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雨,越下越大。妻子叫王福起来收衣服。衣服早上洗的,本来傍晚已经干了,妻子忙于其他,忘了收进来。王福没动静。妻子朝他踢一脚,他还是没动静。妻子加了劲,又踢了一脚。这一脚把王福踢痛了。王福虎着脸坐起来,伸手给了妻子一巴掌。这一巴掌不但把妻子打痛了,也把她怀里吮奶的女儿打哭了。打过后,王福就后悔了,爬起来,到阳台收衣服,有点将功赎罪的意思。
妻子却不买他的账,第二天,抱着女儿回了老家。也没跟王福说声,老家那边也没打电话告知。王福下班回来,看妻女都不在,知道闯祸了。打电话回家,问妈妈,她回去没有?妈妈说,没啊,怎么啦?那会儿妻子还在路上。挂了电话,王福慌了,敲开几个邻居的门,问见他妻子没有。邻居们都拿奇怪的眼神看他,紧忙关了门。夜里,家那边才偷偷来了电话,她回来了,不过没在家住。去了她娘家。王福这才放了心。
夫妻俩,就因为一场雨,因为一轻一重的两脚,因为一个巴掌,闹翻了。但细一想,又不是一场的缘故,也不是一轻一重踢两脚的事,甚至不是一个巴掌的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女儿出生之前,王福就意识到,他和妻子没话说。这没话说不是有话憋心里不说,而是两人天天在一起,好几年了。该说的都说了,想挖空心思再说点什么,实在提不起兴致。
妻子离开后,没一点反馈消息,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和王福分开了。当然这里的分开不是离婚,她还没这个勇气。这点王福有把握。但他打了她一巴掌,情况就有点严重。两人不是没吵过架,再凶的时候也有,可那会儿都没动手;那夜本没吵架。结果却打了。王福想了想,归根结底,是自己冲动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梦还是醒着,伸手就打了。
打了也就打了。王福总不能让她打回来。他想着顶多一两个月,妻子会回来的。回来了感情不能变好。也不会找到话说。但无论如何,不能动手了。这一屋子的家务,没她还真的不行。
王福吃惯了早餐,突然没早餐吃了。肚子有点空,心里也空。当然更空的是房子。房子本不大,一室一厅。妻女在时,显得小,满屋子都是女儿的玩具。如今三人少了两个,少了三分之二,像一根烟只剩一截烟头。没劲。王福空着肚子带上门,去上班。最近公司有点忙。好几个方案等着王福写。王福本来工作激情不高。连带工资也不高,在公司里的地位当然也是不上不下。如今又有了烦心事,更是没心情干活。上了班,抱着电脑,总要找几个没见过面的女孩聊会儿QQ,聊到没什么可聊的时候,才想起该做事了。不管怎样。王福总感觉和陌生女孩聊天的兴致比干什么都高。这不正常,对于王福这样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简直有点变态了。可是没办法,他现在就好这口。
晚上不想回家,家里也没人。之前有人时也不想回,只是不得不回。现在没人知道他回不回,也就无所谓。没女人管的日子还是挺自在的嘛。他竟然这样想。这样一想,自然就想起了他的好朋友徐平。其实也不算什么好朋友,表面看是走得近,心里还是有隔阂。他们之间互为欣赏,也互为嫉妒。徐平是个作家,写的是卿卿我我的文字;王福学的也是文科,擅长的却是公文,那些类似央视新闻联播的语言在他脑里一套接着一套。王福嫉妒的不是徐平的文采,而是他的离婚史。徐平结了两次婚,也离了两次婚,如今正和一个大学中文系的女学生搞初恋。这些在王福看来,简直比神仙还要惬意。王福单从看得见的算,就知道徐平睡过三个女人了。而王福只睡了一个。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王福只能顶徐平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徐平如果有一根烟抽,王福拥有的却只是一个干瘪瘪的烟嘴巴。
王福给徐平打电话,问他在哪?电话那边是嘈杂的音乐声。王福把耳朵贴得生疼才听清了徐平的话。徐平说,没在家。一句没在家,就把王福打发了。看来真的不够朋友,都是些重色轻友的家伙。王福本来已经在徐平的楼下。他只好往回走,看来不回家也不行了。
半路,遇到几家发廊,灯光亮得炫目,挨着排了半条街。王福停下脚步,摸摸袋里还是几百块,心想要不就进去消费一次,反正没人知道。王福知道发廊里经营的肯定不只是洗头剪发。他想着如果进去两趟,基本也就和徐平打了平手,这么一想,感觉人生还是充满了希望。他转了身,走进一家叫青丝坊的发廊。有个小姑娘迎了上来,十七八的样子,卷毛,黄发,粉嫩脸蛋,很是漂亮,妻子下辈子投胎也别想拥有这样的姿色。想着心动,王福有些紧张,手脚没一个好姿势摆。洗头吗?先生。洗。洗了头,太舒服,王福差点在靠椅上睡着。洗脸吗?先生。洗。洗脸时,王福真的睡过去了,做了些零碎的梦,都在半途被惊醒了。脸也洗好了。王福感觉这脸洗了比没洗还难受。小女孩冲他笑,示意他可以起身了。王福于是红着脸,付款走人,花了五十块,半天的工资。
想着自己的没用,王福一路往回走。心想还是回家睡觉比较实在。又把剩下一半的路走了一半。在一个商场门口。一个女孩叫住了他。王福一看,不认识,本以为她叫错人了,继续要走。女孩追了过来,竟把他拉住了。哦,什么事?王福问这话时,已经把女孩上下扫了一遍。高个子,比他还高出半个头,腿和臀都饱满,绷着牛仔裤,紧紧的,像是拉长了的橡皮筋。女孩的脸明显是化过妆的脸。这话不能理解为女孩的脸是化了妆的,照王福的意思,女孩的脸是化过妆的,毛孔里还残留着化妆时的粉末和洗不掉的底色,只是这会儿女孩没化妆。她把妆卸了。她是化过妆,可现在没有。应该这么来理解王福的表达。
女孩问,大哥,知道情意绵绵咖啡店怎么走么?
王福抬起手,指着北面一条街的拐角,说,朝那拐,直走,五十米左右。
女孩笑,说,大哥,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
王福摇头。他真不知道。他连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女孩说,告诉你吧,我要去相亲,我还没谈过恋爱呢,可我马上就要去相亲了。
王福一惊,心里感叹,这没谈过恋爱的女孩,却要去相亲了。想想,这世上,和自己同样命运的人还真不少。有些释然。正要拔步离开。女孩又拉住了他。
“大哥,你若有空,陪我去怎么样?我有点怕,你陪着我,说是我大哥,我就不怕了,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王福想着会不会是个骗局,转而又想自己身上就几百块,还消费了五十块,没什么利可以被骗。至于色那更可以放心。就点点头,答应了眼前这个化过妆的女孩。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情意绵绵咖啡店。此时咖啡店生意正好。有一个男孩站起来朝他们招手,桌上还放着一束花。那花挺惹眼。王福就盯着花看,把他们两人当不存在。
王福没有给妻子送过花,别说是花,连“我爱你”三个字都不曾说过。以前想着是省事,比起那些又是浪漫又是下跪的别人,他觉得自己省下了不少劲。后来就不这么认为了,像一个学生还没考试就给了他一百分,这一百分虽然也是一百分,不是九十九;可这一百分又不是一百分了,甚至连九十九都不是,而是零分。这么说,好像王福没有经历过爱情就进入了婚姻的坟墓。其实王福也是经历过爱情的,想起来,算得上爱情的应该有两次——所谓算得上就是牵了手的,诸如暗恋等一厢情愿的玩意儿没算在内——一次是在村里放牛时,拉了邻居翠翠的小手,攥得她的手通红,哭着回家告诉妈妈了;另一次发生时已经读了大学,在城市里,两人的感情发展到可以去开房了。可开了房,面对苍白的灯光,和苍白的墙壁反射出来的更苍白的反光,两人心如鹿撞,一夜相拥,却衣裳完整。大学那次是动了真情,毕业后依然各走东西。人的心一旦空了,就容易横着来。遇到妻子时,其实根本没什么感觉,既然身边的几个亲朋好友都叫好,自己也没了主张,也认为好了。再说那时有另一个男孩试着追妻子,前后一夹攻,就匆忙做出了决定,糊里糊涂地领了证。
——所以说,一个东西摆在面前,本不起眼,突然有一个人争着想要,两眼发光,这时那本不起眼的东西也增值了不少,似乎普通的表象下面隐藏着什么吸引人的东西了。女人也一样。事实上,表面已经代表着内里,以及一切。王福明白这一真理时,为时已晚。后来听作家朋友徐平讲。一个男人一生中铁定有三个女人,一个是自己爱的,一个是爱自己的,最后一个就是自己的妻子。王福掐着手指算,自己爱的有,就那个和自己开房却一夜没动作的大学同学;妻子当然有,——说实在话,她是一个好妻子,三餐从没有落下过一餐,家里的地板一天拖两次以上,睡得比鬼还晚,起得比鸡还早,等等——差的是一个爱自己的。也许有过,也许从来就没有。
王福喝了两杯免费咖啡,竟在旁边打起了瞌睡。等到女孩拍了他一下,他抬头找不到那男的。不但人没了。连花也带走了。王福问,谈得怎么样?女孩笑着,没说相亲的事。她把垂下的长发往两个耳朵后掖了掖,说,大哥,谢谢你,给我个电话吧。她已经把手机拿起来了。王福本不想留电话。他不是不信任。而是感觉没必要。人家都在相亲了,关他鸟事。但还是报了自己的号码。
第二天,还没下班,电话就进来了。谁?王福问。我啊,忘啦?听出来了,是她。她说,晚上请你吃饭,算是感谢。王福说,这么说相亲成功了。她说,没有,吹了。
两人坐了下来。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这分明是在约会。王福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他和大学同学在一家旅馆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就那时的心情,痛并快乐着。
女孩笑,说,相亲的事黄了,人家以为你是我男朋友。你得赔我。
王福也笑,怎么赔?王福这话说得有点挑逗,而这种情况似乎也只能这么说。
女孩看着王福,说,要不你当我的男朋友吧。我看你不错。
王福有些吃惊,但是在心里,没表现出来。
他这时倒升起一丝男人的责任,脑里闪过妻子。闪过女儿。女儿满八个月大,刚会爬,刚会叫爸爸,正是小孩最可爱的时候。面对一个陌生的如此唐突的请求,他完全应该以一个已婚男人的理性,说出自己的实际情况,然后一脸严肃地批评女孩的轻浮。可他没有。最可恨的是,他心里有了欣喜。他心里这样打起算盘:趁着妻子不在,何不谈一次恋爱。他太需要一场恋爱。但归根结底,他其实只是需要一场性爱——与一个非妻子的女人发生的性爱。
有时候事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王福和女孩“约会”后,一连几天,都没了她的消息。没有消息,不是王福主动寻找却无果,他还不敢主动去联系,他这种心理已婚男人都可以理解:我就不去争取,你送上门,我也不会拒绝。就这种意思。所谓的没消息,正是她没有送上门来。
这几天。王福的心一直悬着。深夜,他躺在空空的床上,睡不着,他想着女孩手淫。他想着女孩手淫的时候,他遇到了久违的高潮。真是很美妙的事情啊。
第五天,她的电话终于打进来了。
她问,还记得我吧?
王福说,记得。怎么可能忘了呢。听口气,已经在谈恋爱了。
她说。晚上出来走走。
他说,好啊。海滨公园如何?
她说,咱俩真够默契的,我正往那地方去。
他说,谁叫咱们天生一对呢。
她说,呵呵,看不出来,你的嘴还真油。
他说,还有更油的呢。
她哧哧地笑。看来挺喜欢他说话。
公园在海边,海边有沙滩。他下了班,直奔商场,花了几百块,买了一大袋吃的,还买了一套露营帐篷。看来他想在沙滩上过夜了。他从没有这么果断的花过钱,因为他的钱也确实不多,一个文化公司里写文案的又能拿多少钱呢。平时给女儿买样玩具,都要货比三家,掂量了再掂量。可如今他疯了一般。不可思议。
支好帐篷,铺下布,两人在沙滩上并列坐着,看波光闪闪的海面。起初两人隔了点距离。后来越坐越近,挨在了一起。王福其实无心聊天,说话一点都没意思,他只想着早早和她做爱,进入她的身体去体验陌生女孩的陌生感。
他拉了她的手,没反对,又搭了她的肩,也没反对,又把搭肩的手垂下去,去摸她的胸,她还是没反对。王福一股热血涌满全身,像是青菜下锅,那一阵热烈,差点把他搅晕过去。王福的手往下滑,往她的下身滑去。可这时,她反抗了。她把他的手抓在手里。
她说,电视剧还有个片头曲呢。
她侧过身,搂着王福,直接就把嘴往王福的嘴上送。
接吻的感觉真好。王福好久没接过吻了,想想应该也有两三年了。刚和妻子结婚时,他们还是会接吻的,后来就不亲了,感觉多少有点在浪费时间,再说没做足准备,两人的嘴巴都有点臭。王福不想闻妻子嘴巴里的臭,也不想妻子闻自己嘴巴里的臭。一想着要干那事,接吻这一环节能省就省,连衣服也懒得脱,裤子挂在腿肚子上,直接就去找要害了,三五下,就像块软糖一样趴下。整个过程,像是在完成一次郁闷的作业。这样的作业自然是不及格的。
可如今,王福感觉接吻真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看来,问题不是出在接吻,而是出在和自己接吻的人。
想着事情可以一气呵成了,王福一边搂着女孩,一边往帐篷里挪。不料这一打算却被女孩识破。女孩突然抽离嘴巴,害得王福还在搅动着舌头的嘴巴落在半空,十分的尴尬。怎么啦?他明显表现出失望。这也是已婚男人的缺陷,总是喜欢急于直奔主题。
女孩坐了出去,撩着头发看海。此刻月光把她的美丽放大了若干倍。
她说,我们这是在谈恋爱了吧。
王福跟了出来,说,是啊,我们是在谈恋爱了。
她笑,那你急什么,我们还在谈恋爱,我们不能把恋爱早早断送。
王福一愣,感觉眼前的女孩有点深沉。并不是之前所认为的那样随便。他有些失望,同时又感觉美好。失望夹杂着美好。他怀疑是在梦里。
燕子是个妓女。燕子来城市并不是为了当妓女,她想赚钱。她的养父养母给她开了条件:只要赚够十万,你就可以出去找你的亲生爸妈了。燕子五岁的时候见过爸妈,和她的几个哥哥,具体是几个,没了印象。燕子和他们生活了五年,可就是那最后一次见面,烙在了她的记忆里。本来爸妈把她卖了,她完全不应该对他们保留感情。和养父养母生活的十几年里,她的确也是这么想着过,因而相安无事,彼此隐瞒真相,俨然一家人。但有一天晚上,养父爬上了她的床。第二天她就和他们撕破了脸,撕破脸的借口不是养父半夜爬了她的床,她还保留一点善念,十几年养育之恩,即使是出于功利,它还是恩。燕子不想养母因此痛苦。她说她想念自己的亲生爸妈和哥哥们,她其实一直记得他们,要出去寻找他们。
来到城市,燕子在寻找能赚钱的活,换了不少工作,最终确定出卖肉体。好多男人在她的身上上上下下。都没能给她留下印象。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养父的身体,那一次摧残,她丧失了一个女孩该有的矜持和尊严。
几年的努力,她终于还清了养父养母的债。
燕子却没有寻找亲生爸妈,那只是借口:她也没能离开自己谋生的发廊,她不敢离开。在发廊里,她好歹还能得到男人们的爱护,为他们所需要。她对外面缺乏信心。然而燕子却想得到一次恋爱,哪怕一天,两天,她不奢求天长地久,至少也要让她体会恋爱的感觉和乐趣。她无法爱上一个需要付钱进入她的身体的男人。她甚至渴望和人发生一次不需要交钱的性爱,哪怕那个男人不爱她,只要他不要给钱,不要给小费。她都愿意。好几次,她试着在发廊里实现自己的梦想。她对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男人说,大哥,你别给钱,算我送你的。行不?那男人大惊失色,逃了。后来,燕子不做这样的傻事了,她知道来发廊找小姐的基本都不缺爱,缺的只是性爱。
可那天晚上,她看见一个男人。他进来时。脸上本是写满了对性爱的渴望,他却极力掩饰,他洗了头、洗了脸,最终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这个男人不同一般,至少和之前的男人不一样——他们总是厚颜无耻,进来就撕掉了面具,表现出千年的饥饿。他不一样,他真正需要的可能是爱,而非性爱。
燕子想和这个不知所措的男人谈一场恋爱。
初次见面,她托一个男同事帮忙,完成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他竟然打起了瞌睡。看起来很累。燕子心生爱怜。她想起了她的几个哥哥,他们眼看妹妹的离去,双眼饱含着泪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几个真正热爱她的男人。如今他们都长大成人了吧。
她把他想象成自己其中的一个哥哥。和哥哥谈一次恋爱,她感觉很幸福。
同时她也产生了怀疑。她这么做有着残忍的一面。他明显是一个有妻室的男人,他的眼里时常充满犹豫,表情却制造出淡定的随意。他们拥有同样的矛盾和痛苦。
海滩那晚,燕子还是挺失望的,他的手继承了男人都有的兽性。为了感化,或者说是拯救,她扭转了局势。当他们嘴对嘴时,嘴唇成了沟通的桥梁,唾液成了彼此最深沉的语言。那样的感觉真美好。俨然一次泪流满面的倾诉与倾听。多少年来,她一直都在排斥接吻。那些男人,嘴里总是遗留着生活的积臭,或者酒气冲天。他们总是强行地把嘴巴送过来,类似一次嘴巴对嘴巴的强奸。她可以接受肉体被蹂躏,嘴巴却有着固执的洁癖。
那晚她还是体验到了接吻的乐趣,第一次有那样美妙的感觉。她问他:我们这是在谈恋爱了吧。他说,是啊,我们是在谈恋爱了。她笑,那你急什么,我们还在谈恋爱,我们不能把恋爱早早断送。他的手终于停止了兽性的前进。他是个保持矜持的男人。他很听话。这点可以保证一场恋爱完全按着她的意思一步步推进。这个过程将使她兴奋不已。
他们像一对恋人。他们是一对恋人。白天见不着面。一来一回发信息;到了晚上,他们出来约会。王福没想到自己也是一个可以制造浪漫的男人,这样的天赋他完全没有在妻子面前展露过,似乎留着,就是为了等燕子。他们相约喝咖啡,看电影,爬上城市最高的山峰看城市的夜景。他们是那么的浪漫和快乐。他们觉得两个人的快乐加起来可以抵上整个城市的快乐了。
有一次,燕子问王福,你爱我吗?
王福说,爱,当然爱。
燕子笑,说,你回答得太快。
王福说,那是因为我太爱了。
燕子说,那她呢?你不爱她吗?
王福说,谁?
燕子说,你妻子啊,当然也可以说是女儿。
王福沉了一会儿,说,你都知道?
燕子又笑。又问,你说男女恋爱,多久才可以上床?
王福被问住。摇头。表示不知道,或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燕子说,好像是三个月。
王福不置可否。
燕子问,我们恋爱多久了?
王福翻起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三个月了。
是哦,那场雨就下在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那场雨足足下了一夜,第二天就晴了。三个月来一直阳光普照。妻子和女儿已经回去三个月了,她们没打来一次电话。这是妻子的脾气,闹完别扭,从不主动说话。但时间一到,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跟没事似的。平时是个把月,这次闹了三个月,实在有些长了。当然王福并不觉得长,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这跟他和燕子恋爱了有关。如果不是燕子提醒。他还真忘了妻子已经离开三个月了。三个月的时间太长,她怎么还不回来。这么一想,王福有些担忧。他们夫妻一场,虽然已到了没话可说的地步,可也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了。
燕子问,怎么啦?想她了?
王福傻笑,没承认也没反对。
此刻,他们相拥在一起,不像是什么力量可以分开的了。
我们做爱吧。燕子伸手去摸王福的脸。
王福把头埋进燕子的胸口。他的泪水流了出来。
他们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对方就是一个易碎的瓷器,一使劲就会变成一地碎片,落在眼前。他从来没有这样细心过,几乎没有放过她身体上的任何一寸肌肤,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是他的生命,需要他全力以赴去爱惜:她也从来没这么配合和投入过,她像是打开了一扇身体的大门,把风尘雨露都迎了进来,她不但打开了身体的大门。心灵的大门也同样打开了。打开了,都打开了。这样通通都打开,不藏着不掖着的感觉,她从没有体验过。她想着就是今夜一过,她就是死了,她也是十二个愿意的。她的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似乎看见,所有人都在对着她微笑。那种充满大爱的笑。人群中有她的亲生爸妈,有她的养父养母,有她的不知道是几个的哥哥们……他们都爱着她。温柔地对待她,就如眼前这个为她落泪的男人,不放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这个不给钱的男人终于让燕子体验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怜。可就只有这一次,仅有的一次。足够了吗’身为一个女人,哪里足够。而身为一个妓女,她又是足够的。
她说,我们已经完成了恋爱的所有环节,是吗?
他没说话,他埋在自己的泪水里了。
她说,当然,还有一个环节的。
他抬起头,在询问。
她笑,说,分手。
王福和燕子分手的第二天。家里来了电话,电话里说,她下去了,你记得去车站接她们。王福说,好啊。他的心情很好,因为妻子回来了,当然还有可爱的女儿。从明天起,他又有早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