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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再嫁你

他说记得。

   她问:“你说别太晚找你。现在晚不晚?”

   他想了想说:“有点晚了。”

   她说:“晚了也想找你。”

    他没做声。

   她问:“想看我现在的样子吗?”

   他说:“发个近照看看吧。”

   她于是传了一张照片,骑在一匹骆驼上,背景是草原,依稀还有清纯的感觉。

   他问:“这是近照吗?”

   她说:“三年前拍的。”

   他说:“我要看现在的。”

   她说:“怎么看?视频吧。”

   视频不是很清晰,但明显比那张骑骆驼照年纪大不少。

   他说:“岁月留痕啊!”

   她不高兴了:“啥意思?是说我老了吗?”

   他说:“不是,是说你有成熟魅力。”

   她说:“你应该看看我真人,比照片视频年轻得多。”

   她问:“想看真人吗?”

   他说:“想啊!”

   她说:“来看我吧。”

   他说:“最近不太方便。”

   她说:“那我去找你吧。”

   他说:“好啊,来吧。”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她上了火车才给他打电话,说哪次车、几点到,他才相信,忙着订了宾馆。他将宾馆的地点发短信给她,让她自己打的直接到宾馆。她回短信说:“不行,你必须来接我。”

他到车站接她。出站的人很多,他很快就找到了她。她很显眼,身材高挑,头发染成浅黄色,脸很白,嘴唇浅紫色,涂了口红。她穿着中长裙,露出一截胳臂,白藕一般,露出的小腿,修长白滑。显然是用心化了妆。没有骑马照年轻,比起视频上看的年轻。

   订的是靠近河边的一个酒店,打开窗户可以看到河景。他要请她吃饭,她嫌远。他请他去宾馆临近的咖啡馆吃简餐,她也不愿意去,说进了宾馆,就懒得下去了,现在不饿,晚上饿了就吃泡面吧,两个人一起在宾馆吃泡面很有情调。

   他问:“现在做什么?”

   她说:“聊天啊!”

   她讲了这些年的经历,她的工作单位,她的家庭,她的孤独,她的寂寞。他也讲了他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她说她早就知道了。他觉得奇怪。

   当天晚上,他没回家,就住在宾馆里。他订了两个房间。他下午去车站接她时,和老婆说有个同学来,十多年没见了,晚上要陪着聊聊。老婆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点点头说:“行吧,小心点!”

   他老婆很精明。那段时间,他经常到外面陪酒,他老婆说:“小心点啊,注意安全卫生!”

   他说:“真没干坏事。”

   她说:“你和那些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干坏事?”

   他说,别人做没做他不知道,他没有,他觉得那个没意思,没兴致。

   他老婆说:“有意思也不能干,你要是染上了什么病,传给我,我晚上将你的家伙剪了。”

   他翻看群里的同学照片。翻到周雨的照片时多看了几秒钟,他老婆就注意到了,也没做声。

   他接到她的电话,躲到卫生间接,出来时可能神色有点异样,他老婆瞅了他两眼,也没做声。

   他对老婆说:“有个同学从明市来,多年没见,要多聊聊,晚上就不回来了。”

   他老婆说:“你是去会那个女人,我知道。”

   他很惊讶:“胡说,她怎么可能会找我?”

   他老婆说:“看她那个面相,满脸桃花,风骚得要命。找你聊天,就是想和你玩。”

   他说:“不会吧。人家很淑女的。”

   他老婆说:“淑不淑不知道,倒是很熟的。她要是不找过七个八个男人,将我的姓倒过来写。”他老婆姓王,倒过来还是王。

   他说:“真的是同学来了。”

   他老婆说:“她要来了,你会会也可以。要不你心里老惦念着放不下。”

   他说:“谁放不下了?”

   他老婆说:“你不能和她当真,看面相她不是那种专情的女人。”

   他说:“她即使来了,我也是当作一般同学招待。”

   他老婆说:“你做不做坏事,谁知道?要不给你买个男士贞操裤穿上?”

   他老婆真的到网店看贞操裤,研究了好一会,说:“算了。你睡就睡吧,注意安全,那种女人不会干净。”

   他老婆说:“你就是对她动情,她也不会对你动情。这点我放心。她很快会移情,你会伤心一段时间。这样也好。对比了,你才知道我有多好。”

   他没想着搞什么婚外情,他也没想着旧情复燃,那些青春岁月早成过去了。

 

 

   聊到晚上十点多,她饿了,他说:“你看看,下午不吃饭,现在咋办?饭店都关门了。”附近的几个超市也都关门了,他走了很远路,才找到一家还营业的小食品店,买了几盒大碗面,酸菜味的,她特别嘱咐他要买酸菜味的泡面,又买了几根火腿肠。

   她烧好水,泡了两碗,先放调料,焖一会,开盖,再放酸菜。一碗是他的,一碗是她的。她用筷子一根根地挑起面条,细细地吃。他不是很饿,她吃光了自己的,又将他的碗拿过去,吃他剩下的面,又喝了几口汤。他竟然有几分感动,平常在家,他剩下的饭都倒掉,老婆不会吃他的剩饭。

   吃了泡面,他让她休息,他睡在隔壁,第二天早晨叫她吃饭。

   她将他拉过去细细地看,看得他心里发毛:“怎么了?”

   她说:“就是看看。”

 

 

   这次是周末来的,只能呆一晚上,周日下午就得赶回明市,第二天要上班。

隔了一周,她打电话给他,说又想看他了。正好他老婆出差,一个星期后才回。她说,那她就请假,在蒙城多呆几天。

   这次住在一家连锁酒店里。他请她吃本地特色炒鸡,炒鸡店离宾馆三里多路,在一个胡同里。叫了一盆炖鸡,一盘辣椒豆腐,一盘青菜,一大碗西红柿鸡蛋汤。她拣大块的鸡肉,放到他面前的小盘子里,她说自己喜欢啃骨头,骨头上的肉才有味道。

   还是订了两个房间。早晨起来,他敲门叫醒她,到宾馆餐厅里吃早餐。旁边有一对男女一边吃一边调情,她让他猜那对男女的关系,他说根本不用猜,一看就是情人,而且是婚外情。她猜那是一对夫妻,他说:“哪有夫妻开房的?”她说:“夫妻也要浪漫一下啊。住宾馆和在家里感觉就是不一样。”

   她说她喜欢乡村,希望找个桃花源样的地方,过平淡的日子。早饭后,他开车带着她去看真正的乡村。出了城,一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县城,接着走,道路变窄了点,两旁都是树,茂密枝叶相交如走廊,打开车窗,绿色凉意和清新空气扑面而来,穿过葡萄园、菜园,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她背诵叶赛宁的诗:“我想要谈谈那田野的宽广,谈谈那月光下起伏的麦浪。那里连月亮也百倍明亮,这地方不管有多美啊,美不过沃野茫茫。”从远处看,村子掩在蓊蓊郁郁的树林中,只露出几处屋顶。村边的草地上点缀着禾堆,小溪从灌木丛中潺潺流过,让人俗念全消。他总觉得城市里的生活很虚浮,好像无根的浮萍。田园并非一定美好,但田园让人生根,给人宁静。他有着一个桃花源梦,他最喜欢英国诗人蒲柏的一首诗《平静的生活》:“平生无多求,斯人最快乐;数亩祖传地,足于过生活;故乡空气好,呼吸胸怀阔。有牛可供奶,有羊供衣裳;供粮有田土,更有树几棵;夏可献阴凉,冬可供柴火。无忧又无恙,斯人最幸福;岁月如流水,日日轻松度;体健心宁静,昼安夜眠熟。劳逸常结合,优游且研读;纯真无杂念,令人最满足;更有沉思趣,得此复何图?问我何所愿,幽居人不见;生时无人知,死时免悼念;悄然离世去,无碑立墓前!”

   他和她一起沿着小溪往上游走,累了,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一会,看看天上的云,看看水中的鱼。她口渴了,附近有个小酒店,他们进去要了两碗茶,一边喝着,一边看酒店后窗外的菜园。喝完茶,感觉有点饿了,就接着点几个小菜,叫了两碗面条。他一直想找一个可以同听鸟语悠扬,同看云光舒卷的人,现在找到了。

   回到城里宾馆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那天晚上,她给他讲了这些年的感情生活。

   当年,父亲不同意她嫁给白,但她坚持,父亲只好顺着她。白年龄比她大七岁,这倒在其次,她父亲和白谈了几次,觉得白的人品有问题。她也不是非白不嫁,之所以要嫁给白,因为早与白发生多次关系,流产了两次。第一次流产后她就后悔了。毕业时她提出分手,她是定向培养生,要回本省。她当时有几分庆幸,终于找到借口离开白了。白说,即使她回去,嫁人也难了,怀过孕流过产瞒不住的。

   她说,现在想想,当时她并不爱白。她爱的是他。她特别喜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清澈,一眼能看到底,又很深,深不见底,他很天真,又有思想。他对她很好。那时学校食堂做的饭不够卖的,每到吃饭时,人山人海抢饭。他为了给她买饭,与那些饿狗一样的男生争抢。她还记得,有一次食堂中午卖糖醋小鱼,她喜欢吃糖醋小鱼,他拼了命去抢,衣服都被挤破了。周末一起看电影,他给她买冰淇淋,冰淇淋当时很贵,他自己舍不得吃,只买了一支,她非要他吃一口,他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连说不好吃。看电影回来,起风了,他脱下衣服给她披上,自己光着膀子。

   她说,她遇到白,似乎是偶然,实际上是白蓄意已久的。她和女同学常在教学楼拐角处打羽毛球,一个男生常过来过去的看,男生留着长头发,像是艺术系的,年龄似乎很大。女同学捂着嘴小声对她说:“看那个男生,贼眉鼠眼的。”一次她们正打球,那男生又过去,羽毛球打到他头上,她连忙道歉,男生说:“怎么赔偿?”她说:“羽毛球碰一下,又死不了,还要什么赔偿?”男生说:“那就陪我吃饭吧。”她说:“好啊!”他真的请了,女同学没去,她自己去了。吃饭时聊天,知道他姓白,家庭很富裕,父母都是干部。白学的是器乐,唱歌也可以,当场唱了一首,引四周人扭头看。那时学艺术很时髦,艺术系男生穿着喇叭裤,走起来甩着长发,让小女生仰慕不已。白年龄大,成熟,有手段,没几天就把她哄上了床,实际上不是床,是在野外的麦田里。那时她还没有和他正式分手。白找他让他退出的事,她知道。白和他在操场对峙时,她就躲在操场边的冬青树丛后,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清楚。

   他和她谈了一次,他说她会后悔的,后悔的话可以再找他。她很快就后悔了,但后悔得晚了。她没和父母说流产的事,只说喜欢白。当时工作是分配的,白分配到明市的一所中学。她父亲托关系,给她解除了定向委培关系,将档案留在了明市。她在一家企业找到了工作,落了户口,领了结婚证,简单地结了婚。她父亲退了休,不放心她,将原单位的房子卖了,到明市买了房子,靠近也好照应。她父亲看到白,很失望,但又想,能对自己女儿好,也就罢了。

   但白对她不好。白不久辞职到一个公司工作,他认为当老师没出息。婚后不久,白开始对她冷淡,后来就开始辱骂她,说她是鸡。那时她没有和其他任何男人发生关系。白骂她是鸡,是因为她喜欢打扮,女人爱打扮不很正常吗?还因为婚前怀孕流产的事,但那不是他诱骗她,让她怀上孕,还逼着她流产的吗?白认为,女人经不住诱骗,就说明放荡,不是正经女人。

   过了一段时间,白经常不回家,说公司业务忙,要加班,就在单位宿舍睡了。后来常十天半月不回家,说到外地出差。回来时也不理会她,直接到卧室里关上门睡觉。她猜白一定在外面有女人了。白挣了多少钱,她也不知道,他的钱自己存着,家里的零用都是她出。

   她结婚几年都没生育,父母很着急,催她去医院查查。白不愿去查,她自己去了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她流产导致子宫壁变薄,受精卵难着床,怀孕很难,不过可以服用中药调养,说不定有效果。可能是中药的效果,一年后怀了孕,她惊喜不已,但白淡淡的,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企业只有三个月产假,孩子放在父母家里,上班时间喂奶粉,下班了去给喂奶。孩子五岁多才接回家,白对孩子一点不关心,好像不是他的孩子。孩子长到十多岁,越来越像白,街坊邻居都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像他爸。白这才开始关心孩子。她这才明白,白是怀疑她。

白怀疑她也是因为她的工作。她在企业做宣传,实际是做公关,也就是接待客户,陪客户吃饭喝酒,喝酒时动手动脚是难免的,喝完酒还要陪唱歌。部门主任常色眯眯地看她,部门里还有几个年轻女孩,但她最突出,身材高挑,皮肤白,长的好,又会打扮。终于有一次,陪酒喝多了,头有点晕,部门主任要送她回家,半路上停下车,在车上调戏她,推拒中,她的长指甲划破了部主任的脸,部主任揪住她的头发,揉搓她的胸部。她回到家,衣衫不整,白看了生疑心了。

   那家企业很快出了事,接连发生几起中毒猝死事件,赔偿纠纷闹得沸沸扬扬,引起大批量退货,几条生产线停产了,企业面临倒闭。白托关系,将她调到了一个事业编制的行政部门。她就是在这时遇到的岗,岗那时在一个区的副手。她被任为科长,为了表示感谢,请局长、书记吃饭,局长带了一个朋友,就是岗。一聊天,岗竟然和她是校友。饭后岗顺路送她回家,她和岗聊了很多。过了几天,岗打电话请她吃饭,她去了。喝了一点酒,岗讲他的官场经历,讲自己的怀才不遇。她也讲了自己的经历,两人就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过几天她回请岗,吃了饭再喝咖啡,时间晚了,岗提出开房,她答应了。宾馆是岗的朋友开的,不用身份证登记,很隐秘。那是她第一次搞婚外情。事后岗给她买了一只GUCCI包,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她和岗的关系被局长知道了,局长很不高兴,应该是羡慕嫉妒恨吧。她被安排到郊区分站,负责一个工程项目,站里原来有几个女职工,她去了之后,那些女职工一个个陆续调回市区了,只剩她一个女人,其他都是男人。她知道是局长故意为难她。两个男职工看不过去,同情她,下午早早地让她回家,说一个女人,太晚了不安全。不久调来了一个副局长,分管工程部门,郊区分站是他负责。他到分站去了几次,挺着大肚腩,满面油光,色眯眯的看她。有一次,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副局长凑近了,摸她的胸,被她打了一巴掌。副局长就开始报复,找各种理由为难她。过一段时间,副局长到分站检查工作,她穿着白色运动衣,戴着帽子,打着伞,在树丛中指挥施工,美若仙子,副局长看得呆了。她客气地和副局长打招呼,汇报工作。副局长回去后,周五召开会议,在会上批评有的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根本不是干工作的样子。明明说的是她。

   后来发生了一次正面冲突,她和副局长大吵一场。她去找局长说理,局长眯着眼,抿着嘴,明显在强压住笑。后来还是白去单位大闹了一次,白认为欺负自己的女人就等于欺负他,丢了自己面子。局长、副局长都知道白有亲戚在市里,也不好将事情闹大。

   不久白要她去陪他单位的领导喝酒,他想提升。她问,为什么不送礼。白说,礼也送,色也送,有了色,礼可以少送些,再说领导就好这一口。她不愿去,白就骂她:“你就给他摸摸,能少一块肉?假正经,你还以为你多干净呢?你干的那些脏事,以为我不知道呢!”她只好去陪酒。酒桌上人多,领导也不好做什么。吃了饭,白要她将领导送回去,领导要回办公室,办公室是套间,外面办公,里面是卧房。进了办公室,领导关上门,将她按在办公桌上猥亵,她想到白的恶毒,也只好忍着。领导要脱她裤子,她按住腰,推开那领导,跑出了办公室。回到家,白还问她细节,她进卧室,关上门,趴在床上哭了很长时间。

   单位里的同事都知道她和岗的关系,知道局长、副局长和她的事。同事特别是女同事都瞧不起她,男同事更是鄙视她,她感觉异常孤单。她负责的工程要审计,副局长故意为难她,她只好自己去区里找负责审计的一个副处长,请他吃饭。那个副处长在车里调戏她,她强忍住,由他猥亵。项目通过了审计。

一年后,岗升到了市里,她很高兴,那些人包括局长副局长不敢再欺辱她了。她打电话给岗,想找时间叫岗出来吃饭,庆祝一下,没想到岗冷淡地对她说,以后不要联系他了,不要影响他的仕途。她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她还是找了岗一次,因为白工作的事,白很不耐烦,最后还是帮了忙,对她说以后千万别再联系他了。两年后,市里一位领导违纪违法被查,岗就是托那位领导的关系进的市里,岗失去了靠山,很郁闷,打电话给她,约她出来喝茶聊聊,她拒绝了。

   就在那年底,她父亲病逝,城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亲人。她感到孤独无助。想想家庭,想想工作,看不出人生还有啥意思,真的到了绝境。就在这个时候,白提出离婚,白真的有情人,情人有了孩子。

 

 

   讲完了,她说:“你鄙视我吧。”

   他没有鄙视。他一开始是吃惊,接着是同情,充满悲悯怜惜。一个女子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该是如何艰难。他单位的那个女职员不也一样吗?男人肉体没法卖,但可以出卖人格,比出卖肉体能好到哪里去?她对他这么坦白,毫无保留,让他很感动。

   她说,她知道他不会瞧不起她。他是真的关心怜惜她,这点她能感受到。

   他老婆曾经分析过他,说他是典型的狮子座男人。他像狮子一样孤傲,实际上经受不了伤害,一旦受伤,只是自己默默地舔伤口,等待愈合。他处理感情很果决,但只是表面,实际上内心柔情如丝,缠绕不断。他像狮子一样,不能忍受任何背叛,但又心软,有着慈悲之心,即使是给他造成致命伤害的背叛,只要对方说一声抱歉,他都会原谅。

 

 

   她小名叫红莲。他给她讲红莲和白莲的区别,讲红莲诱高僧的故事。莲花与佛教关系密切。莲花生于淤泥,绽开于水面,出淤泥而不染,象征由烦恼至清净。莲花在炎热的夏季于水中盛开,炎热表示烦恼,水表示清凉,莲花表示给充满烦恼的人间带来清凉。佛教有花开见佛性之说,莲花代表一种开悟的境界。莲花有白、青、红、紫、黄五色,称为五种天华,为五大虚空藏菩萨所坐。红莲花也是天华,但红色鲜艳热烈,而佛教希望的是清净清凉。红莲诱高僧故事中的女子以红莲为名,既说明其俗艳,又说明对男人特别是出家修行的人来说,是严峻的考验。佛教中有八寒地狱之说,红莲地狱为八寒地狱,堕入此地狱者,严寒逼切,其身变成红赤之色,皮肤冻裂,故称红莲地狱。

   红莲诱高僧的故事中的红莲是妓女。佛教排斥欲望尤其是色欲,而妓女却可以修成正果,一念顿悟,立地成佛,这体现了禅宗的世俗化趋向。一种说法是,妓女是用行淫的方式来度人。这种说法的极端形式就是“锁骨菩萨”马郎妇的故事。“行淫度人”与佛教清静观矛盾,但大乘佛教度人又讲究随缘应化,为了使人勘破情色,菩萨可以化身为娼,以欲止欲,以色设缘,大开方便之门,度人脱离欲海。佛教的密宗更倡导“乐空双运”的双身修法。

   她用拳头捶他:“你是说我是妓女吗?”

   他说:“不是,不是。我只是讲红莲和白莲的区别。”

 

 

   在那半年时间里,她几乎隔一周来一次蒙城,坐火车,四个小时。周五下午三点的火车,晚上七点到蒙城,周日下午坐五点的火车回明市。她说自己好比电影《周渔的火车》中的周渔。巧的是,她昵称叫鱼儿。

   一次,她有几星期没来,他担心她有啥事,打电话给她,手机关机,他更担心了。过了两天才打通电话,她说在方市出差,手机没电了,没来得及充电。

   还有一次,她告诉他最近两周不能来蒙城,要去宁市出差,好几天,可以在QQ上聊天。但那几天,她没登录QQ,他给留言,她也没回复。

   过了一周,她才到蒙城。他开车去接她,将车停在市中心广场,带她去饭店吃饭,又到茶馆里喝茶聊天。她对他说,在火车上的那几个小时,她想了很多。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敢一个人呆着。她找人多的地方去,找女性朋友吃饭逛街,和同事一起去唱歌。同城的同学周末聚餐,女同学很少去,都是男生在一起大吹大擂,给她打电话,她几乎每次都去。她想起一首歌中唱到:“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因为空虚,才需狂欢,在众人喧嚣中,却愈感孤独。在城市里,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期待着水的那边传来一句问候。而两颗心的巧遇碰撞也真的很奇妙。或许在你最孤单无助的时候,有人在默默地关心着你,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你。

   她的话触动了他的内心。人生难得一知己,何况是异性知己?茫茫人海中千万次地寻觅,就是找不到,蓦然回首,也只有灯火阑珊,能不孤独吗?一旦找到了,两个孤独的灵魂紧紧相拥,该是何等欢喜?欢喜之后又常莫名的忧伤,怕再失去对方,没有了对方,自己该怎么办?真的失去了,就会像伯牙碎琴那样不再谈情,或者把情深埋内心,一个人品味孤独。当然也不是一个人,那人在自己心里,那人就在天上看着,像人鬼情未了那样。

   他曾在一篇文章中谈论爱情。爱情是异性知己。一首歌中唱道:“一生只为这段情,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有人有无数段情,却没有一段是真情;有人邂逅相遇,却一生真情不渝。正如叶芝在一首诗咏叹的,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而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飘散后,愿承受岁月无情变迁,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的,那才是你的爱人。

   她说,他一直在她内心深处藏着。他有思想,有才情,懂感情,是个闷骚男。他很深刻,又很天真,天真得令人心疼。他很多看似胡说八道的话,却句句一针见血。她的虚荣,她的势利,她的欲望,她的焦虑,她的空虚,在他面前无所隐藏,她想对他坦白一切。

   她说,只有他会真心对她。她知道,无论何时,只要她找他,他都会接受她,关心她,爱护她。她想将他留在最后,最关键的时候,生活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去找他。这种想法竟然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她搜集他的情况,他在教育局工作,他结婚,他读研,他到报业集团工作,她都知道。她看过他写的所有的书,看过他写的所有文章。他不断变化联系方式,特别是手机号码,有一年他换了三次手机号码,换了两次家庭座机,她都知道。

   什么时候支撑不下去了?有很多次,她临近崩溃,想到还有他,还有最后一道保障,她又忍受住了。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去年底,她父亲忽然病逝。她父亲原本身体还好,心脏有一点问题,不严重。只是最近两年,她去看望父亲,感觉父亲心情不是很好。问母亲,母亲也不清楚。前年底,白曾到父母家里闹了一次,起因是她。她经常夜不归宿,白一开始没在意,因为他自己也常不回家。后来白发现她常整夜不归,觉得有问题,打电话又关机,第二天回来问她,她说住在朋友家,白不相信。到了晚上,她接了电话,说有事要出去。白暗中跟踪,一直跟到夜总会,买了票进去,夜总会很大,有很多包间,都关着门,又不好一扇扇门打开看。白站在过道里大声喊她名字,叫她快滚出来。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吃了一惊,赶紧出来,男人冲进那个包间,里面有两个男人,她在后面喊:“谈业务呢?捣什么乱?”男人转过头,恶狠狠地说:“妈的,你当我傻啊!半夜三更和男人到夜总会谈业务?你那破单位有啥业务?再说你又不是几把手,谈业务需要你吗?”白拉着她出去,她怕闹大了丢人现眼,只好跟着走。在车上一句话也没说,到家关上门,男人一巴掌打到她脸上,她一个趔趄倒在地板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第二天早晨起来,她感到脸还疼,照镜子看,脸上四道手印。

   她没去上班,请假在家中呆了两天,脸上消了肿才去上班,下班后去父母家,在父母家过了两天。白半夜回到家,没看到她,打电话,这次没关机,她说在父母家。白挂了手机,打的到了她父母家,使劲砸门,她父亲打开门,白理都不理他父亲,闯进去满屋子找人。这次她真的在父母家。她父亲很生气,数落白,白跳起来吵闹,惊动了整座楼。她过了几天才回家,她父亲气得在床上躺了一天。自从那次,父亲一直闷闷不乐。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最小,父亲最疼爱她。

   父亲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她觉得自己走到了绝境。她想到了他。

   她说,他是她下半生的寄托。没有他,她想不出下半生还有啥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活。有了那么多的经历,才知道什么最珍贵。她想到一部电影中的一段话:“所有你觉得重要的东西都不重要,所有你觉得不重要的都重要。”很多人特别在意的那些东西,后来会发现并非像一开始想的那样重要,而一开始觉得可有可无的东西,才是人生的一点亮彩,所以不要用太多精力去追求别人都追求的东西,那么多人都去追求的东西,往往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她说,所有这些,她知道得晚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了。她只有羡慕嫉妒,恨的是自己。也许这就是命运。命运其实就是因果,不幸是自己造成的,与命运无关。一个哲人说的好:“多数人对前半生的使用方式造成了后半生的痛苦。”

   他们聊到晚上十点多,开车到了宾馆。她去卫生间洗涮,手机放在床头,有人来电话,他拿过来看,姓名显示为W。他叫她:“有个叫W的给你打电话。”她从卫生间匆忙出来,接过手机,到卫生间接电话,说话声音很小。她洗漱出来,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用干毛巾擦头发。他闲着无聊,拨她的电话玩,看到她手机上显示他的名字是J。他觉得很奇怪,问她,她解释说,这么标是为了防止手机丢了,坏人捡去会根据姓名实施诈骗。

 

 

   那年九月初,他到外地出差,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单位组织到外地学习考察,实际上就是公费旅游,这样得有两周不能去蒙城见他了。他劝她去旅游散散心。他出差返回,半道上又接到她的电话,叫他去火车站接她,她三个小时后到蒙城。她在机场待机,离起飞还有二十分钟,改了主意,不想去旅游了,只想看他。他开车到火车站时,火车正好到站。他也没有订宾馆,直接开车拉她去山里,她早就想去看看他说的深山中的那个村子,还想看看那个石屋。

   他将车停在山下宾馆的停车场,他们坐索道到了主峰,经过那个山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说的那个石屋,她要在那个石屋里住一晚上,但是石屋里啥都没有。仲秋时节,天气变冷,晚上更冷,没法子住。傍晚时分他们回到那个村子,借住在老乡家里。第二天下山,到宾馆停车场取车,正好老婆来电话,他说还在外地,再等两天回去。挂了电话,看到她在旁边笑眯眯瞅着他,她说:“撒谎也不脸红啊!是老手了。不知道以前你干了多少次坏事。”他说:“没撒谎啊!就在外地啊,真的有事嘛!”

   等于和老婆请了两天假。当晚也不回城,就住在山下的宾馆里。他订了两个房间,她非让他退了一间,说没必要开两间房,浪费钱。两人住一个标准间,一人一张床。宾馆在十层楼上,楼顶有个空中花园。吃了晚饭,到花园中散步,风吹来,她打个哆嗦,他说:“回房间吧,别着凉。”她说:“抱抱取取暖吧。”他就让她抱,脸对脸,鼻子碰鼻子。她一只手拉他的手搂她的腰。回到房间,她要洗澡,脱了衣服,光着身子去洗澡间,又光着身子出来穿衣服,故意在电视前晃来晃去。他正在看足球赛直播,说:“你挡我看电视了。”

   她背上有一块红肿,是山里的蚊子咬的,秋天的蚊子很厉害。她让他给看看,抹点花露水。他给抹了。她又让他看她臀部的伤痕,是前天爬石屋时给一块有尖棱的石头碰的。她又让他看她肩膀的黑痣。

   她问他:“你看我皮肤白吗?”他说白。

   她问他:“你看我皮肤细吗?”他说细。

   她说:“我皮肤看起来细嫩,实际上粗糙。不信你摸摸。”

   她拉他的手摸她后腰的皮肤,说:“粗糙吧。”他说:“很细腻啊!”

她笑了:“你摸了我,破底线了吧。”

   他说,“摸摸算什么,心不动就不算。”

   她问:“你是柳下惠吗?柳下惠坐怀不乱,我坐你怀里试试。”

   他说:“试不得。心已乱。”

   他到厕所里呆了十几分钟,出来,放松了。

   她问:“干嘛了?该不会自渎去了吧?”他很尴尬地笑。

   她问:“宁愿自渎也不愿和我上床,是嫌我脏吗?”

   他说:“必须有底线。”

   她说,不要他担责任。他说,不是责任问题。

   她问:“你不是说婚姻制度是违反人性的吗?你不是主张废除婚姻吗?你是要对你老婆忠贞吗?”

   他说:“不是不是。一上床性质就变了,关系就变了。”

   她问,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说,他们是友谊,是异性知己。

   他说,一般人所说的爱情低于真正友谊。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感情,说到底是一种欲望,以身体快感为目的,享受到快感后,觉得不过如此,就像吃红烧肉,吃腻了,不想吃了,想换个口味吃海鲜了,爱情也就死亡了。异性知己是高于爱情的,或者说真正的爱情是异性友谊。

   她说:“我不管,我只想和你睡觉,不做知己也行。”她说,如果不能和自己爱的男人睡一觉,这一辈子都白活了。她连做梦都想和他睡觉,纯粹睡觉,什么都不想。最好能不吃不喝,搂着一睡千年,睡到天荒地老。

   她问他:“你爱我吗?”

   他说:“知己之爱吧。”

   她说:“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吗?”

   他说:“有精力的话,有时间的话,情感丰富的话,可以爱几个人。爱情是异性知己,知己没有多与少的限制,多个知己当然好。但人生这么短暂,精力有限,两情相悦的爱情只能有一段。”

 

 

   下山的时候,看到半山腰有一座寺庙。第二天她要去庙里上香。他对烧香拜佛是有看法的。最近两年,信佛的人越来越多了。每到节假日,成千上万的人涌入寺庙,在佛菩萨像前烧香叩拜,祈求佛菩萨保佑自己升官发财。在这些人眼中,佛祖神通广大,可以随意赐福,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实际上,这是对佛教的极大误解。佛教认为,一个人的吉凶祸福、成败荣辱决定于自己的行为善恶,要收获什么,就先要栽种什么。世人不明因果之理,不去积德行善,而是寄希望于佛菩萨帮助自己改变因果。善恶果报是铁的规律,在业力面前,多大的神通也会失效,即使佛力也不能随意转消定业。

   庙里烧香拜佛的人太多。她在庙门口买了几柱香。他劝她不要买太多香,只需在每个殿堂前燃香一支或三支,一支寓意一心皈敬,三支寓意皈敬佛法僧三宝,或礼敬十方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佛。把香敬在一个炉中,“万佛一炉”,然后经过每一座佛堂时,合掌拜三下就可以了。

   他给她讲烧香的源头。印度夏季受大西洋暖湿气流侵袭,温疫霉病较多,人们烧燃香料木材净化空气,驱虫辟秽,防治疾病。大乘佛教兴起,香被视为重要供品,打坐、诵经、礼佛时使用熏香,可以营造良好的修行环境。佛家认为香与圆满的智慧相通。好香芬芳,使人心生欢喜,而且能助人达到沉静、空净、灵动的境界,于心旷神怡之中达到正定,证得自性如来。礼佛重在虔诚恭敬而不著相,这是礼佛的上乘境界,被称为“心香”。烧香礼佛时应当心地清净,做到一尘不染。供养佛、菩萨不一定要烧香,可以用鲜花,可以用水果,甚至仅供一杯清水也行。

   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她在佛像前虔诚地烧香跪拜,他问她祈祷什么。她说:“不告诉你!”

   她问他相不相信轮回。他说,他也拿不准。生命很奇怪,忽然来了,忽然就去了,肉身腐朽了,总让人觉得有不朽的东西在。生命有所来,死后应该有所往。有时,人们渴望灵魂转世轮回,因为这个世界有不少牵挂,难以割舍,轮回可能延续今生的友谊和爱情;有时,无休止的轮回真的是无边的苦难、煎熬。有没有因果轮回暂且不论,但是这个世界需要因果轮回。有了三生,有了轮回,现世的生活才有意义,短暂的尘世生命才有了着落。

 

 

   她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单位组织查体,她查体发现了病。她打电话告诉他,他劝她做手术。她说,做手术的话,至少半个月不能见他了。他说,治病要紧,没必要见得那么频吧。她说:“想你了咋办?”他说:“网聊呗。”做手术过了五六天,他们在网上聊天,只语音,不视频。她说不能视频,做完手术后三天,她到整形医院做了眼部手术,做双眼皮,脸部肿的厉害,很难看,得一周后才能消肿。她说,要整得好看点给他看。他说,已经很好看了,整那个做什么?

   过了半个月,她才到蒙城。已是冬天,寒风呼啸,很冷。她要吃火锅。北京路上有一家重庆小天鹅火锅店,很远,打车用了十多分钟。她脱下外套,和包一起放在座位上,让他看着,她去给调蘸料。她将煮熟的羊肉片、牛肉片都捞给他,他叫她吃,她说她晚上不能吃油腻食物,得保持体形。男人要多吃,羊肉壮阳呢。他嘿嘿笑了。回来时她要步行,她将手插在他的口袋里,十指叉着他的手,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晚上他请她看电影,电影院放的是《泰坦尼克号》,3D版的。影院里都是年轻人,一对对情侣。她拿爆米花往他嘴里喂,他觉得不好意思。

   第二天早晨起来,天空灰蒙蒙的,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鲜红。是2012年12月21日,传说中的世界末日。

她说,她不再羡慕权势富贵,也不想过奢靡的生活,只想于繁华尽处,寻一处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所爱的人终老。

   她说,这只能是梦想。现在她只想每个周末都能见到他,等退休了,就搬到蒙城,靠近他买一套房子,能天天看到他就行。就这样静等轮回,如果有来世,她一定紧紧抓住他,下辈子一定嫁给他。

 

 

   过了十多天,她从明市打电话给他,说她准备申请离休,再找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省里有个规定,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工作一定年限,到了一定年龄,可以提前离休。他说这样很好。他想到她前段时间说的话,她说等退休了,就搬到蒙城,靠近他买一套房子,好天天看到他。她没有提搬到蒙城的事。他又想,不搬也好,搬来了会产生很多问题。

   过了几天,她和他用QQ聊天。她告诉他,她准备去南方的川市找份工作。他问,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好找吗?她停了一会说,她有认识的人。多年前她就认识一个叫捷的人,后来捷一家搬到了川市,做生意发了财,开了一个公司。前几天捷回济南,约她吃了一顿饭,听说她离休了要找第二职业,就请她到自己的公司工作。她问他的意见,他说,有熟人就好,到了川市要注意安全,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想和她再见一面,算是饯行,她说两天后到蒙城。第二天,她打电话给他,说要办离休手续,还要准备去川市的行李,不能到蒙城见他了。他没想到她这么忙着去川市。她说,等忙完了,抽时间去蒙城。过了一星期,她还没来电话,QQ上也没有留言。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他打电话给她,过了好一会,她才接电话。她声音很平淡,不像以前那样柔和有感情。她说她已经到了川市,进了捷的公司。他觉得很意外,她解释说,捷回深圳,要她一起走,她没来得及跟他联系。停了一会,她说:“以后会很忙,没事就少联系吧。”他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他别打扰她了。

   他以后也就再没和她联系。不过他去她的QQ空间看了看。她在空间相册里发了很多照片,背景是南方的海滩、红树林,她穿着短裙或比基尼,她的身材很好,皮肤白皙,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在照片中,她笑得很灿烂。他想,她快乐就好。他又想,不知是谁给她拍的照,她会笑的这么开心。过了几天,他想再看看她是否发新照片了,发现她的空间进不去了,她应该是将他从好友名单中删除了,或者设置空间访问限制了。

   他有点伤感。他想起了老婆的话。他又想起了一部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电影中的场景。派和一只叫理查德•帕克的虎历尽危难,最终得救。派以为他们成了朋友,但那只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深深地刺伤了派的心,派哭得很伤心。现实中有不少像那只虎的人,你和它无论经历过什么,它都不可能成为你的朋友或爱人。

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老婆。慢慢地他也就将她忘了。

 

 

   再次想到她是两年之后。他到明市出差,一个学生请他吃饭。那个学生算是很有出息的,已经在市里做到了正处。学生在附近的饭店订了一个单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学生带了两瓶茅台酒,说是真的茅台,是专门孝敬老师的。两杯酒下肚,学生忽然想起一个人,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周雨的女人。他觉得很奇怪,学生怎么会认识她。他说,周雨是他大学同学。学生问他和周雨关系怎样。他说,就是一般同学吧,没有啥关系。学生说,没关系就好。他问是啥意思,学生犹豫了一会才说:“你这个女同学了不得……”他很吃惊:“怎么回事?”学生说:“和老师也没必要隐瞒。怎么说呢?你这女同学,该说是放荡吧。”

   学生说,一次他和朋友吃饭,几个是市里的同事,有两个省里的朋友。喝了几杯酒,大家开始吹牛,吹着吹着就炫耀自己的情人怎么怎么美,互相都不信,都说是吹,于是都拿出手机,让大家看情人照片,结果发现他们的情人是同一个人,就是周雨。

   他说:“怎么可能呢?可能是弄错了吧。我了解她的一些情况。”于是他将她讲给他听的那些经历简要讲了一遍。

   学生说她讲的和事实完全不同,她的一些事他知道,另一些事朋友知道。她由企业调进机关,是他在人事处工作的一个朋友经手的,是市里一个领导安排的,那领导是她男人白的亲戚。白送了礼,据说她还和那亲戚开了几次宾馆。至于岗,就是她手机通讯录里的W,W和他说过,他和W是最好的朋友。一开始,W以为找到了红颜知己,后来才发现她用英文字母给自己睡过的男人编号,岗的号是W。据他所知,并非W离开她,是她通过W搭上了市里的一个副秘书长,W知道后,伤心了很长时间。他请W吃饭,W将一杯酒一下子灌进嘴里,然后就哭了,他对她付出了很多感情,甚至想过离婚娶她,没想到被她欺骗了。她和本单位的局长、副局长都不清不楚,他们发现了她和W的关系,出于嫉恨才难为她,但后来知道她和副秘书长的关系,就不敢得罪她了。她负责一个工程,做了手脚,抽了不少钱。工程要审计,她请负责审计的副处长吃饭,吃完饭拉着去唱歌,在车里引诱副处长,也没去唱歌,直接去开了宾馆,宾馆房间是她男人提前订好的,已经安好了针孔摄像机。她用手机拍照时,副处长觉得很刺激很好玩,后来才警觉,已经晚了。她没和男人离婚,她利用副秘书长的关系,将她男人由公司调到了机关。后来一个副市长被调查,牵连到这个副秘书长,副秘书长交代出了四个情人,其中一个就是她,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很多艳照,一大半都是和她的自拍。调查组将她叫来讯问,她只收了包包手表项链等礼品,与贪腐案关联不大,也就将她放了。

   他不相信这些事。学生拿出手机,让他看一张照片,是一对男女躺在床上的自拍照,都露出上身,女的正是她,男的脸部打上了马赛克。他震惊不已。他疑惑地看看学生:“你不会也和她有关系吧。”学生说:“真的没有,照片是W转发给我的。W是要好的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情人也不能欺。”

   学生说,据说她和很多男同学都有关系。他心里一动,想到有几次联系不上她,她都说是在外地出差。他用手机上网,从同学群里下载同学录,对照一下,吃惊地发现,凡是她曾说去出差的每个地方都有一个男同学在那里做官或经商。

   他说,听说她提前离休,去了川市工作。学生说,去年下半年她就回了明市,省里取消了提前离休的规定,提前离休人员都必须回单位上班。她回明市后,联系过很多人,包括W,W接了电话,听到是她,就挂了电话。她到单位找W,W对她说,以后不要找他了。她给其他人打电话,说要一起吃饭,那些人都拒绝了,“四风”查得很严,谁都不敢再沾惹她。

   她没联系他。

 

 

   又过了一年,学生忽然打电话给他,说告诉他一件事,是关于他的同学。他问是哪个同学,学生说就是那个女同学。他问怎么了,学生说,上周她被发现死在一个宾馆里。他大吃一惊。学生说,已经验过了尸,她脖子上一圈青紫,显然是被掐死或勒死的。她是和一个男子开的房。警察调出监控,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她的手机里保存着聊天记录,和一个男人聊得最多,大都是谈约会开房的事。很快逮捕了那个男子,那个男子供认不讳,说他和她发生关系半年多,花了很多钱在她身上,一次查体时发现染上了艾滋病毒,他没有和其他女人接触过,一定是她传染的。出于报复,他将她掐死了。

   学生说,这个案子传出去后,机关里不少人都去医院查体,包括W也就是岗。结果出来后,W还找他喝了一次酒,查体没事,算是庆祝,但还是心有余悸。听说那几个哥们也都没事,那么她应该是在川市染上的艾滋病,据说她去川市也不是做什么工作,实际上是卖肉。

   他震惊不已,没想到她堕落到这个地步,没想到她是这个结局。他难以相信。

   他没有对老婆讲。他没有去查体,他没和她发生过关系。

   他没有感到幸灾乐祸,反而悲从中来。他想起了周星驰演的电影《济公》,降龙罗汉下凡,要在不使用法力的情况下,感化度脱九世娼妓、九世乞丐和九世恶人。降龙罗汉转世的济公为感化九世娼妓无所不用,实在没法子了,济公宁愿忍受化成木头的惩罚,也要跟九世娼妓结婚,希望这样能感化她。九世娼妓最后决定不再当娼,而是自食其力做起了豆腐西施。济公完成了三件任务,重返仙界,而且连升三级。

   他投入了那么多的感情,没有感动她,是他做的不够吗?

   他想起她最后一次见他时说的话,她说她希望有轮回有来世,那样她下辈子可以嫁给他。不知道她当时说的是否是真心话。他想,不知道是否有轮回,如果有轮回,是否还能记住前生,如果能记住前生,不知她是否还能想到他。

   两个月后,学生来电话,说白死了,白是她的男人。白死于艾滋病,是明市公布的第一个艾滋病死亡案例。

 

 

   听J讲到“下辈子一定嫁给他”一段,我心里感动不已。在这个地方结束的话,是一篇很好的感情故事。故事的结局反差太大,我先是震动,接着心里异常沉重。我对J说,我得好好消化这个故事,一时还接受不了。送走J后,我把这个故事又仔细想了一遍,本想处理一下,写成一个纯情故事,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实录,只是将涉及其他人的地方做了处理。我决定不再写纯情故事了。再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再谈情啊爱的也不太合适了。就用这篇故事为纯情系列收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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