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他时,她才17岁,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梳两个羊角小辫。家里兄弟姐妹多,她是家里的老大,爹妈就希望她早点嫁人换点彩礼。爹娘每天起早贪黑,日子仍然过得拮据。青黄不接的时候,娘就蒸红薯叶吃,或者用麦麸子捏窝头。
家里一共两间房,爹娘一间,兄弟姐妹6人一间。家里只有一张床,爹娘睡,他们6个就睡地上。地上铺满厚厚的麦秸,麦秸很光滑,夜里弟妹们横七竖八睡得哪里都是。
她略微大点的时候,已经理解了家庭的艰辛,也就早早地懂了事,婚姻的事情就顺从了爹娘。
婚后三个月,她才知道,他是二婚,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她顿时气愤难忍,一心想着离婚,连死的心都有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这个男人给爹娘的彩礼是一头老水牛,在当时,这是很贵重的。庄稼地里的活全靠这牛呢,于是爹娘就把这个男人有儿子的事情瞒了下来。
晚上男人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卷布,红艳艳的。男人说,做身衣服穿上,我知道在家里你是老大,日子过得辛苦,没有穿过好衣服,以后我会心疼你的。
接过那卷红布,女人高兴极了,爱不释手,男人的一番话也让她动摇了。她在心里说,再等一段吧,遇着合适的机会再离婚。
男人在外面做小生意,卖爆米花,卖咸菜,卖酱油卖醋,总之,脏活累活,他都愿意干,只要能挣钱。
晚上回到家里,男人总是把钱袋打开,一点一点地掏出里面的分分角角,交给她保管起来。她虽然很心动,但是离婚的念头一直没有断,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完美。
然后,女儿就在这个时候降临了。她就想,等孩子大些再离婚。哪知,儿子,小女儿,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她就在心里骂,这辈子算完了。
孩子大一点的时候,女人就跟随男人一起出去做小买卖,走街串巷。有一次,他们走散了,男人自己走一条路,她用架子车拉着孩子走了另外一条路。男人着急,她也着急。眼看天就要黑了,男人也没有心思叫卖了,一心寻找女人和孩子。
女人呢,看着几个孩子心里发愁!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了,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了,他们终于相遇了。男人见到女人和孩子们,把肩上的货担使劲扔到路边,紧紧地抱住了他们。
男人说,真怕你领着孩子们跑了,不要我了。女人冻得哆哆嗦嗦,靠在男人的怀抱里,离婚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男人却病倒在了床上,偏瘫,并且言语不清。孩子们都说,妈,你们离婚吧,你该自由了。
她对着孩子们大发雷霆,你们都是铁石心肠吗?你们难道忘了他是生你们养你们的父亲了吗?孩子们都不敢言语了,再也不敢提离婚的事情。
她还幻想着,男人可以重新站起来,就精心地照顾他,带着他四处求医,寻找偏方。但是几年下来毫无结果,医生也纷纷摇头,她也就死了心,平常做饭尽量少放盐,少放油,给他多吃水果和蔬菜。
她问他,饭菜好吃吗,可口吗?他只会发出“咦咦”的声音,她就伤心地流泪。这些年过去,她的泪也流干了,头发也早早地白了。孩子们都认定父亲已经无法康复了,便都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
遇到晴朗的日子,她总是推着男人出去走走,帮他伸伸胳膊伸伸腿,有时候还试图扶他站立起来慢慢走几步。开始邻居们还问寒问暖,慢慢地就习以为常了,见他们出来,也不再围拢过来。
四个孩子每月交家里300元,她就专门待在家里照顾男人,洗衣,做饭,擦身子。
她问,冷吗?他“咦咦”两声;她问,渴吗?他“咦咦”两声;她问,现在睡觉吧?他又“咦咦”两声。孩子们都说,父亲身子不行了,脑子也不行了。
她精心照顾了他10年,10年后,他去世了。孩子们都回来了,都没有太大的悲伤,他们知道父亲是永远站不起来了,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突然有一天,街坊们发现女人也死了。清明节的时候,街坊们去扫墓,发现男人的墓旁添了一个新坟头,坟前立了一块碑,上写:××夫妇之墓。街坊们一阵唏嘘,多了一些怜悯之心,就蹲在他们坟前烧了纸钱。
待天气暖和的时候,街坊们发现她的门又打开了,街坊们不放心,就进去看看,发现她正坐在屋檐下洗衣服。街坊问,你不是死了吗?
她说,没有,没有,还早呢。
街坊说,我们都看到那个坟头了。
她难为情地笑了起来,说,给我家老头子上坟的时候,发现那里“搬”进去的人越来越多,我怕没有了地方,就提前预定了一个。
街坊了听了都唏嘘大笑。她又说,老头子行动不便,我在他身边,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