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谢飞园从一辆汽车的后门滚出来,像西瓜一样摔在马路边,然后裤子活生生地破了裆时,我笑得浑身打颤。我们是高中同学,老同学重逢,谢飞园请我喝了酒。我问他,为什么会从汽车后座上滚下来?谢飞园说,你猜?根本不用猜,一看就知道他是被人拉到郊外什么地方揍了,然后找个繁华街道扔下来,让他当众出丑。
谢飞园居然不觉得自己丑。他高深莫测地说,真正的原因,凭你那简单的脑瓜,一辈子也猜不出来。酒吧昏暗的灯光,此刻全部都射到他那颗凌驾于人类智慧之上的脑袋上。于是,我看清了谢飞园的眉眼,都很细:眼睛细,鼻翼细,嘴唇的厚度也很细。我忽然邪恶地想,不知那个地方细不细?
谢飞园偏过头来问,在研究我吗?不如咱们借个地方,进一步研究如何?我拒绝了。我虽然是个很二的女青年,却还没有二到那个地步。
一周后,谢飞园给我打电话,问借宿一晚可好?有一帮人守在他的家门口,不揍他一顿就不肯走,他不想挨揍。我一点都没怀疑这是他编的借口,像谢飞园这种人,的确会引起人们揍他的欲望。
我一个人住,房子很大,是父母去世后留给我的唯一财产。大学毕业后,我没能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平均每三个月失业一次。男朋友交过无数,却没有一个坚持到谈婚论嫁。
这天,谢飞园使用了我的浴室,出来时穿上了我某任前男友的短裤。他宽肩蜂腰,腹肌明显,如果个子再高一点,完全可以上《男人装》拍封面。
那晚,我的话很多,却一句也没问,为什么会有人守在家门口准备揍他?我对除我自己之外的任何破事,都兴趣不大。所以别人说我是个很二的女青年,也真没有冤枉我。
然后,谢飞园向我这个很二的女青年靠过来。前男友的短裤好像换下来没有洗过,我敏感地嗅到了一股不好闻的气味。我说,脱了吧!这话也很二。短裤便听话地从谢飞园身上飞掉了,当他赤条条地整只出现在我眼前时,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喜悦。他是个正常的青年,口腔气味清新,皮肤柔软有光泽,他很会爱抚的技巧,角度和力度都恰到好处。
从他打电话来要求借宿,我就知道这件事必定发生。我和谢飞园欢天喜地地做爱,尝尽每一种可能的姿势,直到他试图将我倒立起来,然后在我胸部涂香槟时,我问他,你是不是处男?他怔住了,然后老实回答,是,你怎么知道?我轻蔑地说,只有处男才会尝试这些从A片里看来的,毫无实际意义的玩意儿。你并不懂做爱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我的严厉批评让谢飞园大为受伤,大概他没想到我这个看上去很二的女人,眼光会如此犀利。
可我喜欢他,真心实意地喜欢。我记起了那天在马路边,他那摔破的裤裆,我一边想象那可笑的画面,一边敏锐地捕捉他的冲击带来的极致快感,快乐异常。
谢飞园是处男,却有喜欢的女人。这也是他不止一次挨揍的原因。那女人在谢飞园的嘴里,简直是个天使,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比她更美丽,更优雅,更圣洁。谢飞园讲起她,强烈地期待我的认可,好像我不是一个女人似的。可是,他讲完后就开始和我做爱,手法和技巧一点都不含糊。
谢飞园说,做爱和爱,是不一样的。爱她不一定要和她做爱。我哈哈大笑:那个在谢飞园心中无比美丽和圣洁的女人,她拒绝和谢飞园做爱。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上次揍了谢飞园,并把他扔在大街上的,正是那女人的男朋友。可是那男人对那女人,就像谢飞园对我一样,满不在乎,于是,女人故意和谢飞园约会并被他撞见。看见自己心爱的男人吃醋,并把谢飞园揍得像一只熊猫,那女人一定十分欣慰。
谢飞园竟也十分欣慰。他说,为了她,我愿意做一切事。
我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再一次踩上狗屎,撞上了浑蛋男人?可事实是,谢飞园没事就会打我电话,问方不方便借宿一晚,我每次都是方便的。我很孤独,这孤独因为谢飞园的不停打扰,反而加倍,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谢飞园携着对那女人圣洁的爱情,却在我身上发泄着欲望,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而造成这种局面,我几乎负全部责任,谁叫我是个很二的女青年呢?
这天,谢飞园敲开我的门时,身上却带着伤。他说,又被那个男人揍了。我问,你没反击回去?他盯了我一眼才说,只要他肯对她好,我宁愿挨一顿揍。
看着谢飞园愚不可及的脸,我忽然很恨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她凭什么要霸占住所有的东西?
这晚,我有一点失控,再也不肯笑嘻嘻地听谢飞园讲那个女人。他偏偏很爱讲,直到我打断他,问,如果我和她同时掉进河里,你救谁?
我果然是二透了,这句话问出来,连我自己都笑了,答案明摆在那里。幸好谢飞园没有回答,他尚存一点良心,不忍心让我太难堪。他在我耳边说,她叫我明天去干一件有意思的事。该死的谢飞园,在这样美好的时刻,居然又提到了那个女人!而她叫他去干的事,更加该死。女人叫他明天深夜潜进一家公司,在门口泼油漆,写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之类的鬼话。因为那家公司与女人男朋友的公司是竞标对手,甲方准备明天去那家公司考察,于是女人想出这一招来,搅黄人家的竞标资格。
我不顾一切地挣开谢飞园,把房间里最大的灯打开,站在他面前,逼视他,审视他。此刻,我清醒地知道,应该一个大脚把这个比我还二的男人踢出门去,但我只是蹲在了他面前,声音低而软。我说,别去,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我的劝阻当然一点力量也没有。谢飞园快乐地笑了,他说,你干吗操这种心,难道你爱上我了吗?
再一次见到谢飞园是在看守所里。他在泼油漆的时候,非常狼狈地被值班保安抓住,等待他的是15天行政拘留。谢飞园一脸羞愧,但他不停后悔的原因,是跑得不够快。他说,肯定是前晚和你做爱做多了,腿软。我与他冷冷对峙,他终于正经起来,说,重新去找个男人吧,别和我混了。
见到那个女人,比我想象中更顺利。一打通她的电话,说出“黎亚军”三个字,她就像列火车一样冲了出来。黎亚军,正是那位她爱到骨头里,不惜用另一个爱她到骨头里的男人去牺牲去成全的男人。而我要告诉她的是,我与黎亚军,关系深厚。我们不穿衣服相拥而眠的合影,此刻就在我包里,非常愿意拿出来让她品鉴一番。女人的脸黄了,然后灰了。正如谢飞园所言,她长得真好看,不发怒的时候,的确称得上美丽优雅。可惜她没能控制住自己,颤抖着看完照片,便再度像列火车般冲我呼啸而来。
其实,我并不认识黎亚军,照片是我PS的,只有脸是他的,身体是谢飞园的。可惜,女人从来不屑享用谢飞园的身体,她没有认出来。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让这个女人明白,那个男人要是爱她,根本不会令她这样费尽心思地折腾,更用不着搭上另一个无辜的男人。这样做的风险,是我从此失去谢飞园。女人对黎亚军绝了望,会对谢飞园好点吗?我不知道,也来不及想……
当我再度有意识时,已经躺在了医院里,头上被纱布包了大大一包。因为女人顺手抄起桌上的咖啡壶,敲破了我的脑袋,并敲出了严重的脑震荡。如果我起诉,女人至少要坐三个月牢。可是警察告诉我,女人不承认是她动的手。她说敲破我脑袋的,是一个叫谢飞园的人,不信可以抓他来讯问。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理解女人不想坐牢的心情,她一坐牢,那个男人更有理由不娶她了。可是,她怎么可以把罪行推给谢飞园,并笃定地相信谢飞园会为她埋单呢?
我很绝望,因为我知道谢飞园会的。谢飞园被警察带到了我的病床前。警察问,是你用咖啡壶打伤了她吗?我满脸都是纱布,唯有眼神可以与谢飞园接触,我恨不得从眼里喷出火来把这个男人烧死,但从我眼里喷出来的,只有眼泪而已。然后,我听见谢飞园说,不是,我不在场。
两个月后,我伤愈出院。谢飞园每天都出去买一份报纸,读给我听。有一天,他说黎亚军结婚了,和别人。他说,她该有多难过。
谢飞园一直内疚,自己没能替女人顶包。本来他是打算认下来的,可是被警察带到我的病床前,看到我的头包得像个棕子,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他说,如果你现在出题,说你和她同时掉进河里,我会救谁,我还是不能给你答案。但是,看到你被她伤成这样,我发现自己很心疼,所以我要留下来照顾你。我快速、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鲁莽地问,照顾我,永远吗?
谢飞园的脸上居然有了羞涩,然后他点头,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