温存。

太晚看到你回来,纵是取回了解药,也恐怕不能够再看到你这张熟悉的脸。

当年在忘川边一万年里留下的记忆,将不复存在。

侯若曦用尽力气,伸出双手,抚上李?那张瘦削的脸,最后一次将它深深地铭刻在记忆深处。

李?痛哭出来,他下凡间除了夺回属于李?的皇位外,更是要取回属于作为酒神的他的一切。

而他的一切,从最初起便只有侯若曦一人而已。

在天界一万年,人间也不过这短短一世。

江山也好,皇位也罢,他都不在意,他只想带着她,再一次回到忘川边,酿出美酒,平平淡淡,便足矣。

而现在,他却连她都要失去了。

他看着怀抱中苍白的少女,一点点地虚弱下去,却没有办法,最终化为一只死气沉沉的玉瓢。

院落里桃花开始绽放。

蒙古大军已然包围了皇城。

轩漓江中的鱼龙依旧不息地穿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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