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吧,无论拿哪套标准来衡量,我都绝对够格称得上是一只挺优质的雄性生物吧。许安然曾经还不服气地和我叫板,说我这是臆想症病入膏肓,导致对自身评价产生过高期许。我只用我那双深邃迷人的狭长眼睛盯着他看,直到他被我盯得毛骨悚然,我才微微一笑,一把抓着他奔赴附近的女子高中,随意地摆了个Pose站在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女孩子们便不断地用眼角余光偷瞄我,并脸红心跳地小声议论,更有大胆的女孩子走过来问我要电话号码。我身心那个舒畅啊,得意非凡地冲着许安然笑。看吧看吧,真正有内涵的人是不屑于用语言来为自己辩解的,事实会证明一切。许安然满脸黑线地看着我,似是不甘,垂死挣扎地又抛出一句杀手锏:“你那么行,怎么舒念潼还没有被你拿下?”
我脸上光辉灿烂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有些恼羞成怒地想跳脚,但顾及到在场还有那么多娇艳的少女用痴慕的眼神纠缠着我,只得故作镇定,满不在乎地抛出一句:“如果满园都是为你倾倒的柔弱的花,那有什么意思?偶尔也是需要一枝带刺的玫瑰来作调剂的嘛!”
话是这么说,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此时此刻,我有多咬牙切齿!本少爷风神俊朗、风华绝代、风花雪月,看上她舒念潼,她怎么敢不感恩戴德、谢主隆恩呢?怎么敢!
我心情很不爽,晚上便约了陆浅岚去泡吧。
陆浅岚算是我的学姐,比我高一级。曾经是我的女朋友,后来分手了,觉得彼此性格都还挺合得来,便做了哥们。别看她名字起得够文艺够淑女,其实一点儿没映射到她本人身上,有时候比我还闹腾。
我正坐在高脚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啤酒,陆浅岚走进来,抽走我手中的杯子,换上一杯果汁,笑得奸诈,“未成年不可以泡吧喝酒哦!”
我怒目而视,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少爷我?
陆浅岚显然是早有准备,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身份证,往我眼前一晃,笑得很得意,“不好意思,让小弟弟失望了。姐姐我前几天刚告别青涩的未成年!”
我满脸黑线,知道斗不过她,转过脸不理她。
我这一转脸,差点就惊得直接从凳子上摔下来。我竟然看到舒念潼抱着把吉他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脚凳上。暧昧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花花绿绿的,像个妖姬。
呵,和她认识那么久了,还真没挖掘出她有这份潜能!不愧是少爷我看上的人啊,我有些得意。
表演完一首曲子,舒念潼走下舞台,到吧台边点了杯果汁。
我清了清嗓子,踱着方步向她走去,并适时地扬起一抹风靡万千少女芳心的迷人微笑。
舒念潼刚喝了口果汁,就有个男孩子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的瞬间,另一个人眼疾手快地扔了一枚白色的药片在她的果汁里。
该死!我怒火中烧,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王子的优雅姿态了,粗鲁地推开一众人群,急急地冲过去。在舒念潼端起杯子的瞬间,一把将杯子打得飞了出去。
杯子啪的一声碎了,果汁洒了一地。舒念潼先是一愣,随即看到我,霍地站了起来,大声质问:“顾梓琛,你做什么!”
我不看她,只阴冷地盯着她身后的那两个男生,“我顾梓琛的女人你们也敢下手,找死啊!”说着,就要冲过去修理他们一番。
那两个人面面相觑,大概是怕把事情闹大了,转身溜进了人群。
我追了两步就没见着人影了,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回过头来看到舒念潼还一脸状态之外的茫然,火气又噌噌地往上冒,“你白痴吗?你脑袋长着是做摆设的吗?有没有一点儿社会常识!”
舒念潼抿着嘴唇看我,突然转身向酒吧外面跑去。
我还没骂完,你跑什么跑?我一口气噎在胸口,难受得要死,于是凶神恶煞地喊了句:“舒念潼,你给我站住。”
舒念潼连顿都没有顿一下,转瞬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我觉得我的权威深受打击。佛说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她不站住,我就只好追上去!
别看舒念潼长得瘦瘦弱弱的,跑得倒挺快。我追出酒吧的时候,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了。我又自毁形象地骂脏话了:“舒念潼,你这混蛋!”
“你干吗在背后骂我?”舒念潼的声音突然从我后边传来,我吓得一下子跳起来,回过身,愤怒地瞪着她。她竟然笑起来,递给我一瓶冰镇了的可乐,“刚才谢谢你!”
现在才知道说谢谢?晚了!
我抢过她手中的可乐,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
算了,看在是我在追她的份上,勉强掉掉身价,主动打破沉默吧。我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说:“你跑出来就是为了买可乐请我?”她“嗯”了一声。
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啊!
我继续发起无意义对话:“干吗跑出来买?”
这次她终于使用了长句子:“里面二十,外面两块。”
扑哧!我差点没被可乐呛死。好吧,这勉强算是她勤俭持家的好品性。
我抚着胸口,继续不怕死地发问:“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弹吉他?”
“我不会。”
“啊?”
“刚才那是假弹。”
“啊?!”
“我一朋友在这里兼职,今天有事,便叫我代她来。她先把带子录好,我只需要在台上装装样子就好了。”
我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及时醒悟,不能再向她发问了,否则对她的幻想立马就要破灭。
我说要送她回家,她把吉他往我肩膀上一挂,说那就走吧。
看在吉他能让人自觉把我往现在很流行的音乐才子身上联想,我决定忍了。
刚把舒念潼送到她家楼下,就接到陆浅岚的电话,问我在哪儿呢,怎么一下就找不着人影了。我笑说送美女回家呢。那端沉默了一下,说,顾梓琛今晚是你请我出来玩的。
我连忙道歉,说下次一定补回来。陆浅岚似乎笑了一下,说那祝你与美女约会愉快。然后挂了电话。
舒念潼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莫名的竟然有些心虚。许久,她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从我的肩上取下吉他,说:“你说你喜欢我,可我还真就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
我立马露出哀伤的表情,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忧郁地回答她:“我早已把我的心捧到你的面前,只可惜你从来没有认真去看,于是它支离破碎。”
舒念潼嗤笑一声,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问我:“于是只好每一个碎片住一个女生,于是我想问,我如果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具体是第几任?”
她问我大概是第几任,说实话,如果不仔细计算一下,我还真一时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于是我避开这个问题,表情真诚地向她告白:“舒念潼,我喜欢你,是真的。”
舒念潼笑着问了句“是吗”,也不等我的回答,转身上了楼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郁闷。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这样啊,只要喜欢不就好了吗?干吗非要一直执著于自己是不是那个唯一。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绝对的唯一?
这也是为什么我和我的那些女朋友们总是不能长久地在一起的重要原因。我追求的是随性的人生,追求的是两个人有感觉就在一起,没感觉了就干脆利落地分手。可目前为止,我只遇到过一个这样的女生,就是陆浅岚。其余的那些人从和你在一起的那一秒开始就不停地和你幻想将来,幻想永远,然后不断地追问你是不是最喜欢她,是不是只喜欢她,是不是生生世世都喜欢她。我想笑,本少爷我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转世轮回,不屑给你编这么个美丽的谎言。
就因为这样,我便无辜地残忍地被冠上了花花公子的帽子。我冤不冤啊!人生苦短,有乐可寻只须寻,我忠于自己有错么我!
说实话,对舒念潼,我是真喜欢,但还远远没到非她不可的境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她接触得越久,我就对她越感兴趣,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我们年级和高年级的学长有一场篮球比赛。
我将手插在裤兜里,晃到他们教室,停在她的桌前。我很酷地甩出一句:“我下午有比赛,你去看。”然后潇洒走人。我不是故意装酷,只是看到她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她会来看我比赛。于是整场比赛我都表现得很兴奋,似乎是为了在她的面前表现自己,我也不判断清楚形式,就强行冲入敌方后区,妄图来个大灌篮。结果跳起来的时候直接被人撞飞,我一阵天旋地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十几年深入人心的帅哥形象啊!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舒念潼正坐在床边削苹果。我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安慰。我捏了捏嗓子,告诉她我不爱吃苹果。她转过头,告诉我爱吃什么吃什么,这苹果儿是为她自己削的。然后她就一直笑,用抓着水果刀的那只手指着我的脸,笑得不可抑制。我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刀在我面前大跳探戈,心里那个冷汗啊。姑娘,麻烦你悠着点儿,要不小心划花了少爷我这张天妒人怨的脸,那得碎掉多少纯情少女的心啊。
半晌,舒念潼终于止住了笑,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顾梓琛,平时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你还有这么闷骚的一面。”说完,又有要笑的征兆了。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用事实告诉了你们!
我后悔了,我怎么能喜欢上舒念潼这样一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有光明的未来?
我正伤感着呢,陆浅岚就像天使一样及时地出现在了我面前。我热泪盈眶啊!
陆浅岚将洗好了的葡萄递给我,笑说你眼睛上的那副墨镜可真够拉风的。
我吃了两个葡萄才突然反应过来,惨叫一声,连忙抢过陆浅岚的镜子一照,上帝,叫我以后怎么去见人啊!
我用被子把头捂起来,叫她们不准看。陆浅岚过来要把我从被子里刨出来,我们闹成一团。舒念潼站在旁边看着我们,突然说:“顾梓琛,我走了!”也不等我反应,砰的一声摔上门,潇洒走人。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像吃了火药一样?我不解地问陆浅岚舒念潼这是怎么了,陆浅岚将我手中的葡萄夺走,淡淡地回我一句:“这就要问你了。”
问我?我知道还用问你吗?女生果然是奇怪的生物。我一时搭不上话,气氛便沉寂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陆浅岚也说她有事先走了。我哦一声没什么表示。
陆浅岚拉开医务室的门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对我说:“你果然一点儿都不了解女生。”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呢,她“砰”一声大力地拉上门,走了。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段歌词:“他还不懂/还是不懂/离开是想要被挽留……”
于是我再度茫然,女生果然是一本难以解读的书。不过她说我一点儿都不了解女生,我还真不能认同。不了解我能那么手到擒来的追到那么多女朋友吗?
我以为既然舒念潼能来看我的比赛,就代表着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又进了一步了。但事实证明,我果然不能把自己自以为是的逻辑判断强加在女生身上。舒念潼对我越发的冷淡了,更甚者,在学校里遇见了,也大多只是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我很有一种挫败感,因为我不觉得我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了。
我忍不住去找舒念潼,想问个明白。我这人就这毛病,凡事不喜欢悬着,宁愿伸直了脖子,等着那刀落下来。
我找到舒念潼,是在学校上痕湖上的亭子里。她正在用笔记本看电影。我打量了番这周遭的环境,啧啧感叹她可真是会选地儿。
我绕过长廊,走到她的面前,突然弯腰行礼,拖长了声音:“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舒念潼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我,一愣。我冲她挤眉弄眼一番,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拿腔捏调地说:“书生,小姐这厢还礼了。”说完,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心中暗自得意,果然讨女孩子欢心,幽默感必不可少。
没话找话地问她正在看什么片子。她的笑容收敛起来,也不回答我,视线转回屏幕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键盘。我心中暗自叫苦,继续搭话:“是不是现在炒得很火的电视剧《神话》?”
“我对婚外恋题材以及一群女人蜜蜂似的围着一个男人转的剧情不感兴趣!”舒念潼冷淡地开口。我险些没笑岔了气,原本令无数人感动和艳羡的爱情,到了她眼里居然变成了婚外恋!制片人知道了不被气得吐血才怪呢。
我嬉笑着将头伸到她的屏幕前去看。居然是很多年前的一部老片子,王家卫的《东邪西毒》。这片子我看过,看的时候,心情相当的沉郁。此时,正播放到慕容嫣说,我曾经问过自己,你最喜欢的女人是不是我,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
我叹一口气,说:“真弄不懂这些人一天到晚在纠结些什么。现实生活中为什么有那么多爱情悲剧?就是因为太多的人在感情上一点儿都不坦白。承认喜欢一个人就那么难吗?”
舒念潼看我一眼,又低下头,许久才闷闷地说:“那是因为有些感情,即使你坦白了,也不可能在一起。有些感情,一旦你坦白了,你就失去了。”
我干笑两声,觉得她说的话还真深奥。两人一时无言,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里的低气压,丢下一句“星期天上午九点,上川广场不见不散”便落荒而逃。
我穿过长廊,回到湖边,突然深深地厌恶起自己刚才懦弱的表现。不由得回过头去看舒念潼,她依然坐在亭子里,侧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却直觉那一刻她的表情一定很哀伤。
星期天一大早,我就踩着滑板直奔上川广场。上川广场是市政府规划的休闲娱乐广场,后来不知怎么的,演变成了青少年溜冰和玩滑板的根据地。
我抵达上川广场的时候,才八点半,但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说实话,对于舒念潼会不会来赴约,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大多数人都很犯贱,总是轻视那些完全顺从自己的事物,却执著于那些你没办法掌控的事物。我开始深刻反省,会不会其实我就是那大多数人中的一个?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我抱着滑板站在一边,望着那些生机勃勃的脸,突然想起我第一次看见舒念潼也是在这个地方。
那天我也是抱着滑板站在一边,舒念潼穿着溜冰鞋优雅地倒滑的身姿像一只美丽的天鹅,一下子印入了我的眼帘。我看到阳光下她肆无忌惮的微笑,嚣张而强烈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年轻而有力的心跳声。
其实那只是短短几秒的惊鸿一瞥,但对我却是历久弥新。
我无奈地叹息一声,看看时间,已经八点五十八了,舒念潼那家伙大概是要放我鸽子了。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仍觉得有些郁闷。想我向来也是在情场上春风得意的俊朗帅哥啊。
正郁闷着呢,一个女孩子滑着溜冰鞋远远地冲我招手,并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循声望去,好像是以前对我告白过的一个女孩子,具体叫什么名字却想不起来了。
那女孩滑到我面前停住,惊喜地问我怎么在这里。从那女孩的眼睛里,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的爱慕。我觉得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决定暂时把自怨自艾的心情丢到一边,微笑着和那女孩聊了起来。
聊了几句,那女孩非要拉着我去溜冰。我想,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何不高高兴兴地玩一场,便跳上滑板,拉着那女孩的手,绕着广场滑行起来。
几圈之后,酣畅淋漓。那女孩从包里掏出一瓶脉动,我也就不客气地接过来仰头便灌了两口。
突然,感觉到手机的震动。我掏出来一看,竟然是舒念潼的来电。我心想,该不是终于意识到辜负本少爷的邀约是多么天理难容人神共愤的一件事故而打来电话诚心致歉吧?
我按下接听键,话筒那边却是一片寂静无声,我疑惑地“喂”了两声,那边依旧没人搭话。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是你舒念潼放了少爷我的鸽子好不好?现在打来电话又这么阴阳怪气地做什么?我对着电话大喊一声:“舒念潼,说话。”这次电话那端终于有所反应了,舒念潼轻轻地说:“顾梓琛。”我一听她的声音,什么火气都没有了,于是柔声说:“没事,看在你主动打来电话的份上,放本少爷鸽子的事,本少爷就不和你计较了。”
舒念潼轻笑了一声,然后慢慢地说:“顾梓琛,如果你不是真心的,就不要那么随意地就发出邀请。顾梓琛,如果你不是真心的,就不要轻易对别人说出喜欢。”
我浑身一怔,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慢慢转过头。广场对面的十字路口的转角,舒念潼穿着溜冰鞋,举着手机站在那里,静静地看我。我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看到原本应该等着她的人却和别的女孩子手牵手地滑冰滑得高兴,心里是什么感受。但就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其实我一直都在自以为是,其实我根本就是一个不懂爱的家伙。
舒念潼合上手机,冲我挥了挥手,一转身,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海里。
我的脑海里不断地交替着第一次见她时她明朗的笑容,以及刚才她模糊晦暗的表情,我突然觉得很难受。我告诉她我喜欢她,我告诉自己那是我喜欢的女孩,但是,我没能让她感觉到,我其实是真的很喜欢她。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决定,我要收起我的自以为是,骄傲自负,我要去认真地对那个女孩好,我要去认真地喜欢那个女孩。
我一直拨打舒念潼的电话号码,起先她不肯接,后来倒是接得干脆,但是每次接起来都沉默着不说话。我猜想这小姑娘是想通过浪费我话费的方式来达到某种报复性的心理平衡。
连续几次之后,我就想,没声音就没声音吧,即使没声音我也不挂电话,少爷我不缺这点钱!
我将手机放在心脏的地方,我希望她在那端能听得到我的心跳声,如果她在听的话。这样,她至少不会觉得太无聊。
我就那样穿过大街小巷,两个小时后,她没有挂断电话,我亦没有。我无奈地看着手机,正想认输地挂断电话,前面骑自行车的老兄不知什么原因撞到广告牌上。我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就是想捂着肚子笑。但灵光一闪,我狡黠地笑了起来,将手机放在离嘴不远的地方,酝酿了一番情绪,突然凄惨地大叫一声:“啊!”
然后马上将手机放回耳边,那端果然马上有了回应,舒念潼急促地连声问我:“顾梓琛,你怎么了?你没出事吧?说话啊你!”说着说着,声音里竟然开始有了哭腔。我很满意她如此紧张我的结果,但听到她隐约的哭腔时,我的心狠狠一揪。我知道玩笑开大了,赶紧承认错误:“舒念潼,你别哭啊。我没事。刚骗你的呢,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听电话。”
舒念潼马上又沉默,我听到她讥讽的笑声:“呵,我不是一直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你的吗?”
如同当头棒喝,我仿佛一下子被她的这句话打回丑陋的原形,狼狈异常地举着手机站在大街上,一时竟然有些茫然失措。如果是以前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跳起来和她理论到底。然而现在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确是一个不值得相信的人,我刚刚才告诉自己要好好地去对我喜欢的女孩子,下一刻我就欺骗她……
我正处于一种深深的自我厌恶感中,那个撞到广告牌的老兄扶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向我走来。我脑袋里像一片茂盛的芦苇荡,白茫茫一片,于是条件反射地退到一边去让他。却不想一脚踏空,从不高的人行道阶梯上摔下去,恰好将我的右脚扭到。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我的右脚踝闪电般传递到我的心脏,我只感到心脏急剧收缩了一下,然后一丝痛苦的声音忍不住从喉咙深处蔓延出来。
电话那边的舒念潼听到我的这声呻吟,当机立断地挂掉了电话。我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声音,忍不住苦笑,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自作孽不可活!
那扶自行车的老兄看到我这一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嘴角抽搐,最后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浑身也有劲了,翻身跃上自行车,火箭般蹿了老远。
敢情我还有盖中盖的疗效?
我愤恨地瞪着那名老兄的背影,郁闷地挂上电话。
我觉得吧,少爷我向来英姿飒爽,英明神武,还真没这么跌过份。扭伤的脚踝肿得像发酵的馒头,我在人前挺直了腰板,保持淡定的微笑。人后却痛得我龇牙咧嘴,恨不得抱着腿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滚几圈。
不少人关心地问我怎么受伤了,我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淡淡抛出一句:“没什么,就是碰到一老兄出车祸,自然就……”后面的话我故意不说,于是我受伤的理由便自动被归结为我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我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美貌与智慧并存,勇敢和善良兼备的良人啊!
对于这样的结果,无疑我是满意的。要是让他们知道,王子样的顾梓琛脑残到平地也会上演出如此惨烈的悲剧,那得让多少纯情少女的心碎得像饺子馅啊。
陆浅岚闻风而动跑来看我的笑话,用手碰了碰那馒头,笑道:“呵,别说,手感还挺不错!”我怒目而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有这么对待病人的吗?
陆浅岚对我愤恨的眼神视而不见,兴致盎然地把我那肿得很诗意的脚踝当艺术品似的研究了个细致入微,“哎,我说顾梓琛,你还能把这受伤的理由编得更悬乎点吗?”
我不屑地横她一眼,“少爷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的英勇事迹传遍全校后,大部分女生群体出动,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地跑来慰问我,我严重的感觉缺氧。然而舒念潼没有来,她一直都没有来。
我在傍晚空寂的校园里堵住了她,她冷冷地瞥我一眼,“好狗不挡道!”
“纠正一下,我不是狗,我是人。谢谢。”对于这种初级刁难,我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舒念潼气得嘴角抽搐,说不出话来。我乘胜追击,抓紧时间,赶紧换上诚挚的表情,向组织坦白事实,渴望沉冤昭雪:“舒念潼,那天我骗你是我不对。可是我是真的受伤了。”
舒念潼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我说过,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急了,条件反射地一下将裤子卷起来,把馒头举到她面前,义正词严地说:“不信你看。血淋淋的证据摆在这儿呢。”她愣了一下,骂了一句活该,然而神情却是柔和起来。我喜形于色,打蛇随棍上,“念潼,我知道你一定也是喜欢我的。不然你不会一听到我的尖叫声就紧张得快要哭出来……”说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得意,然而舒念潼却立马变了脸色,咬住嘴唇,恨恨地瞪着我。然后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没照顾到她的面子问题。我连连喊她的名字,她也不答应,只管昂着头一股劲儿地向前冲。我不得已,抬起伤腿追上去,没折腾几下呢,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气恼地跺了跺那条伤腿,要是争气点,哪轮得到她这么轻易地就将我抛在了脑后?
我走路姿势极其不对称地挪到校门口的时候,眼睛不由一亮,原来舒念潼竟然在那里等我。她扶着单车站在那里看我,眼神里有明明灭灭的光在闪烁,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淡然开口:“我载你回去吧。”
好吧,我一个180公分的大男生竟然沦落到小鸟依人地坐在单车后架上,被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带着。这形象怎么看怎么丢份。但我却是陶陶然,晕忽忽,乐不可支。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观点是正确的,虽然此时此刻我的恋爱尚未修成正果。
舒念潼将我载回了家,她看着我,轻轻地说:“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对我说奇怪的话。”
我有些恼怒,我都主动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向她道歉了,她凭什么还这么不依不饶的?想我顾梓琛几时这么低三下四过?
“你就这么不信我?”
“我一直都不信你!”
“你凭什么不信我?”我据理力争。
“我又凭什么信你?”她沉静拆招。
我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舒念潼没有再说什么,脚上一用力,骑着单车像一片云一样,飘然远去。
我很颓废,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那个别扭而骄傲的女孩子相信,其实我顾梓琛是真的很喜欢她。
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南半球一个电话就可以打到北半球去,东半球依靠网络就可以连到西半球去。这个世界同时也很大,有意想避开某个人的时候,即使在同一幢教学楼,也绝难碰面。
我承认我在舒念潼那里备受挫折,但我也说过,我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真要有刀砍下来,我二话不说,伸长了脖子等着!
舒念潼的态度让我很窝火,挣扎许久,我终还是忍不住放低姿态,厚着脸皮给她发去了一条短信,说我周日上午九点在上川广场等她。我会一直等她,一直认真而专注地等她。
我给陆浅岚说我这次算是豁出去了,不成功,就成花花公子。要是舒念潼真狠得下心肠不来的话,我也没什么话可说的。就当是切身体验了一把失恋的滋味。从此只当舒念潼是我做过的一个梦,梦醒了,即使惆怅,也未必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陆浅岚低着头想了很久,然后抬起头冲我笑,“顾梓琛,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这样的话。这次,舒念潼来或者不来,都注定了我们中有一个人会受伤了。”我大惑不解,舒念潼来不来赴我的约与她有什么关系?我还没来得及刨根问底,陆浅岚又笑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她能来。”
果然是好哥们儿。
周日一大早,我就全副武装地赶到上川广场,做好了八年抗战的思想准备。我选了个视野开阔的位子,然后挺直了腰板,面带微笑地恭候舒大小姐大驾光临。
自然,九点的时候,舒念潼很有个性的没有来。预料之中,不被动摇。
期间不断有人来邀请我一块儿滑冰,我一概拒绝。
一直等到中午,她没有来。我从包里掏出面包和水以及太阳帽。没过一会儿,突然又下起了雨,广场上的人都慌慌张张地四下逃窜,我却是优雅地从包里掏出雨伞。少爷我果真是准备充分,万无一失。
旁边的老太太注意我很久了,终于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伙子,离家出走多危险啊。快些回家吧……”我满脸黑线,诺诺应是。
我拿出了红军过草地的革命精神,硬是在那一方小小的凳子上,为等待舒念潼的革命事业坚持了十多个小时。
在还剩下一刻钟就可以刷新出新的一天新的人生的时候,舒念潼终于还是来了。
那时广场上只有寥寥几个人了。她站在我的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嗓子有点暗哑:“我今天一共到这里来了十五次。每一个小时来一次。我一直告诉自己,下一次来的时候,你肯定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在强迫自己不要相信我。”我抬眼看她,“我说过我会在这里认真地等你,就会等你!”
她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只一直一直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先声夺人,赶紧抢夺革命胜利的果实,“我一直都觉得你肯定也是喜欢我的。我感觉得到的。你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是不是就算是你终于承认了你对我的喜欢?”
舒念潼的脸刷地惨白,她抖着嘴唇,笑得凄惨,“是的,我终于还是承认了我是喜欢你的!”
我心里有些不悦,承认喜欢我怎么着了?难道很丢脸?有必要摆出这么琼瑶苦情剧的表情吗?
“是的,我终于还是承认了我是喜欢你的。这下你终于满意了吧!”舒念潼喃喃低语着,竟然流下了两行眼泪。我就算满意了又怎么得罪她大小姐了?我心里既茫然又慌张,手足无措地递上纸巾。舒念潼接过,沉默了一下,突然对我说了一声再见,转身就跑了个没影。
她就这样跑了?我难以置信!
她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跑来给我告白又这样莫名其妙地跑了?我彻底呆了,甚至没反应过来应该去追。
更让我茫然的是,陆浅岚怎么也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这个问题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
陆浅岚笑了笑,说:“事实上,在你出现在这里之前,我就一直在这里了。”
“啊?我怎么没看见你?”更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新鲜出炉了。
陆浅岚笑着看我,轻轻地说:“你有没有感觉到,其实我一直在喜欢你呢?”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恍然间想起她说过这样的话,今天舒念潼来不来,都注定了我和她之间有一个人会受伤,但她还是希望舒念潼能来。我心里堵得慌,陆浅岚却接着说:“顾梓琛,其实我一直都以为,我才是那个与你最合拍的人,即使我们分手了,这个想法也没有改变过。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游遍芳丛,等待你终于认真地喜欢上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我整个人当场就懵了,看着眼前微笑的女孩,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后来是我的兄弟,但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我说:“你本来就是那个和我最合拍的人。”
她笑了笑说:“还有一分钟,今天就过去了。给我个安慰的拥抱吧,一分钟后,我们只做兄弟!”陆浅岚说着,然后她微笑着和我拥抱。
其实陆浅岚才是真正豁达的人,把什么都看得透彻,却永远不动声色。
教堂上的钟声响起,她干脆利落地推开我。转身离开,背对着我潇洒地挥手。
如果人生有什么值得祭奠的回忆的话,我想,无疑就是她的背影。我一直虔诚地注视着她远去,只那么看着,我就觉得充满了勇气。
一会儿,我的电话响起来,我掏出来一看,竟然是陆浅岚打来的。我按下接听键,但眼神依然注视着她的背影。
“兄弟,你知道为什么舒念潼不愿意承认她是喜欢你的吗?”
“为什么?”我轻声问,为她的这声兄弟而感动莫名。
“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承认她是喜欢你的,她就失去你了。”
记得当初上痕湖上,舒念潼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有些感情,即使你坦白了,也不可能在一起。有些感情,一旦你坦白了,你就失去了。我那时候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我却有些了然了。
“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很自然的就会奢求永远。但这却与你信奉的理论相违背。于是我想知道你真的懂爱吗?”
“或许我的爱情观太偏激,但我对每一个人都是真心的。”包括你,这三个字我没有说出来,但我相信她能懂。
那边笑了笑,然后很哥们地说了句好运,挂了电话。那一刻,我虽然不知道我的爱情是否好运,但能够得到陆浅岚这么一哥们,足以让我感激上天的眷顾。
对于男生而言,爱情和友情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处在同一架天平之上。
我并没有刻意地找舒念潼,但陆浅岚约我去酒吧喝果汁的时候(这都是些什么恶趣味?),我遇到了她。
她抱着一把吉他,坐在吧台边调弦。我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她的身边,笑说:“又要欺骗人民大众的感情了?”她身子略微一顿,却是头也不抬的自顾自地调弦。我抿了口果汁,继续笑,“舒念潼,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如果2012年不是世界末日的话,我希望无论多少年过去了,我都能拉着你的手在上川广场上滑冰。”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记住你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被你吸引的地方。
其实很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所谓喜欢往往只是一瞬间的心动。
舒念潼调弦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看我,我发现她的眼睛竟然隐隐有些发红。
“想喝点什么?我请你。”她问我。
我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条件反射地说:“可乐。”
闻言,舒念潼转身大踏步向酒吧外面走去。我又哪里说错话了?我相当的崩溃。
过了一会儿,舒念潼却打我电话:“你怎么还没出来啊?”我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了般,如领圣旨,狂奔出去。舒念潼正拿着两听可乐笑吟吟地站在街对面看着我。我心里一动,突然想起,她出来买可乐的理由:同样的东西,里面二十,外面两元。
我不知道该说她勤俭还是计较,但无论怎么样,她站在那里冲我笑,我就觉得世界很美好了。恍然感觉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我们年少不懂爱。现在,依然年少,依然不懂爱,但至少开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