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过去了四五个小时.公司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独自站在办公室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看着窗外的江景,夜晚的辉煌灯火一连串地勾勒出林立高楼、纵横大道、卧波长桥、争流百响的绝美轮廓。她脚下的这片土地在S市的商业中心,寸土寸金。
“还没走吗?”
她的思绪被男人的声音打断,微微侧头,韩锦已经走到她的身侧。办公室开着空调,暖和得不像话。男人的衬衫解了两粒扣子,有些松垮,隐约露出肌肉线条的轮廓,眉眼俊逸,有着一双标准的桃花眼。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递给她一杯。
“谢谢。整理了一份文件,就晚了。” 她接过喝上一口,果然是她偏好的摩卡。
“workaholic外加偏执狂。”
“彼此彼此。”她轻笑。
韩锦毫无征兆地换了话题: “他回来了。昨天楚家设宴接风,我去了。他带了女伴,听说是在美国认识的,长得挺漂亮,银行家的女儿。”
她闻言,略微失神: “是吗。”沉默片刻,她又道,“那挺好。”
是的,那挺好。王子找到了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好得像童话故事一样。
“晓晗,那你好吗?”
她好吗,男人的问话叫她有些无从回答。思维还停留在“他回来了”的句子上,无法抽身。她突然想起很多关于从前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播放。这种状况在这几年里已经很少出现,显得有些不正常。她想,可能是因为“他回来了”吧。
他的名字叫楚含。
在她读的那所高中,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出现在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出现在校报上,出现在女生们的八卦闲谈里。因为他实在优秀,学习成绩总是前三,写得一手漂亮的字,人高高的,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长得俊朗。他就像是活脱脱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一样,帅气,高大,多金。
学校的女生都迷他,或多或少。夏晓晗也是其中的一个,默默无闻的一个。她不喜欢说话,总是很安静,在别人唧唧喳喳谈论的时候,她大多只是在一旁听,很少插话。她喜欢阳光.喜欢坐在窗口的位置,喜欢戴着耳机听音乐。
所以,她并不喜欢上学。因为学校里规定不能戴MP3.被班主任看见就要没收;每一闫都会换座位,她四个星期里只有五天能坐在窗口,课程无聊单调,老师总喜欢不断重复着公式和那些她知道的内容。对了,她也不是很喜欢坐在她后头的两个男生,他们总是聊个没完,而大多是些无意义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她喜欢安静的人,楚含看上去就很安静。她有时会在楼道里遇见他,擦肩而过,他总是没什么表情,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和一群人在一起。就连他在台上领奖时,也是坦坦然然的。周围的人把那叫作“酷”或者是“面瘫”、 “傲气”,但她却以为楚含也只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罢了。夏晓哈迷他,不为别的,也只是因为这个理由,看着他的时候,她觉得平静,不像看见别人一样觉得烦躁。
夏晓晗还有个偏好,午休时,如果天气晴好,老师也不进来加课或考试,她就会戴着MP3独自到顶楼的天台看书。那里栽了许多盆景,将地块分开来,很隐蔽,少有人去,起码她从没在那里遇见别人,除了学校里流蹿的一只橘黄色的小猫咪,它也喜欢在天好的时候爬到顶楼晒太阳,她就把它叫作小橘。
那一天,是高一期末考前的一个星期。她靠着天台的栏杆坐着,难得地捧着语文课本,认真地拿纸笔默写着期末要考的古典诗篇,小橘懒洋洋地趴在她腿边享受初夏的阳光。原本一切都很安静,直到,一阵脚步声渐次而来,脚步在天台入口处停下,和她隔着一排低矮的植物摆设。
然后.传来情侣间的亲密对话,粘腻得让人耳朵都受不了。大概连小橘都听得难受了,它抬起脑袋来喵唔地叫,惊起了那对情侣的警惕,毕竟这种事要是让外人发现了告发出来,是要叫家长的。夏晓晗赶紧将食指放在唇前,对小橘“嘘——”了一声,可小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女生边问着“是谁”,边朝夏晓哈这边走来。
夏晓晗正踌躇无错,不知该如何避免这尴尬的时候,从边上的草堆里走出来一个人,将她迅速拉了过去。她惊慌却不敢发声,隔着草堆看见女生立在她原先坐着的地方,低头瞅着小橘,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有只猫。”晓晗也跟着松了口气,这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正被另一个人握着。
那人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匆匆放开手。她抬起眼,竟然发现眼前的人是楚含。张口刚要说什么,却被楚含用手势打断,他修长的手指指向那对情侣的方向,骨节分明。他的眉眼冷冰冰的,没什么神情,可也许是阳光太好的关系,竟然让她觉得温暖。她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大得吓人。
夏晓哈慌忙地移开目光好遮掩自己的晃神,楚含脚边的画板此刻就进入了她视线,可还没看清,就被楚含匆忙翻了过去。他没有拿起画板,而是坐下戴着耳机闭目仰靠着。那对情侣丝毫还没有走的意思,夏晓晗有些颓丧地在他对面坐下.打开语文课本,脑袋里空空的默不出一个字,她抬起眼偷偷看对座的人,却又生怕被发现,匆忙回到课本上,没过片刻,又再抬眼,反反复复。
约莫过了十分钟,那对情侣才离开。听到脚步声渐远,楚含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乌黑乌黑的。夏晓晗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刚才,谢谢你。再见。”她有些局促,说完就迈步要离开。
“你是夏晓晗?”楚含却在这时开口了。
她有些疑惑地扭过头来看他,他说: “你忘了拿书。”
“啊。“她顺着他的目光,羞于自己的仓惶,赶紧蹲下身去捡起书来,而对方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常来这里?”
她此刻正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夏晓晗,镇定.你要镇定。以至于她根本没听见清对方的问题,只疑惑地“啊”了一声。
楚含看着她,突然,颔首低笑。他英俊的眉眼此刻生动明亮,左边脸颊竟然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夏晓晗的心里此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回荡,宣告着她那一颗小小的少女之心轻而易举地,沦陷了。
大抵是看到她一直呆呆的表情,他收了笑,指了指手腕上的表,说 ”快上课了,不回去吗?”
她这才想起下午第一节课是号称“灭绝师太”的英语老师上的,于是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天台。眼前的台阶一格一格,像她的心跳一样,咚咚的。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想到这儿,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可她想到自己刚才笨拙的表现.却又觉得沮丧。她刚才的样子.一定很蠢。
回到教室,幸好还没上课.她迷迷糊糊地回到座位.打开语文课本,发现默写纸不翼而飞,一定是掉在天台上了。她叹了一口气,趴在桌上,一整个下午都神游天外。
再见到楚含,已经隔了一个暑假。
夏晓晗自那次天台遇见他后,便不再敢去,她真怕自己又说出些什么蠢话来。期末考很快就结束,暑假的时候,夏晓晗除了在家写作业.看书,还找了两份兼职。
晓晗和妈妈一起生活.爸爸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他们,至于多久,应该是在她懂事之前。虽然她的妈妈有份不错的工作,两个人的生活也挺宽裕.但看着忙里忙外的妈妈,晓晗还是会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即便她不那么喜欢读书,也会让自己的成绩保持在中游偏上,遵守校纪校规,不让妈妈在这些事上过多操心。
她是在打工的咖啡店认识韩锦的,他那时候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一双标致的桃花眼顶在脸上,隔三差五地就会跟不同的漂亮女生来咖啡店,谈情说爱。他每次来都点一杯清咖,这其实让人很费解,他外表看起来真不像会受得了这种苦的人。
在暑假的末尾,韩锦第一次独身来的咖啡店,依旧要了一杯清咖。但在点单的时候,他支起头,斜睨着夏晓晗,问, “你喜欢喝什么?”他那个表情别提有多勾人了,但在看了他这两个月来的风花雪月,晓晗只用公式化的笑容回答: “清咖马上就好。”语罢,就转身走开。
上咖啡的时候,晓哈让另一个店员代劳,自己则到别桌去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韩锦结账离开,而夏晓晗收到他托店员送来的纸条,上面飞扬地写着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晓晗看了一眼,随手就丢进了垃圾桶。
对于回到学校生活.夏晓晗首次有了些许期待,毕竟一个暑假没有见到楚含,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些想念,这想念虽然不深不偏执,但还是存在的。
高二开学第一天,国旗下讲话,果然就见到了他。还是老样子,穿着普通的校服却显得英姿飒爽,声音好听,口齿清晰,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而台下的掌声也依旧热烈。晓晗在这热乎乎的天气里,突然想起了顶楼天台,她猜测着会不会再在那里遇见他。
气温持续超过三十摄氏度,汗一层层地冒出来,即便教室里的电风扇都开到最大,还是像个蒸笼一样,把里头的人都快煮熟了。吃了午饭,夏晓晗没有回教室,而是上了天台。正午,太阳直直地照下来,热得发狂。但她依旧在天台上巡视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人影,这才下楼。
她低着头走台阶,心想着自己又做了一回蠢事,这么热的天,只有傻子才会跑到天台上去吧。可刚走到四楼楼梯就迎面撞上一个人。她吃痛地捂着额头,一边道歉,却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你怎么总是跌跌撞撞的。”
夏晓晗惊愕地抬头,嘴巴张成了0型,难道天底下真有那么巧的事?她竟然就这么撞上了楚含。他手里提着两瓶冰水,应该是刚从一楼的小卖部回来。
他想了想问: “你不会这么热的天去五楼天台了吧。”
夏晓晗赶紧摇头否认,可对方狐疑地看着她,她越发没有底气,头埋得越来越低。
“要喝水吗?”
夏晓晗的脑袋这时总算开始运作,慌忙摆手道: “不用不用,你应该是买给朋友的吧。”
楚含还是把水递到她面前: “没事的,他不喝也没关系。嗯。”
他又把水递过来几分。夏晓晗总算伸手去接,冰冰凉的,直直凉爽到了心底。 “谢谢你。”
“不客气。”语罢他就要走,但没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加了一句, “天台的话,还是等天气凉爽一点再去。”
于是,夏晓哈真心期待夏天赶快过去,最好立刻,马上。可是炎热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九月底,她懒懒地数着日子,朋友们叫她一同出去都提不起兴致,以至于她“冷美人”的称号越来越坚固。她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本来人就散漫,又不喜爱说话,估计没什么人愿意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吧。
十月长假归来,秋天也就跟着来了。
回校第一天,是个阴天。但晓晗还是戴着耳机捧着书,上了顶楼。刚推门出去,就见到楚含坐在天台的一个大半个人高的矮墙上,背对着她,望景。她的心脏又开始跳得厉害,几乎想要转身逃跑,幸而楚含这时扭头看到了她。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来了。”像是熟稔的朋友一般。她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他身边。
“要上来吗?”他问。
“啊,好。”她又应了一声,于是他伸出了手,将她拉上了矮墙。
那天,他们两个并肩坐着,什么也没有说。晓晗的MP3里循环播放着“Little Love”,在那个阴沉沉的天气里,那歌词和旋律一直一直在她的耳畔环绕——
“you make me cry/make me smile /make me feel that love is true/you always stand by my side/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你让我哭,让我微笑,让我觉得爱情是真正的, 你总是站在我身边, 我不想说再见。)
之后的一个月,只要不下雨.他们都会一前一后出现在天台。她总带着书和MP3,他有时会带上画板,有时什么都不带。起初,他们不怎么交谈,她看她的闲书,听她的音乐,他顾自画画,或是小睡。慢慢的,他们也会交谈两句,比如她听的音乐,他最近在忙的活动。他有问必答,独独不让她看画。
他们关系的转变,发生在十一月一个算得上晴朗的周一。
他依旧带了画板,靠着墙涂涂写写,她坐在对面读书。待快要上课了,她起身,收拾东西走到他面前。他便迅速扣上画板不让她看。
“你到底画了什么?总藏着掖着。一定很丑。”这时候他们已经熟悉了许多,她说话不再没头没脑,语无伦次了。
楚含像往常一样,只笑不答。夏晓哈撇了撇嘴,作势离开,却在楚含放松警惕的时候,从他手里夺过画板,跑出几“步。得逞一般地拿在手里摇了摇,但当她看到画时,调笑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
“这……”她翻了一张又一张,画板上夹着的所有纸页她都翻了一遍,说不出话,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楚含,像是在等他的解释。
这里的每一张画,画的都是她。
那一天,换他仓皇离开。夏晓晗捧着画板,在天台站了许久,一直到上课铃响,才机械地跑回教室。放学后,她独自留在教室里,天色渐晚。
她戴上耳机,拿出放在脚边的画板,一张一张地翻看,里头的她,弯弯的眉毛底下,一双乌黑而有神的眼睛,眼角微微的上扬。长而密的睫毛,让她的眼睛看上去柔和许多。画里的人有时听着音乐发呆,有时低头看书,也有时眯着眼睛晒太阳,边上窝着同样慵懒的小橘。
那些画就好像他的眼,澄澈明亮,却一直在那样注视着她。她看着看着,傻傻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便傻傻地落下了眼泪。耳边依旧放着“A Little Love”的曲调,心里大大的喜悦在翻涌,她用手背混乱地擦着眼泪生怕落到他的画上。
模糊却看到,她眼前出现了一只手,递来一张纸巾。她惊愕地抬头,遇见他。楚含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夏晓晗愣愣地不知所措。
终于,楚含叹了一口气,拿着纸巾弯下腰帮她擦眼泪。他的手指捏着纸巾一点点掖在她脸上,指腹无意间触碰到她的脸颊,有些凉。夏晓晗这时才惊醒,说道:“我自己来。”
慌忙间,她握住了他为她擦泪的手。他的手很大,她覆在他手背的掌心感到他皮肤的干燥微凉。楚含止住了动作,他看着她,眼睛里好像有某种情绪和平时不太一样。当夏晓晗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对方的吻恰好落在她的眼角,蜻蜓点水一般,却让她猝不及防,一道泪水,复又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楚含又低低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那么爱哭。”他的指腹轻缓地滑过她的泪痕,然后直起身.偏过头没再看她。
”才不是。”夏晓晗又胡乱地拿纸巾在脸上擦,扯下耳机,用力地呼吸调整混乱的情绪和思维。
两人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说。”楚含终于开口,但眼神却望向别的地方,“你喜欢我吗?”
“啊?啊。”夏晓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咳咳。”对方清了清嗓子, “我本来是想来拿画板的,不过,看你那么喜欢,送给你好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力道有些大,夏晓晗眯着眼下意识地躲了躲。
“很晚了,早点回家。”语罢,他就匆匆走开了。
夏晓晗又一次捧着画板,在教室里坐了许久。他是在向她表白?还是她向他表白了?
之后,就像大多数的青涩初恋一样。他们中午一起在天台上,她看书,把左耳塞给他一起听音乐。他画画送她,或是她读书给他听。天慢慢冷下来,他跑去楼下小卖部买来热饮,在走廊拐角偷偷递给她。她逛了一整条街,省下零花钱买了一条格子围巾送他,虽然没有什么牌子,但却很好看。
寒假匆匆就到了,过年的气氛在整座城市里飘散。夏晓晗从来就不喜欢过年。小的时候,每到过年,别人家总是热热闹闹,寒假结束,大家回到学校都喜爱吹嘘自己拿了多少多少压岁钱,或是父母又送了什么新年礼物。而她家里.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妈妈的父母过世得早,再加之晓晗的爸爸也离家没有踪影。他们没有什么亲戚,过年对她来说,除了无休无止恼人的鞭炮声和春节联欢晚会能博人一笑的小品之外,没有其他特殊的含义。
这一次的年,又把她和楚含分开了。楚含的父母要带他出国旅游,他们连手机都没法联系上。她很苦恼,于是只能找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做了一份兼职,晓晗拿赚来的钱去学画画。她心底有个小小的愿望,就是能用自己的笔把他认真的样子画下来,一定很好看。
晓晗的妈妈自然看得出她细微的转变,但晓晗的成绩依旧处于中游,甚至还比原先好了一些。她也依旧独立安静.看书,打工,只是发呆的频率提高了。可晓晗妈妈觉得没有必要干涉太多。
幸好寒假短,学校很快又开学了。
楚含已经是高三下学期,本来说课业压力很大才对。可因为他成绩好,又能言善辩,推荐保送的名额自然而然地落到他的头上。在别人周末忙着上补习班的时候.他还能约夏晓晗出来。
夏晓哈家住的小区边上,有一家咖啡店,小小的,价格不贵,但装潢得很温馨。晓晗很喜欢喝摩卡,是那种偏执的喜欢。不过她没有太大的小资情结,只是单纯喜欢那个味道。每过几个星期,她都会来咖啡店一次,看书,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咖啡店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打扮得清爽,对客人热情,适当有度。晓晗觉得她不像那种会八卦的阿姨妈妈,所以,她和楚含见面,毫不避讳地选在这家小小的咖啡店。
楚含暑假回来,从美国给晓晗带了一副耳机。他说: “总用耳机听音乐,要换一副好的,不伤耳朵。”她那时欢天喜地地接过礼物,窝在他怀里笑,心里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画成一幅画送给他,当作回礼。
那天,她问他 ”你要保送去哪所学校?”
“B大吧。”
“那不是在B市吗?离我们这里很远……”
“嗯。已经决定了。”
晓啥蹙眉。 “那我们岂不是要分开两地……”
“你读书用功一点,也能考上B大不是吗?”他揉了揉她的眉心。
“一定要去B市吗?S市的大学也很好啊。”
“不想待在s市。”
他的声音清冷,晓哈那时候不明白,楚含坚决地离开S市,是他在与自己面前既定的人生轨迹做着抗争。她只是为了他这样突然的决定而难过,她并不是很想离开s市,留下自己的妈妈孤身一人。
”那去读什么专业?你不是很喜欢画画,读设计吗?”晓晗只想尽快转换话题,便这样问。
楚含沉吟,脸绷得紧紧的: “不是。读商。”
夏晓晗哦了一声,转而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不过B大的商科是不错。就是分数很高啊。”
楚含又应了一声,然后彻底转移了话题,之后他们也没有再聊过这些内容。她觉得,楚含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他对于未来的规划总显得避讳。
后来,楚含顺利地被保送去了B大。而夏晓晗,将她的各色书籍清一色换成了教科教辅书。
高三开学前的那一周,楚含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九月初,他就要去B市了。
他约了晓晗出来.依旧是在街角的咖啡店。他没说很多话,她也一样。他们都是安静的人.就像晓哈当初设想的那样。他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她黑色的直发很长,扎成马尾却还能到腰线。
晓晗送了他一张画,用画框精细致地裱好。画里的他五官深刻俊逸,高挺的鼻梁,笔直的眉骨,他比她刚认识时脸?部的轮廊要更为清晰刚毅。这一幅画,她画了好久,废弃的草稿都没办法细数。楚含看着画,然后低低地笑: “你能学会画画,挺好。”
分开的时候,他们都恋恋不舍。楚含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原本他们该在小区门口分别的,那次他却将她送到了楼下。
她也知道,这此分开.可能要很久不能再见面。毕竟他们还是“地下恋情”,她也还是高三学生,不能到机场去送他.只能就此告别。想到这里,她垂下头,难过得不想说“再见”。
那天,他在她家楼下,吻了她。有些笨拙,有些不舍,淡淡的却就是没有办法放开。晓晗一直一直都没有办法忘记当时的感觉,即便她用尽全力。楚舍身上清爽的气味,他唇齿的温度,他雪亮的澄澈的眼睛,像烙印一样烧烫在她心口。
那一天,他们分开两地。
夏晓晗的高三单调乏味,没有音乐,没有小说,只有学业。她很快从班级二十名上升到了班级前三名,成了老师挂在口头的榜样。她也很少上天台了,因为那里到处都是楚含的身影,只要一踏进那扇门,她的思念就会像开闸一样奔涌出来,让她没有办法学习。
她想要学习,想要变得优秀,但她不会去B市。
他每周会和她通电话,但他们通常没有太多话,有时甚至只是通着,彼此做着各自的事。但只要知道,那人就在电话的那一头,就莫名地安心。
他每个月都会寄礼物回来,或大或小,从衣服到小说.他总能给她惊喜。她小心翼翼地藏好,并数着日历期待新一个月的到来。
她高三成绩很好,也因此拿到了推荐名额。按照她的排名,够得上B市学校推荐的标准。妈妈工作辛苦.时常加班,这两年身体差了许多,因此晓晗原本打定了主意不离开S市。可当机会真正来了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
晚上回到家,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妈妈。妈妈坐在沙发上,晓晗躺着,头搁在她的大腿上。妈妈顺着她长长的头发,说:“晓哈,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妈妈就把决定的权力交给你。你也从来没有让妈妈失望。”
“妈妈知道,你有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他在B市念书,对吧?”
晓晗吃了~惊,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我养了你这么大,你的变化我不会看不出来。”妈妈依旧笑语盈盈, “晓晗,你一向不喜欢引人注目,上学插科打诨,却突然间变得那么用功读书。每周都躲在房间里打电话,一打就是很久,打完电话又是开心又是失落。妈妈是过来人,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妈妈,我很想他。”晓哈抱着妈妈的腰,说出了她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但是我不能去B市,你身体那么弱,我要看着你才安心。”
“晓晗,你再过不久就要成年。你该有你的人生,做自己的选择。无论你怎么选,妈妈都会支持你,只要你懂得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
那一晚,她第一次失眠,辗转了好久。
她想到小学四年级的一次期末考试,她发烧,为了不缺席考试,是妈妈背着她去的学校。她想起初中,第一次自己上学,妈妈偷偷地跟在她后头一路跟到学校。她也想起每一个深夜,妈妈疲惫地回到家里,却还摆出笑容给她带来夜宵。
第二天,夏晓晗来到学校,告诉老师她放弃B市学校的推荐名额,转而进入本市的学府。
她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楚含,他没有太大情绪,只说在意料之中。那一刻,夏晓晗隐约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开始了漠然。
她越发不安,却没有时间去求证,直到她被提前录取进入了S市最好的大学,念会计。收到通知书的第二天,她去火车站买票,连夜坐火车去了北京。妈妈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夏晓晗这一辈子,再没有像那一次一样疯狂,只背了一个小包,她就在春末,踏上了去北京的旅途。下了火车,她打车去B大,问了好些学生,走了好多弯路,终于走到他的寝室楼下。
这时,她才拨通他的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嘟嘟声那么长,让她的心如鹿撞。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我在你寝室楼下?”
“嗯?”
“我说我在你寝室楼下。”
她数着窗格子,终于找到了属于他寝室的那一扇窗,然后,楚含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看了一眼,匆忙消失。不久,寝室的大门就被打开,他穿着品牌T恤和牛仔裤,立在了夏晓晗的面前。近一年没有见他,他似乎又结实了,轮廓更清晰了。
晓晗二话没说,直直地扑进他怀里。他的气息有些陌生,但依旧温暖。
“你一个人来的吗?”他揉揉她的头顶,问。
“嗯.我厉害吧。”她嘻嘻地笑,她以为他会惊喜,可似乎他依旧没有太兴奋的表情。
“长本事了。今晚要住在这儿吗?”
“不住,来看看你就走。”
“傻丫头。”
说到这儿,楚含的脸上才有了笑容。
那天,楚含逃了课和社团活动,带着晓晗逛了B市的老街。他给她买了许多好吃的,他们牵着手,她的笑一直没有停过。看着他认真地替自己挑纪念品,她所有的疑虑瞬间烟硝云散,他们还好好的。
入夜,他把她送到火车站,到了候车厅.他嘱咐她一路小心,还说着一些注意事项。夏晓晗还笑,说:“你怎么那么唆了。”他微怔,没有反驳。
她以为这一趟旅程会以圆满落幕,可就在她要进检票口时,楚含说: “晓哈,夏天一过,我就要去美国了。”
夏晓晗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当她想抓住他让他重复的时候,进站的人流拥挤着她,把她推搡着向前。楚含没有拉住她.他看着她离开,说了一句“对不起。”俊逸的脸上有歉意,难过,但是,没有悔意。
坐在车上,夏晓晗觉得自己的耳膜鼓噪不已。可当她打开手机要给他打电话时,却收到了他的消息。
晓晗,从顶楼天台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那么安静,那么好看,让我忍不住就用画笔把你画下来。知道你喜欢在天台看书,我也天天去天台。你比我低一个年级,在三楼,我就常常绕远路从三层楼走。中午买好冰水在楼梯口等你,假装偶遇。是不是很坏也很傻?
你是我的初恋,一个梦,和我想要学画画,当画家的梦想一样。我从前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庭。我父亲是从政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寄予相同的期望。可我不愿意走那条路,我想要过不同的生活。所以,我要离开S市,甚至,去国外。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我也要走完。可我知道,这一路,你陪不了我。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看着那些消息,夏晓晗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能哭。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模糊了视线,她想问一句为什么.可这问话只能让她显得更为可笑。
这座陌生的城市,华灯初上,而夏晓晗的心,却越来越无力。火车开动,轰隆隆地快速将她带离,景色单一地倒退.夏晓晗的脑袋贴着玻璃窗,耳机里循环播放着“A LITTLE LOVE”。
她再也哭不出来。他那么快就成熟,把她抛在身后,很远很远。他有理想,努力奔跑,而他的理想和未来,没有她。
火车开了一夜,终于在清早,她回到了S市。像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煎熬,不真实。回到家,妈妈已经上班了,她洗了个澡,游魂一般倒头睡在床上。醒来,床头有母亲准备好的饭菜,她捧起来,扒着饭,泪水噼噼啪啪,大滴大滴地落在饭碗里,落在床单上。
浑浑噩噩地又过了两三天,她花大把大把的时间睡觉,听音乐,看书。直到第四天,她才打开充好电的手机,有几十个未接电话.都来自于他。
她有多想拨打回去,多想听到他的声音,听他喊她“晓哈”。可她知道不能。因为他决定的道路,不会改变。
她搬来一个箱子,他的画,他的礼物,所有与他相关的东西连同回忆都被她塞进那个箱子,放在橱顶,打上封条。
她进入大学,开始学着和别人相处,开始出现在各种社团群体,她不再让自己一个人。她努力学习,毕业后拼命工作,她微笑待人,变成了一个阳光上进的夏晓晗。
她又遇上了那个纨绔子弟,韩锦,她同系的学长。除却花心,他是个有才的男人,也很会与别人打交道。她大二那一年,他说,他喜欢她。起初,晓晗没有当真.可随着他陪伴她的日子越来越长,她渐渐开始认真考虑。他家里经商,而他凭着自己的能力在着名的会计事务所当上了高管。她跌跌撞撞进入职场时,韩锦在背后做着她的向导。
可夏晓晗再没有见过楚含,他们就此失去联系。
她是他的梦,但他最终抛弃了这个梦。
“我想,我不好。”夏晓晗此刻偏过头,朝韩锦笑了笑。 “我追逐了那么多年,当着workaholic和偏执狂,不过是为了赌一口气。我不愿意承认,我到底,被他抛弃了。”
夏晓晗看着窗外,韩锦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说: “那是他的损失。”
“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听说,是回来接他老爷子的班的。楚家毕竟是世家了。”
夏晓晗心下一颤,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原来八年光阴,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她那低如尘埃的爱情,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韩锦亲吻她的脸颊,问: “晓晗,你满意这个结局吗?”
“这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