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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有爱情

最近他们总是为些鸡毛蒜皮的事争吵,动静闹得天大,摔碗、摔碟、摔瓷盘,吵架时伸手够得到、摔地上能弄出巨响解气的器物,抓到什么就摔什么。只差动手干架了。

柳慕雅翻箱倒柜,择出T恤、衬衣、夹克等衣物和画架,甚至将搁洗手间的佳洁士牙刷、牙膏也找了出来。那些是马漠穿的、用的,全被柳慕雅扔在公寓门外过道处。

隔一扇钢质防盗门,马漠听到柳慕雅呜呜的哭声。这绝望、沮丧的哭声,马漠再熟悉不过。之前呆卧房里,马漠双膝跪地,低声下气求她原谅。柳慕雅咆哮着,似个疯子,握紧拳头愤怒地捶打自己消瘦的骨肉、摊开手掌扇自己耳光,歇斯底里地喊,滚,你滚。

马漠盯着柳慕雅狰狞的面孔看,想了一些事,他觉得他再不离开,柳慕雅真会变成疯子或患上精神分裂症。出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客厅满地的碎渣,像极了他们支离破碎的感情。

这次争吵的导火索是马漠又丢了工作,但他们彼此清楚,争吵的真正源头在哪。站在昏暗的廊道,马漠拉开行李袋金属拉链,似个拾荒者,弓身将脏地板上散乱的衣物拣起,塞入袋内。

马漠想好了——离开。

突然里屋哽咽的声音说,先进来你。

声音又说,明早再走,这个时候你也没地可去。

马漠笔直站着,一只手拎行李袋、画架,另一只手食指抠鼻翼两侧痒处,目光戳向斑驳呈蘑菇灰的墙面。他在考虑,是走,还是留下。

胸口传来硬邦邦的心跳声。

马漠想起过去,那些快乐的事、伤心的事。转身,他神色黯淡地进了屋。

慕雅低头默默清扫瓷砖地板的碎渣,头都没昂一下。马漠将行李袋、画架搁茶几旁,点燃一支香烟,猛抽三口,就把香烟掐灭在褐色烟灰缸内。他想象柳慕雅冲他甜蜜地笑,原谅了他,给他泡了一杯速溶麦斯威尔咖啡。他双手捂脸,使劲搓揉,人清醒了许多。

天差不多黑了。

客厅的火药味逐渐散去。他们呆坐黑暗里,谁也不愿去摁厅灯的开关。

马漠说,小雅,饿了吧你?

慕雅说,你呢?

马漠不答。柳慕雅也沉默。

大概他们都饿了,却不愿提饥饿的胃。他们想提的、想说的,是另外的话题。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他们枯坐着,似两尊冰冷的墓碑。廊道传来嘈杂的声响,高跟鞋磕击瓷砖地板、时髦女孩咯咯咯的浪笑、宠物狗的狂吠。柳慕雅抠着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指甲盖,眼望嗡嗡响二手冰箱的黑影。她说,马漠,你知道今年我多大了么?

马漠说,当然,你86年生的。

慕雅说,多大?

马漠说,26。

柳慕雅说,那你呢?

马漠意识到他正滑向他不愿提及、极力回避的问题。他说,我多大,你比我更清楚。

柳慕雅说,我要你说。

马漠清楚前面是个陷阱,埋有地雷,但他还是说,27。

舒了口长气,柳慕雅说,你算算,我们来深圳都四年了,当初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别人都是以“深圳速度”跑步前进,我们却原地踏步。我们一无所有。

马漠摸了摸额头,蒙了一层冷冷的汗液。他说,我不同意你这样讲,你有我,我有你。有多少人来深圳后,过个两年、三年,他们就失去了对方。至少现在,我们还有爱情。

柳慕雅说,你觉得我们还有爱情!?

她又说,退一万步,就算有爱情,你觉得爱情能当饭吃?

马漠盯着眼前的黑,默语不言。

柳慕雅说,马漠我告诉你,我现在想结婚,可我们拿什么结婚,连个50平的房子都没有。你看看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他们谁没有房、没有车,哪个混得不比我们好。可你倒好,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就拉倒,还天天想着画那个什么破画。

马漠很想解释,告诉柳慕雅这次工作不是他不想干了,是老板炒了他。经济不景气公司裁掉不少人。他强忍住,没谈另一个烦心的话题。

柳慕雅的屁股在椅垫上挪了挪,抬手抠了两下脖颈痒处。她说,还记得那次么你?

马漠说,哪次?

柳慕雅说,房东催我们搬家。

马漠记得,那时正是深圳的台风季,他们在暴风雨中找房子、搬家,两个人淋成了雨人。之后柳慕雅感冒发烧,急性肺炎,咳嗽了好一阵子。他说,我有印象,那次。

柳慕雅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次搬家,若是我们有自己的房子,会那样吗?肯定不会,当时我就下了决心,结婚时一定要买房。我不能结了婚,还成天不安地生活在租住的房子里,时刻担心房东突然来个夺命电话,客气但又不容你辩驳地让你腾房子。

马漠认同柳慕雅的话,但他心里有另外的想法。站起身,他说,给你冲杯奶茶吧我!

柳慕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启开冰箱,马漠找出袋装立顿奶茶,再接饮水机的热水,冲了两杯。马漠闻到奶茶飘散的浓香,端杯抿了两口。

柳慕雅说,我在广告公司上班,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事被炒鱿鱼。你没工作,若是我也没有的话,我们连交房租的钱都没有。这些事,我不能指望你。知道吗?我经常做噩梦,梦到上班时搭乘的电梯坏了,结果迟到;梦到搁办公桌的设计稿不翼而飞,交不了差……

马漠说,这些话,小雅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柳慕雅说,告诉你有用吗?现在我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马漠说,以后我会努力的。

柳慕雅说,一年前你就这么说。

马漠说,这次是真的,不骗你。

柳慕雅说,对你,我已经失望了。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也不指望你为我做太大的改变,真的。别人生活都有目标,这个阶段干什么,下一个阶段干什么。他们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可你,你只顾自己高兴、快活,想当个自由画家。你不是说,要找时间去贵州、云南支教吗,去吧你,现在我不拦你了。你去干你想干的事。

马漠说,我只是有这个想法,并没说一定要去实现。我觉得人活着,可以有很多种活法,不一定非要跟其他人比。再说,你提到的那些混得好的人,谁知道他们到底过得怎么样,他们真正幸福吗?!

柳慕雅说,那他们至少不会被房东催命似的喊他们搬家吧。

马漠无言。

端起杯子,柳慕雅喝了一大口奶茶。犹豫了两秒,她说,知道吗你,我多希望我们的经济条件、物质基础能好一点。

马漠猜到柳慕雅接下来要讲什么。尽管黑暗中看不清柳慕雅的眼睛,但他感觉到柳慕雅正盯着他看。他那脑壳不自觉地矮了下来。

柳慕雅说,若是我们有钱的话,我妈的病上身了,她不会隐瞒我们,不至于拖成不治之症,起码能多活个十年、二十年。

马漠听到眼前柳慕雅哽咽的声音,猜柳慕雅已经泪流满面了。摸黑他从茶几的纸巾盒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柳慕雅。柳慕雅没接,将纸巾挡了回来。

柳慕雅说,想起我妈,我就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更努力一点,多挣点钱。知道吗你,我妈为什么不治病,就是图给咱俩省钱买房子,我心里都明白。

马漠的右手摸了摸膝盖。他想讲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心里希望一切都不是那么糟糕。他说,小雅,你已经很努力了!

黑暗中,柳慕雅端茶杯的左手不停地颤抖,荡了一摊奶茶液洒地板上。

没有人看得见那摊水。

柳慕雅说,努力,努力个屁,我就是对自己太宽容、对你太宽容了。过去我们应该对自己狠一点。还有我告诉你,今天是我妈过世一周年忌日。

马漠说,我知道,我知道为什么你今天发这么大脾气。工作的事我也不想这样,我已经尽力了,欧洲债务危机,经济不景气,你知道的。马漠没有继续讲后面的话。停顿两秒,他嘀咕说,我也不想这样。

柳慕雅说,那好吧。我们谈恋爱多久了,有7年了吧。我现在想结婚,你呢,你想过吗?每次做爱,你把安全套拿到灯下,事前检查、事后检查,生怕我怀孕。你心里怎么想,难道我不知道吗,你就是不想为我们的未来负责任。我妈她本来还想给咱俩带孩子。跟你在一起,我没做一件让我妈省心的事。

柳慕雅又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突然马漠抓起茶几旁的画架,摔地板上,又猛踩了两脚。他说,去他妈的,以后我不画画了。又说,结婚没问题,我们随时可以结。

柳慕雅说,你另外找人随时去结吧。她将奶茶杯搁茶几上,站起身,走去阳台,脚碰到了什么。她的头探出去,又缩了回来。她说,马漠,要是从10楼跳下去,你猜会怎样?

马漠感觉颅内有一团烈火在燃烧。他龇牙说,谁知道,得跳。他看不清柳慕雅脸上古怪的表情。

柳慕雅从阳台踅回来,走去洗手间。马漠听到擤鼻涕的声音,听到水龙头打开冲水的声音。他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点燃一根香烟,闪烁的星火在黢黑的厅里愤怒地燃烧着。

客厅被微光照亮。

隔壁传来尖锐的争吵声,男女骂架,男人在怒吼,女人在哭嚎,还有幼童凄厉、无助的哭喊。这声音令马漠感到不安。他想到他和柳慕雅的关系——过去他们是两朵棉花,挨到一起能相互温暖;现在他们却成了两只刺猬,碰到一起就会刺伤对方。

阳台传来重物落地沉闷的钝响。

接着是片刻的寂静。马漠夹香烟的手指抖了两下,燃了半截的香烟从指间滑落,跌地板上,滚动,燃烧的火星正好触碰到那摊奶茶水渍。浸水,明亮的烟头瞬间熄灭。

厅内又变暗了。比黑还黑。

公寓楼下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吵哄哄的。马漠想起身去阳台观看楼底的动静,却没挪脚。他呆坐沙发榻,听到远处救护车鸣笛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椅子在摇晃。

穿白汗衫、胡子拉碴的老男人睡藤条摇椅上。摇椅旁摆了套茶具,紫砂壶流嘴冒出似薄雾的热气。他的目光落到平板电视屏幕,荷枪实弹的美国士兵在越南的莽林里穿梭,眼镜蛇、肥大的蚂蚁、毒蜘蛛,林中不时传出枪声、嚎叫声……

推开虚掩的门,马漠望见老男人。马漠猜他是房东。老男人抬眼看马漠,挺身,伸手端起紫泥杯,饮尽茶汤。

马漠说,老板,我来看房,之前打过电话预约。

老男人边招手边说,坐,过来坐。

马漠一只手拎行李袋,一只手拎画架。目光在客厅逡巡,电冰箱、电视机,一盆摆墙角的阔叶绿色植物,再没有别的。除了略显清冷,马漠瞧不出任何异样。他说,先看房吧!

老男人说,不急,我们先喝茶,聊聊!

马漠将物件搁门边,腾出手,拢过去,端坐茶几旁。电视机又传来枪炮声和生命垂危的越南士兵的惨叫。马漠瞟了眼电视,看到帅气的美国演员梅尔·吉布森。老男人往另一只紫泥杯里倒了满杯茶,汤色杏黄清澈。他说,先喝茶,你还画画?

马漠没端茶杯,又环视了一圈客厅。他似乎猜到什么。

老男人再次请他喝茶。

马漠抿了口茶,盯着茶汤。他说,业余时间,我画着玩。

老男人说,人是该有个爱好。

又说,有人好烟、好酒,有人好赌、好女人,我就好茶。你看我,像什么?

瞟了眼老男人,马漠扭头将视线转向墙角那盆阔叶植物,要出口的话很伤人,他不知该如何讲,只好保持沉默。

老男人说,我清楚你心里怎么想,所有的人都这么想。武侠小说里的江湖有剑客、刀客,我呢,是个深圳茶客,老茶客。

马漠说,我没那个意思,看房吧。

老男人说,哪个意思?

马漠说,就你想的。

老男人说,我想了什么?

马漠说,不提了,我比你更失败,没什么好说的。我想看房。

老男人伸手够到茶几上的遥控器,指尖敲击塑料壳。他说,我们曾经是战士,看过么?

马漠嘀咕“我们曾经是战士”。他没回答老男人的问题。

电视换了个频道,传来那则跟跳楼有关的新闻。马漠矮下头,手掌贴紧裤缝,眼睛盯看身下的黑色牛皮鞋。他感觉到脸上热气直冒。

老男人说,这里有三间房,空的一间租给你。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

马漠说,好,就看那间。

他们一起去看房。

马漠目睹搁床头柜的照片,一家三口的合影。大概是老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有眉骨清秀的女人和小女孩。马漠很想问“她们呢”,但他忍住了。他发现老男人正盯着他看。

老男人说,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直接点。

马漠说,真不错,你们。

老男人说,是吗,百合她妈走了。

马漠说,走了?

老男人说,不在深圳,去了香港。

马漠把话题岔开了。他说,今天我就想住进来,可以吗?

老男人说,随时,看你安排。

嘎吱一声响,另一间房的房门打开了。接着传来女孩的声音,“爸爸,有客人吗!”马漠闻到某种植物淡淡的没有攻击性的味道。穿细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马漠面前。

马漠看出女孩是个盲人。

老男人表情古怪。眼望门把手,他说,我女儿百合,十月份她就满22岁了。我忘了,你叫什么?

马漠说,我叫马漠,动物马,沙漠的漠。

女孩说,马,沙漠,走在沙漠里的马,真好。你渴吗?我端水给您喝。

马漠的脸涨得通红,红得不同寻常。

马漠较少去客厅喝茶,空闲时,他闷在房间作画。

百合偶尔也来“看”马漠作画。她静坐一旁,羔羊似的,很乖顺的样子,听画笔触碰画纸的声音。有时百合会问,走在沙漠里的马,您画的什么?

马漠说,植物。

百合再问,什么植物?

马漠说,竹子。

他们聊的次数多了,彼此熟了,百合来“看”画的次数也更多了。百合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他们坐一起闲聊,从百合嘴里,马漠知道了老男人的故事。那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

百合总是有很多“问题”。

您画的什么?

麻雀。

您又在画什么?

麦田。

……

百合说,麻雀长什么模样?

又说,麦田是什么样子?

……

马漠将百合引到画架前,让百合握住画笔,他箍紧百合握画笔的手,一笔一笔画,告诉百合麻雀的模样、麦田的模样。他还用嘴吹出呼呼的风声,形容风吹麦田、成群的麻雀在蓝天飞翔扇翅的美景……百合说,您能带我去看真正的麦田么?马漠说,当然。他发现自己的掌心、百合的手背冒出黏糊的汗液。他赶紧松开握成拳头的手掌。

后来百合好些天没来看马漠画画。直到天气转阴,那天落着细雨,空气潮湿。百合来了,又问,今天您画的什么?

马漠说,女人。

百合说,哪个女人?

马漠端茶杯的右手抖了抖,一摊水洒湿地板。他不安地看着百合。身穿白色棉布裙的百合安静地站着,像是文人画画中恬静的女子。马漠赶紧用抹布揩干了那摊水。

画架前的他们默语不言。

百合什么都明白了,满脸的忧伤。

马漠拢过去,将百合箍抱怀里。他吻了她。

老男人察觉到女儿的变化。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房租也给马漠免了。马漠清楚老男人心里打的如意算盘。

梅雨天过去了。

晴朗的日子,马漠带百合去荔枝公园。他还带了画架。百合身穿红艳艳的连衣裙,马尾辫上扎了蝴蝶发夹。

马漠牵着百合的手,走在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上。他们穿过一片绿翠的榕树林,来到僻静绿幽幽的草坪。远处是一片喧嚣的世界,有人在跳踢踏舞、广场舞,有人在拉二胡,有人在打羽毛球、乒乓球……

这边,马漠和百合的世界一片死寂。

马漠想起过去,也想到未来。支好画架,他说,百合,今天你给我当模特。稍后马漠将百合引到画架前,让百合摆好站姿。火辣的阳光射透密实的树叶,漏下来的那部分阳光似武侠小说里的暗器,刺在百合呈血色红艳艳的裙布上。

片刻后,百合没听到画笔触碰画纸的声音。她说,画了吗你?

马漠说,在画。

百合说,没有声音。

突然马漠内心的魔鬼跑出来,他变了个人,龇牙说,那是你耳朵聋了。

百合的脸瞬间红透。她揉了下耳朵,拉了拉两边耳垂,讨好地说,没听到声音,真的。

马漠根本没作画。他平躺草地,看了一眼画架,又瞥了一眼百合,继续寻找绿色树丛中他想要找寻的东西。他没有找到。

天空很蓝,蓝得耀眼。马漠又听到了百合的声音,语气小心翼翼。百合说,走在沙漠里的马,您画好了吗?

马漠冷漠地说,才开始。

百合觉察到气氛“不对”,眼泪水流了出来,脸上尽是委屈的表情。稍后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马漠换了个姿势,躺着变成坐着。抓了把青草,他说,哭什么你?你不是喜欢我吗?

百合哽咽说,我要回家,您让我回家吧!

马漠冷眼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百合,不说话,盯着百合焦急与恐惧交加的面孔看。百合的哭声越来越大,她说,走在沙漠里的马,我想回家。

远处的人们在欢快地唱歌、跳舞、打球,他们听不到百合凄楚的哭声

起身,马漠伸了个懒腰,将左手伸到背后,拍了把长裤屁股头的草屑。百合在绿幽幽的草地上茫然地左摸摸、右摸摸,似只迷途羔羊,嚎哭着喊“我想回家!”

马漠盯着女孩看的瞳孔散了。猛地他发出恐怖的笑声,似来自地狱幽谷。他笑得眼泪水在脸上流成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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