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绾绾自认识我的那一天开始,便叫我叔叔。
我38岁,对于刚刚18岁的绾绾来说,我已经是中年男人了。绾绾还没到美艳动人的时候,只是,她青春,鲜活,就似春天刚刚抽出的柳叶,或者似雨后的花骨朵儿。每一次欢爱后,绾绾总挺着小小的却圆滑坚挺的胸,问我:是不是有点小?我用手覆盖过去,刚巧盈盈一握,柔软的触感令我欲罢不能:你还会长大的。
我没有说,只是你长大了,我便也老了。10年之后,她28岁,会熟得似一个诱人的水蜜桃。而我,已经48岁。仅仅是因为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已经足够令我今天全力迷恋她。
迷恋到什么程度?迷恋到,我失去了勇气,迷恋到不敢说出来,我只属于你,你也只属于我。
晚餐叫的是外卖的比萨。以我这种老男人的口味而言,我宁愿吃一块钱的白馒头,也不想吃这种加了奶油和洋葱的怪味面饼。但绾绾疯狂地喜欢。她自己一个人,整整吃完了半个,然后摸着她的小肚皮说:好饱哦。样子像极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又可爱又令人肉紧。
然后,绾绾说:叔叔,我怀孕了。
我没有说话。其实我想说:是谁那么不小心?我没说,绾绾最近太敏感。她总是那样倔犟地望住我,那么年轻纯净的眼睛里,浸满了我看不懂的忧伤。
然后,绾绾说:叔叔,你为什么不生气?我和男孩儿在你的房子里亲热,你都不生气。为什么?
我知道,她是想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并不在乎她,所以才无动于衷。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还太小,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爱与不爱,还有许多的东西,比如暴力、欺骗、罪恶、狡诈、谎言,这些东西,都在左右着人们的爱情。
我说:后天我有空。你才18岁,这样早就当妈妈,不好。
绾绾腾地跳了起来,把吃剩的比萨掀翻在白色的波斯地毯上,用她年轻的漂亮的比千年冰川还要纯净万分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以为她会扑过来打我,小拳头打过来,似调情。可她只打了个电话,然后那个年轻得几乎还没有开始长胡子的男孩儿就来了。绾绾看也不看我一眼,挽着男孩儿的胳膊,小小的、圆圆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了。
我没有去追,也没有挽留。
我太了解她了。
没有钱的时候,她自然就会回来的。
当晚,她就回来了。喝了很多酒,被出租车司机扶着,上来敲门:叔叔,叔叔,你这个坏人,快出来呀。
我付了钱,抱她进屋,发现她的牛仔裤暗红了一片。我忽然觉得,她有可能会死,于是就又那样抱着她下楼,去了医院。
医生说,只是例假来了。
她没心没肺地睡着,没听到那个医生说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更需要的是父亲的关怀而不是金钱。
自卑忽然似潮水决堤,瞬间将我悉数淹没。我丢下她,独自开车离开了医院。
一年前的某个夜晚,我在一个酒店的后巷捡到昏迷不醒的她。她说她叫绾绾。然后,便不肯再说自己家住哪里,来自什么地方。她说:叔叔,你收留我吧。我说,好。当晚,她把自己脱得精光,钻进了我的被窝。她的胸小小的,圆挺挺的,很软,腰细得可怕,皮肤很光滑,还长着非常细非常软的绒毛。我温柔地吻她,挑逗她,然后向她进攻,她细细地呻吟,然后尖叫,颤抖,年轻女孩儿的身体,紧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绾绾说:叔叔,我爱你,你不许再碰别的女人。我说,好。我真的做到了。从那一晚之后,便再也没有女人可令我动心。
可是绾绾偷拍了很多我带着各式漂亮女人进出酒店和高级公寓的照片。这个小女生,她跟踪我。她把照片摔在我的面前:叔叔,你这个坏人!你答应我又做不到!我试图向她解释,我是一个经纪人,我的职业便是跟这世界上最漂亮的那些模特儿和女明星打交道。年轻任性的小丫头不听:好,叔叔。从今天开始,你和多少个女人去酒店,我就和多少个男人上床。
她偶尔真的这样做。每次都问我,为什么不生气?然后每次都会自己气得出走。然后,每次把钱花光之后,就会自己回来。
我想,等她自己从医院里醒来后,也会自己回来的。
可是,这一次,绾绾没有再回来找我。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半年。然后这半年里,我的寡母去世了。她死的时候,我在工作,不在她的身边。她的遗言是让我结婚生子。然后,我结婚了。和我结婚的那个姑娘30岁,大学老师,温婉可爱。
绾绾出现在婚礼上,穿了一件廉价庸俗的印花孕妇裙,头发随便地挽起来,似一个小妇人。她说:周易,你要是敢结婚,我就跟我们的孩子死在你的面前。
18岁的女孩儿,她怎么能明白,她是阻止不了我结婚的。我清楚地知道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她只是我曾经走失的小情人。就算现在她回来了,也只是小情人。仅此而已。
可我的新娘不干。她愤而出走,拖着婚纱就跑了出去。大家都叫我追,我没有追。我只是盯着绾绾看,我死死地盯住她,这个要命的死丫头,半年都不回来,被人搞大了肚子才回来,现在怎么办才好?她也盯着我,嘻嘻地笑讲:别叫他追,他从来不会追女人的。然后,这个要命的小孕妇在一片哗然中拉着我往外跑,跑了两条街,她把孕妇装一剥,露出了里面小吊带下的小蛮腰,那里绑着一个小枕头,她问我:我的宝宝好看吗
我用两只手把她拎起来,一下子压进墙角:你这小撒谎精。
她忽然不笑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滴水穿心地落在我的手背上:叔叔,你不要和别人结婚。
小屁孩儿的眼泪,什么都不是,我强忍内心痛楚的痉挛愤而转身,她在后面喊:你要是敢和她结婚,我就去告你侵犯未成年少女
我没忘记。我捡到她的时候,她还不到17岁,还长着少年时期未褪的绒毛,她热烈,年轻,紧致,美妙,有若天堂。
叫我怎么舍得不想念。
一进门,小妖精就把我扑倒在地毯上,使劲地撕开我的衬衣,含糊不清地问:这半年你跟多少个女人上了床
我想说,一个也没。
但我知道她不会相信,所以我就什么也没说。她于是狠命地咬下去:说不说
很痛,一定咬出了血。我把她翻压在身下,愤怒得像个毛头小子,横冲直撞,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我就快力不从心。这令我绝望。
绝望着,却快乐。
朱三的助手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给绾绾煎鸡蛋。小丫头喜欢吃煎成傻乎乎的心形的鸡蛋。
朱三在电话那边说:周易,我们谈谈。我说,好。然后朱三又说:顺便把绾绾也带过来吧。
我也只能说好。
朱三,是这圈子里的龙头,是老大,是朱老板,是朱董事长。但他喜欢别人叫他朱三。他觉得,这样很亲民。
吃完第二只心形煎蛋的时候,我问绾绾:你是不是拍过一个酸奶广告
绾绾惊喜地抬头看我:呀,你怎么知道
我说,忽然想起来,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有点面熟。
朱三在电话里还说了一句话:周易,你不知道吧?绾绾是我的干女儿。
我说,我现在知道了。朱三说:那就好。这丫头任性,喜欢不声不响跑出去玩。你把她带回来吧。你要是愿意,以后你带着她,她有红的资本。
我当然知道。朱三在这个圈子里,有很多干女儿。几乎所有现在当红的女明星,都曾是他的干女儿。朱三最常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手里有多少个美女,便有多少张王牌。
我是帮朱三出牌的人。我常常带着那些美丽的王牌,哄着她们,逼着她们,去酒店,去高级的公寓,去陪一些男人,以帮朱三赢得那些很难赢到的利益。
开始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如果这些美丽的王牌是旧时的妓女,那么,我便是旧时的皮条客,或者,被称作龟公的那种人。
阳光下,绾绾还在开心地吃着她的爱心早餐,她的睫毛又黑又浓,眼睛似黑色的大珍珠,皮肤若瓷光滑洁净,嘴唇小巧丰盈,微微地嘟着,纯净的性感。是,她越长越好了,我知道,她最终会倾国倾城。她当然有红的资本。
车开进朱三的庄园的时候,绾绾的脸便白了。我试图说些什么,可我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车停下了,我给她开了车门,她低着头,出奇的沉默。她唯一一次没有再叫我叔叔。她说:周先生,谢谢你的爱心早餐。
朱三说:周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看公司那部新偶像剧,用绾绾正适合,对吧?绾绾你也玩够了,以后不许这么任性,要听话,才会红,这是规矩,对吧,周易
朱三说,从此后,由你安排绾绾的行程。去忙吧。
前后,不过是五分钟,我将一个小时前还欢快甜蜜地坐在我的面前吃早餐的女孩儿送走了。我把油门一下子踩到底,我害怕车开得慢一点,我就会回头,闯进去,拉着绾绾跑出来,然后把一个即将实现梦想的漂亮女孩儿,带入一生的颠沛流离中。
我最后尚存的理智告诉我,若我带绾绾逃走,朱三必不会放过我,我将声名狼藉,还有可能惹上官司身陷牢狱。而绾绾,要么回去,要么从此卑贱地流浪在人间。她本便是朱三养来出卖美貌的女子,除了美貌,她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学,她如何生存?我几乎可以想象,她将沦落街头暗巷,悲困生存。
我怎么忍心?
想到这里,我慢慢松开油门,让速度正常。我不能冒险,不能死,我要慢慢地计划,或者我可以变卖资产选择出国,或者可以隐居到一个信息不发达的去处,如果有一天,绾绾觉得做明星并不是她的梦想时,我可以秘密地带她离开。
只是不是现在。成功的逃跑,是需要详细的计划的。
绾绾迅速地窜红了。
想约她的男人很多。于是,我便带她去见那些能为朱三带来利益的男人。绾绾从头到尾不看我一眼,她笑着,眼神却很冷。她眼睛里那些干净的年轻的单纯的愤怒与悲伤,终于渐渐消失殆尽。
我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见过很多女人笑靥如花却眼神冰冷,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的变化,似绾绾这样令我遗憾到心碎。我常常在半夜捧着空荡荡冷嗖嗖的痉挛疼痛的心口惊醒过来,我想我再也不能等下去。我悄悄地变卖房产,我去加快申请移民,办理各种手续。我常常在送她进入酒店后,在停车场一坐就是一夜,我在凌晨亲自接她走,偶尔,会发现她身上的伤痕。我能说什么?我想拥抱她,想带她逃走,可是现在,都不是时机。我只能说:再忍耐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
8点有一个通告,我7点开门进去,就看到了她垂在门廊的一双脚。恍惚间,我觉得那是一年前,她坐在我的书桌上,两只漂亮的脚摇呀摇地问我:叔叔,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呀?
可这一次,她声息全无,她紧紧闭着眼睛,这美丽无双的似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再也不愿意张开。她选择那么决绝地,用一双丝袜,把自己吊死在公寓的楼梯上。
她只留一张小纸条,她这样写:叔叔,你从不曾爱我,是不是
我冲进朱三的豪宅,我抓住他的领子,有很多很多的愤怒我说不出口,我只说:她才19岁,才19岁呀。
朱三冷冷地拂开我的手:周易,你的冷静哪去了?别忘记了,送她去酒店的人,是你。是她爱的男人你,亲自把她送到了别的男人床上,不是吗
是的。是我那愚蠢的计划,是我那自卑的理智,是我那自以为是的以为她想红,是我把我自己裂成碎片的心刺入了她的胸口,让她心死如灰生无可恋。
3月17日,阳光充足,早逝的新星林绾绾的悼念仪式正在举行。很多人为这个才19岁的薄命红颜落了泪。
这一天,是我40岁生日,我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我从灵堂走出来,开着车,将油门踩到了尽头,飞驰在海边高速公路上,在到达悬崖边那个弯道时,我的双手离开了方向盘。
在极速的坠落间,我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说:亲爱的绾绾,我爱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