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街道行人稀少,桂花穿着灰色风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心中也是阴雨绵绵。这是个糟糕的周末,桂花想出来透透气,又不知哪里能带给她一方晴空。
绵细如针的雨丝在天地间织成一张透明的网,把桂花的人和心都给网住了。她想尽快摆脱这张网的纠缠,于是向一个敞开的店门跑去。抬头望,“忘忧陶吧”四个烫金字嵌在一块黑色的匾额内。
她曾听说过陶吧,是教小孩子玩泥巴的地方吧?好奇心的驱使让桂花暂时抛开内心的烦恼,走进去一探究竟。
案几上摆放着一只只形状各异的陶器,有烧制好的碗,刚上釉的盘,称不上精美,却都散发着一股乡野气息,清新自然。桂花深深吸气,有多久没闻到这种泥土的芳香了,她的生活与那片纯朴的土地隔绝好几年了,只能在梦中回到田野上快乐地奔跑。
这些陶器让桂花想起了陈列在家中的几件细瓷。在那个度过三载的家中,程浩最爱那几件宝贝,把它们摆在书柜的显眼位置,每天用目光抚摸它们的身体,用言辞赞美它们的品质,“你看看,光洁细腻,雅而不俗,瓷如人,人不如瓷啊。”说着,眼锋转向桂花,“名字土气也就罢了,碰上没文化的父母不是你的错,可气质再土就只能怪自己,白做了一回城市人,整天穿得像只花母鸡似的,却不见孵出一枚蛋来。”
桂花不辩白,默默用丝绸擦拭那几件宝贝。嫁进这个家三年了,程浩从没正眼看过她。
桂花没有细瓷般亮白的肌肤,她的肌肤呈健康的小麦色,那是从小帮父母在田间劳作的结果。桂花喜爱大自然的色彩,蓝汪汪的水,绿油油的田,红彤彤的太阳,金灿灿的野花。上大学时偶尔还有机会回到大自然的怀抱,与程浩结婚后就再也享受不到那种美好了。“乡下有什么看头”,程浩一听她要回乡下老家就皱眉,桂花在他眉头里读懂了后面的潜台词。不愿回就不回吧,为了她和程浩的婚姻,能忍不能忍的都得忍。
当初如果不是程浩父亲帮忙,桂花也不可能留在省城,像她这样的大学毕业生多如牛毛。程浩父亲是她们系的教授,非常看好桂花的学识和人品,代儿子做主留下了这个准儿媳。程浩喜欢另一个女孩子,父亲嫌那个女孩子太轻浮,父子间的分歧桂花并不知晓,后来,程浩迫于父亲的压力接受了桂花。
程浩经常向桂花提起他与那个女人从前的故事,津津乐道地讲述似乎没有刺激桂花的神经,她仿佛是一个乐于倾听的听众,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桂花的心里其实是酸酸的,但她仍然像呵护那些细瓷一样呵护他们的婚姻。婚姻如瓷,她舍不得亲手毁掉来之不易的婚姻。只要有婚姻这片土地,爱的种子迟早会发芽的,桂花有耐心等下去。
啪!一声脆响,打破了桂花的遐想,细瓷精致的身体已化为碎片。程浩用力推开呆呆的桂花,对着那堆耀眼的碎片顿足。桂花蹲下身,捡拾那堆碎片,手指被它的锋利划了一道口,殷红的血霎时涌出,她疼得哎哟一声。程浩冷眼看着她的血滴到白色的碎片上,一声不响地走开了。
“她有了,是我的。”程浩把这个消息扔给父母和桂花,三人同时瞪大了眼睛。“桂花三年未孕,总不能让我们程家断子绝孙吧。”父母无奈地叹气,桂花把泪水悄悄咽到肚子里,反过来安慰老人,称自己甘愿离开。
陶吧主人走过来介绍陶器的制作过程,令桂花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她决定尝试制作一个陶制花瓶,日后摆在新租住的单身公寓里,插上几枝花,让泥土的气息和扑鼻的花香与自己日夜相守。她安静地坐下来,用双手把陶土塑成花瓶形状。釉成什么颜色好呢?桂花望着亲手制成的花瓶琢磨着。还是不上釉了,就让它保持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美吧,泥土本身就可以承载生命的任何色彩。
花瓶被放进窑炉中煅烧,那份期待的心情让她感觉在等待一个生命的重生。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要一段质朴如陶的爱情,不必时刻伪装自己的情感,去乞怜一份永远得不到的爱。爱就要真切自然,精雕细琢的婚姻让她疲惫不堪。
程浩来敲门时,桂花正在往陶瓶里插一束蓬勃的野花。走进这个简朴的房间,程浩开口说,“那个女人骗了我,我根本不是孩子的父亲。”桂花静静听着并未显得惊讶。程浩顿了顿,费力地挤出一句话,“医生说是我的身体有问题,如果你不计前嫌,我们还可以破镜重圆。”
桂花笑了笑,“我可不想再让你的精美细瓷割伤手。碎片可以粘合,裂纹总归还是存在的。”程浩期待的目光就要落空,忽然他发现了那只陶制花瓶,就说,“被细瓷割伤手也是一种凄美,这只花瓶不会伤手,可泥巴到底还是泥巴。”
桂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欢快如雀。程浩莫名其妙地望了她两眼,一阵风般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