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我决定了,无论是山崩地裂还是河水倒流瘟疫横生,我都要去一趟映秀,无论如何都要去,就算死在那里!
地上床上全扔满了衣服,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收拾要带的东西,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收拾来收拾去就是收拾不好?要是该死的冯初一在,一定不一样,我又不由自主地想。可是——他不在!如果他在,我也不用去映秀了啊!他在哪里呢?这个该死的人啊,为什么什么消息都没有?
人生啊,没有如果,只有但是。如果有如果会怎么样呢?
但是没有如果。我只好胡乱地卷了几件衣服扔进箱子,拎起箱子,啪地一下带上门走了。冯初一的小阁楼,全交给了黑暗。 T246,晚上5:30的快车,早上8:30可以到成都,可车却整整晚点了4个小时,地震、地震、都是该死的地震闹的!
我在火车上买了一份地图,查到要去映秀必须先到都江堰。
问路、问路。查地图、查地图。
早饭午饭都没有吃,我倒了辆车去了都江堰。
带着满脸的疲惫和浮肿,我来到了这个满目疮痍的地方。街道上弥漫着荒凉之气,行人稀少,人们都面带菜色,失魂落魄。不用看,也能感受得到死神曾大面积的扫荡过这里。的士走着走着,猛不丁就可以看见一个东倒西歪、面目狰狞、吡牙咧嘴露着钢筋铁骨的房子:猛不丁就撞见一堆废墟,祭扫的花圈和鲜花,还有瘫在那里痛哭的人们……
我的心一下沉重起来,我这才明白,我到了重灾区,余震随时都会来,死亡的威胁如此之近。这里的天也是阴沉沉的,仿佛死神拿了一个巨大的锅盖罩在头项。我害怕起来,他折腾得还不够吗?
我打的去了车站,可是却没有去映秀的车——本来是通车的,而且路程也不远,但是现在,因为山体滑坡,路通不了了。
这下我可懵了,我没带多少钱,只好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廉价的旅馆住下了,那脏兮兮的地方,让我整天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传染什么可怕的病。我天天跑到车站去问什么时候有到映秀的车。
车站也几乎停摆了,每天发的车屈指可数。听说有不少车调去当灵车了。
门卫老大爷长着一副活菩萨的样子,他关心地问我是不是有亲人在映秀?
冯初一算不算我的亲人?我不知道,也许以前算是,但是现在,我的确不能肯定,我只好摇摇头。
“哦,那就是对象了?姑娘啊,你的眼泪儿一定流干了吧?流干了就好了啊。”老大爷说着,自己却滚下两行浑浊的老泪来。
我的眼泪流干了吗?
没有,我不曾为冯初一掉过一滴眼泪,却为他远赴千山万水跑到这个随时都会发生余震随时都会让我的小命玩完的地方来。我原想为他恸哭一场,让心里郁结的难受就那样随着眼泪流出来,像忘记生命中曾经出现的N个人一样忘记他,可是,我就是哭不出来。那种无处不在的忧伤随时纠缠着我,让我不能做任何事……
我遇见了冯初一,就是我倒霉的开始。
2、初识冯初一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利用了冯初一,还是冯初一看上了我,反正那天晚上我们刚认识,他就已经是我的男朋友了——甚至谈不上认识。
那时候我还在武汉。
那天晚上我和前男友陆文哲加一帮狐朋狗友在六渡桥米乐星K歌,他又不听我的了,和一个小丫头拼起酒来,那小丫头一直对他眉来眼去的,但我没放在心上,论身材长相,她和我差太远了,我不想和她较劲,太掉价了。可那晚陆文哲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完全无视旁边的我,和那丫头是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一发怒,夺了他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一扭身出来了。
他居然也不追我,在这春寒料峭的凌晨,我站在大门口,冷得发抖,我住在他们家,包没拿,钥匙也没拿。回去还是不回去?这是个问题,我蹲在大门口埋着头盘算着。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过来了,我虽然低着头,但还是看见了他的影子。妈的,不会是有人要调戏我吧?这真是祸不单行啊!
“小姐……”
我不耐烦地抬起头:“你妈才是小姐呢!”仗着陆文哲他们一帮人在里面,我也不怕。面前的这个人一愣,我这才看清他,应该还只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大男孩吧,他穿着一件军大衣,手里拿着个硕大的对讲机,俊秀的五官显得有些尴尬和无奈。我缓和了语气——对待帅哥,我一向很淑女:“你……有什么事吗?”
“这位女士,我是这里的保安,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打量着他颀长的身材和俊朗的五官,计上心来。
“我……”我马上又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欲语还休……
我告诉他,我是这个KTV,新来的女招待,但是,我卖艺不卖身,刚才包房里有几个客人居然对我动手动脚起来了,所以,我哭泣着逃到了门口……我请求他和我一起进去拿我的包,如果他不陪我进去的话,很有可能我今天就只能露宿街头,或者被那伙人继续调戏,那么他就是直接的逼良为娼了。
小保安在那里楞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决定和我一起进去。而我以“为了你不被那伙人找麻烦”为理由,请他脱掉了他的军大衣,放下了他的对讲机。
我挽着小保安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回到了包房里。陆文哲还在和那小丫头划拳,看见我挽着个小帅哥进来,脸顿时由睛转暴雨,他一把搂住那小丫头,把她扑倒在沙发上,狂吻起来。
这个畜生,越来越过分了!我一把把他家的钥匙从包里掏出来,砸在他身上:“你妈的个畜生!我们分手!你妈的要是再缠着老子,你就是丢你们家祖宗的脸!”说完,我抓着包,拉着那小保安一路奔出来。
陆文哲还在里面高声喊着:“丫!不就是个女人吗?老子多的是,哥们继续喝,谁不喝,谁今天就是不给我面子!”
难堪!
难堪让我抬不起头来,尽管是在一个不认识的人面前。我一口气跑到了六渡桥的人行天桥上,扶着栏杆站着,恨不得跳下去。那保安也跟着过来了。
“你还想干什么啊?跟着看笑话?!”他的哥们的电话打的。我心里打小鼓似的叫着:陆文哲陆文哲陆文哲……电话接通后,一个甜到发嗲的女生说:“欢迎致电××公司,我们公司生产彩色避孕套、成人玩具……”
“妈的!”我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
“去还是不去?”冯初一一边开门一边回过头来问我。
“吃,吃,吃,吃你个头啊!”我一把把枕头砸过去,气哄哄地扯起被子钻了进去。冯初一性子很好,关上门走了。
可是他走后,我却再也睡不着了,这一天一夜,似乎把所有该睡的觉都睡尽了,我怎么强迫自己也睡不着,数绵羊:one sheep two sheep three sheep……一直到把我所学的数字单词用完了,我还是睡不着。我强迫自己不去看手机,可是,所有的神经都被手机牵动着。干脆起来吧,平时很少睡觉,一下睡了这么久,屁股都有些疼。我在床上跳了几下,起来了。
可是,这个小阁楼里什么玩儿的都没有,没有电脑,没有电视,只有厨房和床。我卸了妆,胡乱在脸上抹了点东西,就下楼去找网吧了。聊天,没意思;CS,没意思;看视频,更没意思。想找个网友见面,可遇到的都是恐龙级的超级丑男。网吧里有男的来搭讪,可一看,都是没长相没品位的队伍,本小姐懒得理。有一个还想请我吃晚饭,可是,我看他那色样,估计是把我当宵夜了,我直接关了机,出来了。
去神采飞扬嗨一下,径直去了我最爱的跳舞机,一口气买了三十块钱的币,尽情的跳,英语歌、日韩歌,八只脚的劲舞级的、超难度超长的歌曲,直跳到我汗流浃背,腿再也抬不起来。不就是他妈的失恋吗!至于吗!难受从毛孔里流出来了,我跳下台,拨开了围观叫好的人群,招了辆的,就去了米乐星。
我找到冯初一,看着他:“甩了你未婚妻,我要你!”
冯初一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倒退了一步,问:“你怎么了?”
他那川味极浓的普通话,一下倒了我的胃口。但是我还是硬着头皮说:“愿意不?”
“不愿意!。”他却很干脆的回答。
我把眉头拧成一个大问号。他扭头就走,我一把拽住他的右手,扑在他怀里,强迫着问:“为什么?”
“我又没有钱,你们武汉人也瞧不起我们外地人,但是我们也瞧不起你们。”
他回答得意外的现实,我无言以对。
“好了,我要上班了,如果被队长发现我在这里,我这个月的奖金就没有了,房租就要又交不起了。”他推开我。
“你妈的个衰男人!”我在心里骂到。
“等我,我一会儿就下班,带你去吃香辣虾。”他突然回头说了一句,仿佛是听到了我心里的咒骂,故意来的挽救。
香辣虾曾经是我的最爱。以前每次我生气的时候,陆文哲总是用香辣虾来讨好我,可是,现在,现在陆文哲你个猪,你在哪里呢?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我想拿板斧,把你劈成一片片的,丢到江里去喂鱼!我要拿橡皮筋把你全身上下都弹到紫肿,然后像撕手撕鸡一样,撕成一片片的,丢到花鸟市场去喂狗
我一屁股坐在六渡桥的台阶上,骂够了,却下意识的拨起了他的电话……等待好像很漫长,等来的却是一个无情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我不甘心,又拨又拨又拨,还是无人接听……
他的手机掉了、没带在身上、他在洗澡、他在……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一一个念头跳进我的脑海,我控制不了自己!又拨,电话接通了,一个女人喘着粗气……
啪!我一把把手机扔得远远的,手机粉身碎骨,我又一阵心疼,那可是他给我买的啊,我又跑过去,把碎片一点点捡起来,可是,还不了原啊,只有那个娃娃头的来电闪还是好的,那是他给我在美邦买衣服的时候送的,我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走啦,走啦。”很不好意思的声音。
“干嘛?”我一把打掉那只讨厌的手,一边厌恶的说。
“走啦,大小姐。”更尴尬更不好意思。我抬头一看,是冯初一。
“干嘛?”我慢慢站起来,腿都麻了。
“走啦。”他不好意思地拉着我想逃离现场。我这才发现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我大吼一句:“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失恋吗?” 前进四路的大排档隔六渡桥没几步,冯初一请我吃香辣虾。
“来一杯扎啤!”我勒起袖子叫道。
“你刚才啊,没把我笑死。”冯初一还在笑我。
“好笑吗?”我一边左右开弓的吃着虾子,一边问。“对了,我现在郑重的告诉你,你做我男朋友的机会已经过期了。”
他喝了一口啤滔,顿了顿,说:“以后不要这样轻浮了。你以为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正人君子?”说完,他用纯净的眼睛真诚的望着我。
当时,我已经有点醉了,模模糊糊地看着他,不知道说没说话。
4、我和她
我当然不叫冯十五。我姓阮,叫阮七七。我和陆文哲都是武汉六渡桥一带长大的孩子,我们都上的大兴路中学,刚上初一,他就喜欢我,上课的时候给我递小纸条,放学的时候帮我扫地,上体育课给我买汽水,下雨的时候给我送雨伞。他长得颀长白皙,当时的同学都说我们是金童玉女,我们就那样开始了。放学的时候背着书包一起走,肩并肩排着,也不做什么,手都不敢牵,仍然觉得很甜蜜。
有几次被家里人发现了,爸爸拿皮带抽我,抽得我鼻青脸肿,可是,我们还是在一起,一起考上了中专。中专三年,我们还是那么好。
后来,爸妈离婚了,爸去了很远的伊犁,妈嫁人了,上海,要带我一起走,为了陆文哲,我留了下来。
毕业后,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住到他家去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冯初一问我。
现在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想了想,问:“你能帮我在民生路你那附近租间房子吗?”虽然我也不知道往下该怎么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和陆文哲分开,这样类似的问题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将来——但是,我还是知道,无论如何,我该离开他了。
“那一带的房子可不便宜啊。”
我瞪了一眼冯初一。这家伙!大概穷怕了吧?总惦记着钱。
“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用一下吧。”
换上自己的卡,我给陆文哲打电话,我想告诉他,如果明天他方便,我去拿我的东西。可是,他还是没有接电话,刚想给他发短信,他的短信倒来了:什么时候方便,来把你的东西拿走吧。
看看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发的。
我冷哼了一声。是谁把当初的那个情意绵绵的小男生变成了这样一个冷漠绝情的大男人呢?我也没那脑子,去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了。我给他回了条短信:姑奶奶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个,你还以为我看你那张衰脸还没看够吗?姑奶奶我身边早换人了,而且你记着:追是你追我的,甩是我甩你的!
吃完饭,冯初一继续去上班,而我,继续占着他的房子睡觉。
可是,今天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睡在我睡的那张床上,不过,我马上反应过来了,这就是冯初一的女友,他所说的未婚妻。我给她自报了一下家门,可是,她不信,我以前就听说过川妹子不好惹,而且现在还吃人家住人家的,我只好小心翼翼的回答着。盘问了半天,总算是盘问完了,我倒头就睡。眼睛刚闭上,她就把我拎起来了:“你睡哪呢?”
这房里只有两张床,她睡了一张,我就只好睡冯初一那张脏兮兮臭哄哄的床了。
“这是初一的床,你怎么能睡呢?”
“那我……”我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床。
她又跑到自己床上,说:“不行!你怎么能睡我的床呢?我的床我可是从来都不让别人睡的!”
说着,她拉上被子睡了。
我还有什么瞌睡?我打电话给死党小蔡。既然和陆文哲已经铁板钉钉的要分手了,那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怕丢面子的,我给她打了电话,她马上就来接我了,我到她租住的地方将就了一晚。
5、好散好聚
我第二天又去找了冯初一,又求他请了一天假,让他陪我去陆文哲家里拿东西。看着我曾经睡过的那张大床,已经换了妖艳的桃红色的床单、被套、枕头……而且,我曾经舍不得怎么穿的真丝睡衣就放在床头。
“咯,这件睡衣,我想你也不会再要了——”陆文哲想解释,那小丫头就接过话来,“我昨天就穿了……”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无言的挥了挥手。那一刻的苍凉估计再也没有掩饰过去。
好在冯初一很能做事,他默默地把我的东西收拾好,打了包,临走了,我打开的士的车门,回头看见陆文哲在说什么,冯初一点了点头,还伸出手来,两人居然还握了握手。
房子还没租好,我只能上冯初一那里挤一挤了。他女朋友又去武大她打工的那里了。
从回来,我就开始哭,把脸都哭肿了,我忘不了那件真丝睡衣凌乱的放在床头的情景。一想到这,我的眼泪就像一股春天的泉眼汩汩地流出水来。我浑身发抖,额头青筋爆裂。
我曾经以为陆文哲是我的全世界,但是,现在,不要我了、抛弃我了!
冯初一在旁边看着,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只是弓着背坐着,不停地给我递纸巾。‘你再别哭了,好不好?”他只有这一句。
他陪着我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晚饭,晚上的时候,我又抽噎了半小时,觉得肚子饿了,我说:‘你还能再请我吃一次香辣虾吗?”
冯初一一跃而起:“行!”他又加了一句,“一百次也可以!”
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好了,我的姑奶奶,你再别哭了啊}”他来抱我下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一直到吃完香辣虾回来,我都在问这个问题,“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当然不是,第一要是美女,第二要这个人心眼不不……”
“你怎么知道我心眼不坏?”
“因为你的眼睛,你当然不是坏人了。”
“那你是好人吗?”
“你说呢?”冯初—什么时候回答我的问题都很认真,一板一眼,“我信佛,听奶奶的话,要做个善良的好人。”他用星星般的眼睛看着我,又露出整齐而洁白的小米牙粲然一笑。
我也笑了:“那我和你住在一起就放心了!”
晚上,我们讲话讲到很晚,他给我讲他的奶奶、妹妹和姐姐,讲他们家乡的很多事,讲他们爬山、砍竹子、编竹器、唱山歌。可是我还是睡不着,还是浑身冰冷。
一切静下来后,我又感觉到自己被全世界遗弃了。我的心冰凉极了。是我自己爬到他床上去的,我钻进他的被窝,立刻被一股温暖包围……
6、我爱你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冯初一就坐在我的床头.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吓了一大跳:‘你干啥啊?像个神经病!”
“我看你睡觉啊!你睡觉的样子好丑啊!”
“去你的!”我挥起枕头向他砸过去,“我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有!”
我顺着冯初一的眼光望过去,看到了厨房里他买的菜,已经要洗的洗好、要切的切好。
“起床!”我宣布。
冯初一给我做了一顿真正的川菜.色香味俱全。
“还真不错啊!你可以开个川菜馆啊,怎么也比你当小保安强啊!”
冯初一抬头看着我:‘你瞧不起当保安的啊?”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撇了一下嘴:“人家没那个意思啊,只是觉得这个比较挣钱嘛—一这菜做得真好吃,是谁教你的啊!”马上转移话题。
“我奶奶……”冯初一又讲起了他奶奶,一讲起他奶奶老人家,他的话就没个完。
我开始去找工作了。我得养活自己。我们武汉市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外人都觉得挺泼辣的,但是在我看来却是能屈能伸,当初陆文哲他们家养着我们两人时,我美容健身逛街购物,像个阔太太,现在呢,我知道,我得养活我自己。我买了几份报纸,在阁楼上圈圈点点,把我能做的都记下来,计划好时间,规划好路线,一家一家去面试。
很快,我找到了一家我很喜欢的工作—一在神采飞扬当接待。以前是来玩,现在是来伺候别人玩。但是我还是很快把身份转换过来了,有时候,下了班,很晚,没什么人了,我也会买几块钱的币,在跳舞机上跳上一阵子,那种感觉很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潇洒自在,不缺钱花。但是,我现在也很好,自食其力,而且我觉得更充实——看来,我不是一个真正的懒人。
有时候,冯初一有空,他会来接我,他说:“看见你跳舞,真可以用—个词来形容。”
“什么词?”我偏着头问。
“神采飞扬!”
“呵呵,你这家伙!”我揍了他一拳,“你这鬼家伙!跟我在一起还学会了幽默啊!不错不错!要记得交学费啊。”
我跟冯初一相处得很好。
但是,我们再没有在一起过了。我睡着他女朋友的床,我请他睡他自己的床。我有我的想法和打算。他可能也隐约感觉到了。
有一天晚上,他在那张床上问我:“你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我几乎要喷饭:“喂,那也是你自愿的啊!”说完,大笑。
冯初—也大笑。
我要搬出去了,我和几个新同事一起合租了一间地下室。临搬家的前一天我通知冯初一,他说他要请假回来,他要给我做一顿真正的川菜,我在电话里故作轻松地大声说:“好!”
推开小阁楼的门,冯初—还没有回来,明媚的春天的阳光照耀着阴暗的小阁楼,我站在门口,在门框里的阳光里,在阁楼里投下黑暗的剪影。如果没有冯初一,我怎么可能从那么黑暗的地方走出来?他的心情他的感受他的不舍,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想第一次动手收拾一下这间阁楼,可是,又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我坐到那张干净的大床上,脱下衣服,躺了下去,我把那件粉红的丝绸睡衣故意放到被子上铺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知道是他回来了,连忙闭上眼睛,装出熟睡的样子。
一阵沉默。
他在看我。
良久。他走到我的床头来。他手里的菜掉到地上了。良久。他就是这样站着……
—会儿,他提起脚下的菜去了厨房,我听到那里传来他轻手轻脚做饭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有眼泪想流出来,我咽下去了。
“吃饭了!”不一会儿,冯初一就在喊我。
他到底还是浪费了他这唯一的机会。
这顿饭,我们都吃得很沉默。饭后,他提议去我们第一次去的江滩散散步,我赞同。回来后,我们就各自睡了,相安无事。 第二天开始收拾东西,基本上是他在帮我弄,他很会做事,我戏言:“冯初一呀冯初一,你就是帮我收拾东西的,你看,遇见你不多时,我就搬了两次家啊!” 他笑笑,没做声,过了一会儿,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说:“那你以后再搬家,还是来叫我帮你收拾吧。”
“好!”我又笑。
其实我笑不出来,早晨一开机,我就收到了冯初一的短信,十条,是一整晚十来个小时不间断的发来的,都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我心里难受,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走了。即使今天不走,有一天还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那就不如现在痛吧。
小菜来接我,拎着重重的彩条包,瘦小的她显得有些不堪重负,她—边挺直身体努力的把包往上提,一边艰难的朝我努努嘴:‘你和他是怎么回事啊?你可不要随便伤害别人啊!别人看上去还是蛮单纯的啊!”
我看看在的士后备箱整理物品的冯初一,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我是伤害了他,不过,这伤应该还不深,他应该会很快就好起来的。车开了,他站在原地,腼腆的朝我挥挥手,他那淡淡的一笑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车就已经开远了。
“那你说怎么办啊?叫我以身相许?”我白了小菜一眼。
哪知道,没多久,我又搬回来了。
那些同住的小女生隔三岔五的带男朋友回来,在下铺把床整得地动山摇,宿舍里的地面是常年积水。这还不说,我有一天回去早了,居然看见某—个的男朋友在用我的毛巾,我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马上当着那人的面把毛巾扔出去了。这下可好了,犯了众怒,他们开始对我冷言冷语,说什么我是武汉人咯说什么我假清高咯,连工作上也是合起伙来欺负我。有一天,我终于爆发了,跟他们狠狠吵了一架,他们把我的东西从宿舍里扔了出来,我也不甘示弱,找了几个敢斗狠的朋友,去把她们的宿舍砸了个稀巴烂。
这班是不能去上了,我又回到了冯初一的小阁楼。我兴高采烈的给他讲着这一切,可是突然看见他眼里的关爱,我收声了。
他轻轻地说:“你为什么非要走呢?不走多好,免得受这许多苦。你担心我—个小保安养不活你吗?”
没有他的关切,我不知道自己这受的是苦。
‘‘你不怕我这个大橡皮膏药贴着你了吗?”
“你这么漂亮的大橡皮膏药,我愿意贴一辈子。”
我再也遏制不住了,抱着他呜呜的哭起来。
像个孩子一样宣泄自己的感情。冯初一紧紧地抱着我,什么都不再说,我在他的后颈和领口那里擦了一大堆的眼泪和鼻涕,我说:“我把你的衣服擦脏了,你再换—件给我擦吧!”
他使劲拍了一下我的屁股,笑着说:“你啊!好了好了!想吃香辣虾还是吃我做的川菜?!”
香辣虾,得花钱,而我们两个人都没多少钱,做川莱,他又累,我犹豫着:“都不好,我们去吃麻辣烫吧!这附近有一家麻辣烫很好的呢!”
“好!”冯初一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7、二人世界
就这样,我们又和好了,而且成为了真正关系比较稳定的男女朋友。我暂时没有再去找工作,初一说我要好好调整一下——身体和心态。我知道他更想说:我养着你。可是,他暂时还没有这个能力。他说他想开一家川菜馆,让我可以每天吃到他亲手做的可口的川菜。他说他是伙计,让我当老板娘。他说等他把川菜馆开好了,再去江滩那里开一家茶馆,就像他们家乡的那样,种满竹子,摆上竹桌子、竹凳子、竹杯子……
我们完全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把什么都忘了,忘了武汉的夜景多么美,忘了春天换季的衣服多么漂亮,忘了股票大跌忘了火车出轨……我们甚至也忘了已经和他有了婚约的罗素颜。那天罗素颜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正坐在初一的腿上吃他做的山笋回锅肉。我不记得她到底是推门进来的,还是一脚把门踢开的,但是,我感觉到当时是哄地一声巨响,我在冯初—怀里抖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她一下就冲过来,扯住我的头发,劈头盖脸地给了我两耳光。我吓呆了,捂着脸楞在那里。她还要打,冯初一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墙角,厉声问:‘你凭什么打人?你凭什么打人啊?”
“我打的就是她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她毫不示弱,高声叫起来。
我捂着脸呆呆站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受了委屈却连哭也不敢哭。
冯初一看看我,又看看她,又急又气地说:‘你干什么啊!我们早就该分手了!”
“分手分手!你和我说分手!你奶奶答应了没有?你问过你奶奶没有?!”她直逼到初一脸上,“如果没有这个老狐狸精,你会和我分手吗?”她又把矛头对准我,用手指着我质问。
“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一定要分手!奶奶一定会答应的。”
“奶奶会答应?!她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漂亮一点吗?不就是腿长一点吗?你以为她这种女人会跟你过一辈子吗?她会跟你吃苦吗?她会跟你一起照顾你奶奶吗?”—连串强势的问题逼到初一的脸上,初一陷到痛苦里去了,他的眼睛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更加长长的阴影。阳光照到黑暗的阁楼里来,照得初一湿润的眼睛亮晶晶的。
现在回想起来,冯初一当时都没有看我一眼,我想,如果当时他能看我一眼,我一定会给他—个肯定和鼓励的眼神的。他没有那样做,是不是他也认为这些我都做不到?
罗素颜看见冯初一不作声,就掉转头来质问我:“你算什么东西?你有资格来和我抢初一吗?你知道我们多大就在一起吗?你知道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吗?你知道他奶奶多喜欢我吗?多么离不开我吗……”她的—连串‘你知道吗”逼得我节节后退,我捂着脸,要哭出来了。冯初——把把她拉过去了:“你干啥子呀?你干啥子呀?”他拽着她的胳膊不放松。
“我们都要结婚了,你不知道?!你想干啥子呀!啊——你放开!”她使劲甩胳膊,可是冯初一拽得死死的,她就用另一只手去掰,可还是掰不开,她气急败坏的大叫,“你放开我!放开我!放不放开!”说着,就用指甲去掐初一的手臂,她的长长的指甲已经掐到他肉里面去了。我心疼不过,跑去拉她的手.拉不动,我就伸手去抓她的头发,她松开初一的手,和我扭打起来了,我哪里是她的对手?她反手一巴掌,又扇到我脸上了,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冯初——心急,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去了。
这一巴掌打出去了,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我停止了哭泣。冯初一懊恼,罗素颜惊愕……惊愕完了,她用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打破了沉静:“好啊!冯初一啊!你居然为着这个老狐狸精打我……”
我和初一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告诉奶奶去!”她一扭身跑出去了,冯初一也跟着追出去了。
再后来我就接到了冯初一从火车站打来的电话,罗素颜非要回映秀老家,他不放心,只好跟着去看看,让我去米乐星给他请假。
?你这家伙呀,就你那破工作,你还总惦记着!”我开着玩笑,但还是去给他请了假。
8、都江堰
算算,我来都江堰已经三天了,隔着映秀只短短的三十几公里,我却没有办法再更近一步。
冯初一到底是死是活,老天啊!你告诉我啊!你一定要让他活着啊!
13号他给我打过电话,听上去一切都好,他也说他很好。可是,为什么后来却什么消息也没有了呢?我歇斯底里地拨打他的电话,等来的总是无法接通,我按照他打过来的号码打过去,有时候通了,我请他们去找他,转告他,我需要他打个电话过来,可是,他没有打过来。
也许他死了?我没有办法接受。我一想到这里就痛苦得无以复加。老天爷怎么可能让我一无所有,把冯初—也给夺去了?
我又一次的打通了那个号码。
“小姐,我们这里没有冯初一这个人……再说,有也不认识啊!……”
‘你们就不能帮我找一找吗?打听一下?”我哀求道,泣不成声。
“我们都很忙,我们都没有时间……我们的电话资源也是很有限的,还有很多人等着打电话报平安啊……”
“你们就不能帮我找找吗?你们这些人!你们的心怎么这么硬?你们不知道我很着急吗……”电话哄地一下挂断了,我气得要骂人。如此往复,我瘦成了一只焦躁的蚂蚁。
在那家肮脏的小旅馆里,我开始为冯初一流眼泪了,我躺在床上,盯着屋漏留下的变幻莫测的图案,眼泪就自己从我的眼眶里涌出来了。可是,再也没有冯初一来温暖我。我看着屋顶上的屋漏痕,那仿佛是一阵轻烟,难道是冯初一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已经走了,他已经离我远去了?
可是,13号他明明给我打过电话,他说他很好,声音连贯有力,不会是假的呀?难道……难道他不要我了?难道他奶奶不要他要我了?难道他要和罗素颜结婚?这一切,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从武汉到映秀,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在阁楼里、在路上、在火车上、在成都、在都江堰、在这间小旅馆里,吃饭、喝水、过马路、上楼、上厕所、洗头、洗脸、付钱……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想,为什么—个活生生的人可以人间蒸发?没有任何交待?为什么啊?
你要是想和她结婚,你告诉我一声也行啊,我怎么会缠着你呢?难道你不该向我交待一声吗?你总得让我知道,我们完了,你给我划一个句号,好让我不再期盼不再不知死活的等待啊!
这是我这辈子最寒冷的一个春天。
我身上的钱不到五百块了,我怎么办啊?我只好给小菜发短信,求她给我存点钹在卡里。我又跑到车站里去问,看门的老大爷看见我来就摇摇头。
“那什么时候会有啊?”这是我每天都要问的。
“不知道啊,姑娘。”这是他每次回答的。
“老伯,那您说我该怎么办啊?我的钱也快用完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能就这样!”
想了半天,这天他给我出主意说:‘要不,你去求求那天把你带回来的部队吧,他们天天往这里送人,听说是你们武汉来的空降兵,你去求求他们吧。”
我连忙跑到旅馆收拾了一下,退了房,守候在车站里。在候车室里窝了一晚上,第二天10点多钟的时候,来了辆车,我冲过去拦住他们,要求他们把我带去映秀。
“你要去做志愿者吗?”他们问我。
“我……”
“那边很危险的啊!现在供给很差,没有房子住、没有足够的粮食和水。”
我把头低下去,再抬起来时已经蓄满了泪水。我用我的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我不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装得楚楚可怜,现在我的确是很难受,任何时候,只要不努力把眼睛睁大,就会有泪流出来。其实我真的很想和他们讲讲我和冯初一的故事,可是,我知道,他们没有时间听。
“我是要去找—个人……我想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就是去当志愿者也行……”
他们面面相觑,我拉住他们,那位看门的老大爷也跑过来求情,我哭起来,那个兵无奈的摇摇头,偷偷地把我带上去了。
9、映秀
我被藏在驾驶室里,蹲在地上,头上盖了块破油毡布,被当作救援物资运往映秀。
出了城,车子爬上第—个山坡的时候,我把头上的破毡布掀掉,偷偷探起头,看了看窗外。
“你还是不要坐起来—一影响不好。”开车的兵说。
我只好又蹲下去了,车子里很脏,蹲着很不好受。
车开得很慢,一摇三晃,沿路到处是新的旧的滑坡——还有鞋子,那些触目惊心的鞋子……
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四川要叫四川了,这里到处是大山,山之间就是清澈的河流,我们的车子要从一座大山翻到另一座大山上去,就要过一架架高大的桥,这些桥者很高,车开上去,我感觉桥都颤巍巍的,一定在地震中受了损伤。
“刚鉴定过,可以走。再早来两天你都过不了,得在这里换船。”
“那,那些人都是怎么走出来的?”
“跟着兵走出来的,遇到水的地方就换船,上了岸继续走。13号的时候,从映秀走出来要走一天半,还有很多人倒在了半路。”
“你认识一个叫冯初一的人吗?他……”我向他比划着,他看着我,大概以为我疯了。
“我们只管救人,哪还会去看人家长什么样子。”
我又陷入绝望之中。
“快到了。”其中的一个兵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了。我探头看了看窗外,如果不发地震,这一定是一个美丽极了的地方。大山的怀抱里卧着的一个宁静小镇,镇脚下两条河流交汇,镇后山青、镇前水秀。冯初一能长在这样的环境里,难怪是一个恬淡的人。可惜,现在这里是满目疮痍,整个镇子几乎被夷为平地,这里只是—个大的废墟,天灰蒙蒙的,笼罩着一堆又一堆的残垣断壁。来来往往的人群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的穿梭在这片废墟之中,他们在寻找死伤的同伴、在自救、在恸哭。
绝望感再次袭来,如果冯初一发地震的时候在这里,那么,他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这两个兵把我在镇口附近的地方放下来了:“你过去后要小心。遇到什么困难,就和穿制服的联系,有兵,还有江苏过来的警察。顺着这条路走,就是临时安置区,那里有志愿者组织,你可以去找他们。”
我拧着自己的一袋换洗的衣服,活像个要饭的老太婆,小心翼翼的往临时安置点走去,这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小镇,只有少数还没有找到亲人的人留在这里,我在他们呆若木鸡的脸上扫过来扫过去,希望找到冯初一,但是,没有。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断壁上、门板上,到处是用油漆、用血、用木炭写着的寻人启示,我看见一根还没有完全倒的电线杆,上面也贴着不少寻人的纸条。我找旁边的人借来纸和笔,我也为冯初一写了—张:
老公(冯初一):
我很想你,你在哪里?我来映秀了……
老婆:阮七七
2008年05月19日
我写的纸条和别的纸条一起在微风中抖动着,上面的字好像在哭泣,那纸条好像一幅幅招魂幡在飘荡,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赶快打消了这种想法,快步向临时安置点跑去。
志愿者组织的临时安置点就是一个简易帐篷,用油漆在门楣布上刷了几个大字:志愿者!
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被他们分配了下去。
“你和小维一组吧,把你的东西放这里。”
“小维,你带她!”“你跟着她,机灵点,看见什么做什么。”
“哦,你来吧!”那个大概叫小维的姑娘向我招手,“我们今天去璇口中学和电力局宿舍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做的。哦,你叫啥子?”
“阮七七——”
“阮七七?这名字挺有意思的啊!你是哪里人?以前是学啥子专业的?”她一路快步走着,一路不停地问话。我一一回答。
“我是川大的,医科专业,我们第一时间就过来了,还救过人。”
“那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叫冯初一的,他……”我逮着了一个机会,赶紧问。
小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不是武汉的吗?你是来干啥子的啊?”
“来找人,也来当志愿者,行吗?”我赶紧回答。
但是她还是半信半疑,与她高尚纯粹的行为相比,我这种赶鸭子上架的自愿者当然比不得。
“没有注意,救人的时候紧张得不得了,谁还注意他长啥样啊!名字就更不用说了啊!”听她的语气,她对我仍然不满,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问都问了,再说,我来这里的确是为了找冯初一,她怎么看是她的想法了。
不一会,我们就到了璇口中学。璇口以前也是一个镇子,但由于什么原因拆并到映秀来了,和原来的映秀合并成现在这个映秀镇,因此这个中学还是挺大的。一栋五层楼高的主教学楼塌得只剩下一两层楼高,最上面的那两层还有点房子的样子,底下的几层完全碎成了一堆水泥石块。楼前围着很多救援官兵和悲痛欲绝的家长。我们被阻隔在安全线外。
“我们的娃娃啊,我们的娃娃啊!”那些家长恸哭着,他们脸上的痛苦比我以前所见的最最悲伤的痛楚都要难过一百倍、一万倍。我也被感染了,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
‘你干啥子呀?”小维瞪了我一眼,‘你到底是来干啥子的呀?你不劝劝别人,还来跟着起哄啊?”
“我心里难受,我心里难受嘛。”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辩解,我知道,这下,小维是彻底地看不起我了。
“哭哭哭,到一边去拿个毛巾咬在嘴里哭,不要哭出声来干扰别人救援。”小维命令我。我只好把眼泪吞到肚子里去了。
听说今天抬出来一个女的,情况还很好,就是左手胳膊被压伤了,而据她说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个男的,叫马元江,一直在和她聊天,消防官兵准备救援的就是他,可是他埋得比较深,而且他的情况要复杂多了。救援官兵就是在演练分析和商量如何救援他。
官兵们通过申请,调来两台千斤顶,开始行动了。小维毕竟是医科专业的,她还可以和专业医疗救助人员商讨什么,可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而且,我从小娇生惯养,一向就不善于看事做事。
“娃娃啊!我的娃娃啊……”不远处坐着—位四十好几的妈妈,她迟迟不肯离开这里,听说她生了三个女儿,才生了这一个儿子,而儿子此刻正不知被埋在哪间教室的底下。她瘫坐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哭一边诉说,一边诉说一边哭,旁边三个女儿和老伴扶着她。
我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我也哭起来。
“丫头,你哭什么呀?”那个女人的老伴问我。
“我老公。”我有气无力地答道。
“唉,造孽呀……这么年轻就……”他叹了口气。
“你不是本地人吧?你老公怎么在这里呢?”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儿问。
“他是这里人,他姓冯,叫冯初一,你们认不认识他啊?”
“姓冯的啊?不是街上人吧?”那老头问我。
我正思考着,那个女人的一声断喝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你个死老黑,儿子下落不明你也不管,还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你怎么一辈子都是这样啊!都是这副死德行啊……”
正说到这里,小维喊我,要我去抬挖出来的东西。
下午四点,马元江终于救出来了,他只是左手臂有点压伤,身体并无大碍。小维和医护人员一起照料他,准备把他运到都江堰较安全一点的地方继续留院观察。
10、映秀的夜晚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凄惨苦楚的夜晚,蓝色的暮霭笼罩着整座废墟,没有一丝灯光,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整个镇子仿佛掉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只有一声声颤抖着哭泣着的声音在废墟的边缘上一声声的呼唤自己的孩子,那撕裂的颤抖着的尾音冰刀一般割开了我的神经。
我听说冯家坳在山坳之中,我也听说山里面有很多村子整个的被埋在了里面。冯初一曾经给我的温暖一点一滴地从我的身体里抽走了,我,又慢慢地一寸一寸变得冰冷。
我呆呆地望着我来时的路、路那边的大山,听说那样的山是不准挖的,人救不出来,挖动了石块反而会把救援的人埋进去。冯初一被埋在哪个山里面呢?我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连他的骨灰都收不到,老天爷是不是对我太残忍了?我终于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那么我该离开这个地方了!一决定,我立即返回帐篷,翻出自己的衣服准备一走了之。一个四十好几的干瘦的女人拉住了我,问:“你怎么啦?受什么委屈了吗?”
我不理,想甩开她。
“这么晚了,你走不出去的啊!”
她死死地拉着我,我一边挣扎,一边说:“他们、他们、他们整个村子都被埋了……都被埋了……”我的手剧烈地抖起来,抽泣起来。
这下,她拉得更紧了,她把我按在一床棉絮上,摸着我的头说:“没事的我知道……没事的啊……”
“你不知道……”我哭碍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说,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起冯初一,说他对我是怎样的好,而我是怎么样把他弄丢了。她不再说话,只是捏着我的双手让我尽情的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哭声渐渐低下去。
“13号他给你打过电话,就应该没事的啊,你有没有想过找找他前女友打听打听?”
我瞪大了眼睛,这句话又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些天神经绷得太紧,一不小心就要失去理智了。
小维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回来了。她们看见我,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苏老师,她怎么啦?”其中的一个女孩子问。
“没什么,情绪有点不稳定。你们有没有一个叫罗素颜的女孩子的消息?姓罗的村子分布在哪里?”
“镇子上面就有一个村庄姓罗,就叫青石罗。”
“听说那个村庄的情况也不太好,很惨。”
“有没有救援出来的人?”
“也有,但应该都走出去了吧,如果还有留下来的就应该都在镇口的帐篷里了,可以去问问。”
我立刻站起来。“等等,”苏老师拉住我,“我和你一起去。”她用右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牵着我朝前面走去。
天色暗下来,没有灯光的废墟显得更加狰狞恐怖。我的耳朵里只有低低地哭泣和废墟旁一声声凄厉的呼唤孩子的声音。
苏老师一家一家问着,我被她紧紧地拉着跟在身后。终于问到一家是来自青石罗的,但他们不知道罗素萍一家的情况,发地震那天,天阴着,天气也比前两天凉很多,他们一家就去地里割油菜了,因此逃过一劫,而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家估计都在家里午休,很有可能都……
“你们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其它的人家?”
他们摇摇头。老头想了一会儿又说:“好像,有一个,是……是谁,没有看清楚,是个婶子,在撵猪,当时是小三儿看见的。”他指指他旁边的一个儿子,“当时他笑她,我还凶了他的。现在也不知道她咋样了。”
“您认识罗素颜吗?那个人会不会是罗素颜?”
“素素?不可能,那个人明显比那娃儿大好多。”老汉看看他的老伴,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看年纪,长她一辈呢。”
“是吗?那是谁呢?”
“那咋说得准?隔那么远,我的眼神也不好使。”
“很有可能是她的妈妈呢。”苏老师转过头来对我说:“我们再找找吧。”我机械的点点头。我们从那一家出来的时候,黑暗已经笼罩了大地。废墟里隐隐传来低低的抽泣声,那声音仿佛来自阴曹地府,我不由自主的拉紧了苏老师的手。
“我叫苏墨云。你呢?”
“我叫阮七七。七七四十九的七七。”
黑暗中,我感到苏老师绽开了—个温和的笑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爸妈取的,我没问过,你呢?你为什么……”
“读过苏轼的词吗?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
我又摇摇头,我读过的诗词就是课本上的几首,而且毕业了,也就都还给老师了。我在心里念叨着: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
“好美啊!”我脱口而出。
“是吗?你和诗词有缘呢!”
“我?”我惭隗地低了头。
‘觋在太晚了,我们明天再来找,好吗?“不知不觉,我们又回到了志愿者的大帐篷,“今天好好睡个觉,好不好,七七同学?”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在帐篷里找了个可以躺下的缝隙,把自己插了进去。
11、孩子们的抚恤金
这一天,是惨烈的一天,映秀小学挖开了……我们都去帮着搬,那些血肉模糊的孩子……我戴着两层口罩,但是血腥味还是扑鼻而来,直刺我的肠胃,我几次要呕吐出来,但还是拼命的忍着,渐渐的麻木了。而那些家长的恸哭却一次次刺激我敏感的神经……
我麻木地搬运着,中午稍稍洗个手,就坐在学校不远处啃压缩饼干了,我奇怪自己娇气的胃一点也不娇气了。而且,自从我确信冯初一没事之后,心情正常多了。
小学校长来我们志愿者堆里要人,学校里需要几个人和他们老师一起去给那些遇难的孩子家送抚恤金。校长点了我还有其他的几个人,我赶紧啃完饼干喝了两口水,跟着校长到了他们临时的办公室。
抚恤金是不同的部门一批一批发下来的,所以不时需要人往遇难孩子家送,都已经分好了,我们只用跟着学校的老师走,和他们做个伴,安慰一下那些家长就行了。我和苏老师被分到一个姓陈的女老师一组。我们去的第一家是—个小男孩家,听陈老师说,他很可爱,学习成绩也很好,他最大的理想是跑得和刘翔一样快。
走近他们家的帐篷,我第一眼看见的是床上的一张照片,大得几乎占满了不大的一张床,一个小男孩灿烂的笑着,我还没来得及动容,一个女人就噗通一声跪倒在我们面前,她失声痛哭:“我不要你们的钱!你们的钱是我的娃儿用命换来的!我不敢碰你们的钱!碰你们的钱我就要做噩梦!你们把钱拿回去,把娃儿还给我……”
陈老师和孩子的爸爸把女人扶起来坐在凳子上,她几乎已经哭得要断气了,陈老师也陪着她流泪。苏老师走过去,抱住她的头,让她靠在胸前,拍着她,让她哭。我不知道此刻,还有什么语言能够起作用,我也呆呆地陪着她们坐着流眼泪。
过了一会儿,那位母亲渐渐平静下来,陈老师站起来,轻轻地把钱拿出来,放到帐篷内唯一的—个小桌子上。
我们又走了好多家,几乎每一家的家长都在恸哭,每一家的床上都放着孩子的放大了的巨幅照片。我们每进一家,都默默地陪着他们掉眼泪,等他们平静下来,再轻轻地把钱交给他们。
走访了一下午才去了十来家,而且觉得累得慌,比以前在学校里连着考三天试还累,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学校里需要那么多人来走访了。但是,说实在的,我帮的忙的确有限,我不过能陪着掉掉眼泪,默默地坐上一阵子,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为什么当初读书的时候不多学点知识呢?我第一次的反省了自己。
相比之下,小维的确起到了更大的作用,每天回到帐篷,尽管累得要死,她都要兴奋地讲讲她当天所做的事,一大堆专业名词在她的嘴里呼啦呼啦转得风生水起。她是个不漂亮的女孩,在这里她一定找到了自信——我有些恶毒的想。但更多的是妒忌。她提得最多的就是一个叫吴远冬的军医,她对他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在她嘴里,他专业、精准、刚毅、理智……简直没有不好的地方。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我不怀好意的问。
“爱上又怎么样呢?像他那样优秀的男人还不值得人爱?”她坦白得可以。
“这里可不是让你来谈情说爱的啊!”我反应得还算可以,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抓住机会给她上了一课,胸中出了一大口气,哈哈哈。
12、我犯错了
很快,志愿者的帐篷里住不下去了,我和小维、苏老师等几个人被分到映秀小学的帐篷里来了。也好,换个地方再打听打听冯初一的消息,我拎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到小学的帐篷里报到了。我住的是个巨大的帐篷。这里住着好几家人,一到晚上,说梦话的、打呼噜的、磨牙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我享受了一晚上的交响乐。可第二个晚上我就睡得很安稳了,也不知是累了,还是适应了,要是适应了,那人的适应能力还真强啊!
这真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大集体,和真正的四川人在一起,我感受到了来自他们的力量。在这里,陈老师是一个忧郁的人,她比较敏感比较细腻。其他老师就不一样了,他们已经能从容面对地震中的死伤,甚至还拿身边为数不多的能开玩笑的事情开起玩笑来了。
老师们把周边住的农民组织到一起开了个会,商量了生活中要注意的问题,包括哪里是生活区,哪里堆垃圾,厕所什么时段用来洗澡,每天两边轮流打扫公共场所、冲厕所……等等。
我的工作就是烧每天的生活垃圾。划一根火柴,嗤啦一声,橙色的小火苗跳了出来,飘着红绸一样的光,忽闪着把废纸点着了,火苗迅速地往上爬,它舔过之处的纸立刻变成了卷曲的灰烬,紧接着烧着的是树叶、塑料,滚滚青烟立刻冒出来了。我常常坐在不远处看轻烟忽直、忽斜、忽南、忽北,有时转了风向,还会吹得我眼泪直冒。但我还是喜欢这样坐着,不知道为什么。
我还有一项工作就是烧洗澡水,男老师用从废墟里捡来的砖头垒好灶,上面支口大锅,我就负责往灶里加柴火别让它熄灭了,这些柴火就是那些从废墟里找来的砸坏了的课桌椅。
我—边坐在那里递柴火,一边胡思乱想,政府给每个人的生活用水都是定量的,我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好好的洗个脸了,也早已懒得照镜子了,不知此时的冯初一见到我是什么感慨?欣喜?难过?怜爱?抱头痛哭……大家都分析,说他一定没有大碍,但是……会不会缺胳膊少腿?会不会少了一只眼睛?会不会没了一只耳朵……我不知道。如果他少了一条腿,怎么和我一起散步逛街?如果他少了一条胳膊,那他用什么来拥抱我?我更不能想象,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如果少了一只眼睛会是什么样子。
突然下雨了,大家嚷嚷着收衣服,我没有动,因为知道会有人帮我收的,我还是坐在那里,继续加着柴火,可是雨越下越大,锅没有盖,雨水噗噗砸在锅里,锅里的水越煮越多,越煮越多,我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往灶里加柴火,最后,锅里的水竟然漫出来了,浇灭了灶里的柴火。
我正一筹莫展,苏老师撑着伞过来了:“傻丫头,这样了,还烧什么呀?快回帐篷里去吧!”
突然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怒火,踢了一脚土灶,那个灶台不知怎么的,像赖着我似的,突然倒了,满满一大锅水歪了出去,我和苏老师连忙去扶,可是没来得及扶住,铁锅重重的磕到半截砖头上去,破了。
我立刻吓呆了。
这口锅要用来烧洗澡水、开水,还要煮一日三餐的饭!我呆在那里,眼角余光都感到了苏老师脸上的微微责备。
我和苏老师拎着破锅回到帐篷里,破洞接近锅底,看来将就用都难了。我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看见了这只破了的锅。还是陈老师打破了沉默:“我明天上街去看看,看有没有补锅的摊子——这地震发了,不知道要破多少口锅呢,说不定有人补锅的呢。”
我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那今天就将就一下吧,找个人去附近农民那里借口大锅用用吧。”校长也发话了,“没事的。”
他最后的这三个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我的,但我的眼泪一定认为它们就是安慰我的,于是一齐涌了出来,我钻到被子里去,呜呜的哭起来,我好悔恨啊,好恨自己怎么那么莽撞,那么冲动!没有哪一个志愿者会像我这样傻、这样鲁莽、这样愚蠢!
13、跑水,这样的重逢
谁也没有想到灾难会这样周而复始,关于余震的预告隔三岔五,就像一把悬在头顶随时要掉下来的利剑,我们的神经像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这一天,这根弦终于断了。
迎来了5.12后的第—个晴天,看着太阳驱散了天空的阴霾,每个人都欢呼雀跃,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每个人都互相转告互相提醒。仿佛这是一件需要提醒的事情!天晴了,太阳出来了,所有的阴翳都会滚得远远的!阳光就是希望就是力量l我蹦啊跳啊,抱住小维,完全忘记了昨天自己犯下的错误和与她的隔阂。
突然,一阵尖锐急促的锣声划破了每个人的耳膜,张校长惊慌失措地一边跑一边喊:“水来了!水来了!快跑啊!”
我们楞了一秒钟。
“水来了!水来了!快跑啊!”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眼睛里满是惊恐,用拿锣槌的手指着远处的山,我们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往日那青翠满目的大山,有一道道黄色的水冲下来—一堰塞湖!每个人脑海里都跳出这三个字,无边的恐惧顿时像乌云一样迅速遮住了每个人的眼睛。
“快跑啊!”
远处也有锣声响起来!每个人都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拼命的、没命的往前跑。
浑浊的洪水仿佛就在拍打吞噬脚后跟,街上到处都是人了,都在惊恐万状的奔跑,耳朵里有所有的声音——呼唤、尖叫、哭喊……又仿佛没有所有的声音—一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我自己,只有一颗心和—个灵魂,想要挣脱躯壳飞快的逃走,和死亡和恐惧赛跑,什么感受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有一个个倾斜的、凌乱的画面:每个人都在奔跑、每个人都在逃命,阳光乱晃……
小维捡到一辆丢弃的自行车。
“快!快上来,我带你!”她对我说。
我急急忙忙坐上去,她匆匆地骑,可是,街上人太多,自行车根本骑不开,而且还不时有人把我们的车子撞倒,我们只好又丢了车子,匆匆往前跑。
我们就这样往前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拉着小维的手了,而一个男人也拉着我的手了,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路狂奔,跑到开阔的田野,我才发现,是吴远冬,那个小维喜欢的医生。我们爬上镇子后面的—个较高的山坡,缓了口气,才发现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
“老天啊,你到底要把我们怎么样啊?难道你要灭了我们吗?”我身后,陈老师哭了。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从来没有一口气跑这么远啊。
吴远冬也坐下来,小维叹了口气:“我不会死在这个地方吧?”她看着吴远冬,我也看着他,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为什么她总是比我反应快呢?
“不会。就算是死,不是也还有我陪着吗?”
这个人可真是的,好像自己是万人迷一样,陪着我死难道还是对我的一种恩赐?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此刻,我最想的是冯初一,冯初一啊,不知道你在哪里啊?
“冯初一啊,冯初一啊,你在哪里啊?”我大声喊起来,反正现在大家都在找人,找到人就行了,还管它什么形象不形象的!
“冯初一啊,冯初一啊,你死到哪里去了啊?”我知道他没死,才敢用死这个字眼。
“七七、七七、猪头、小猪头……”
我听到有声音似乎在喊我,我按搽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躺着没动,听听,再听听,似乎不是幻觉,我一骨碌跳起来了,一眼!真的只一眼!就准确的看到冯初一了,他更瘦了,虽然他还在东张西望的寻找我,他是背对着我的!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背了,从千万人之中,认出他的背影了,他更瘦了,一件脏兮兮的白T恤穿在身上,还空荡荡的!
我从吴远冬身上踩过去,拨开前面的人,冲过去,跳起来,抱住他,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脸埋在他胸前,再次呜呜大哭起来。他也抱着我,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呜呜哭起来。
我还没哭够,他捧起我的脸,乱吻起来,我一边贪婪的吮吸着,一边幸福得泪流满面,一边用手使劲的拍打着他的脸。我最爱的冯初一啊!最宠我的冯初一啊!我唯一拥有的冯初一啊!我的眼泪又下来了!伤心、委屈、恐惧……泣不成声,我颤抖着,他一把把我抱得更紧了:“好了,好了,七七,七七,现在没事了,没事了,七七、七七……”
我推开他,抹了一把眼泪,说:“来个经典动作!”
我俩马上一起后退两步,他微蹲,我张开双臂,冲过去,跳起来,双腿夹住他的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他也搂住我的腰,一个360度的旋转。我破涕为笑了。这么久了,还这么默契!
周围响起脆生生的掌声!我这才回到现实里来,环顾了四周一眼,给了冯初一一记粉拳。
“看看你,怎么脏兮兮的?”我为了掩饰尴尬,赶紧找了个把柄批评冯初一。
他也不示弱:“你看看你自己,还不是小花猫一个!”他撩起胸前的T恤给我擦脸,没想到那么脏的T恤居然还能被我弄得更黑……
“别慌!让我看看,再看看!”我把冯初一拨弄着转了个身,全身上下检查了一番,“没缺胳膊少腿吧——还好,没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我又挂在他脖子上亲了他一下。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怎么过来的?吃了好多苦吧?”
“你呢?你怎么来了就不回去了?怎么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就没有消息了?”
一回到现实中来,问题争先恐后的就从我们的嘴巴里冒出来。
“坐下来吧,慢慢说。”陈老师在不远的地方笑我们。
我俩不好意思的坐下来,我一眼看到旁边有个老妇人充满敌意的看着我们。
“她是谁?”我问。
“他老亲娘。”冯初一还没回答,她倒答到。果然,我在她的脸上找到了罗素颜的影子。
“七七……”冯初一欲言又止。
灾难让我长大了,我忍着性子,耐心地说:“你说吧,我听着。”
她的确是罗素萍的妈妈,发地震的时候,她为了找那头从猪圈里跑出来的猪,而幸免一死,可是,因为和冯初一闹别扭而回家没几天的罗素萍却断送了性命——他们整个村子几乎都埋到山里了。冯初一当时正在从冯家岗到青石罗的路上,路突然裂开了,他亲眼看见几个走在路中间的人掉到裂开的大缝里去了,然后路又合上了。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家里的奶奶没了……来到青石罗,却看见整个村子都不见了,只剩下罗妈妈……他背着她,拼命的跑啊跑,想跑出去,可是,镇子没有了,路断了,河水浑浊,地上涌出红色的液体来……一切像回到了蛮荒时代。
第二天能打电话了,他排着长队,给我打了电话,可是,后来,罗妈妈要找女儿,他也害怕,害怕不能活着回去见我,不敢再打电话。
“我以为,你会像忘了陆文哲一样很快忘了我……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踢了他一脚,“猪头,猪头!”冯初一啊冯初一,你现在可是我的全世界啊!我在心里说。
“男人对女人的这种谦让是最愚蠢最可笑最侮辱人的!”小维说。这里的每一个都在分享我们的爱情故事,他们还参与讨论。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我怎么就说不出来呢?”我马上赞同小维。她躺在地上,右脚对着我,往虚空里踢了一脚,我很配合的一躲,还“哎哟”地叫了一声,“干嘛踢我?”
“踢死你个小狐狸精!”她又踢了一脚,“羡慕死你了!”
这句小狐狸精让我又想起了罗素颜,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那样被直接埋在了黄土之下吗?我的确欠她的,先是抢了她的男朋友,现在又因为我,而让死神夺走了她的生命。如果能够还,我不知道怎样还她才够。我看看身边的老人,如果能还,除了冯初一,我愿意用一切来还她。
她早已泪流满面了,她一定想起她的女儿了,我在她身边坐下来,想拉住她的手,她一把把我推开:“初一,叫她走!叫她走!你忘了颜颜怎么死的吗?”
冯初一楞着不动。我也不动。
“那就到我这里来吧!”一向严肃的吴远冬医生开起了玩笑,他拍着身边的草地说。我看了他一眼,没做声,我可没豁达到那种地步,现在还开得起玩笑来。
“过来吧!”苏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找到我们这里,坐在陈老师旁边的草地上,向我招手。
小维也在说:“过来吧!”
我不解的看着他们,小维又不耐烦了:“就数你脑子最笨了!快过来啊!”我只好乖乖地走过去,坐在小维旁边,她点着我的额头说,“你没看到那个老太太气到什么样子了!还待在那里?每个从地震中活过来的人都不简单,你想气死她啊?”
我的确是最笨,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没有经历我这样的生离死别,他们怎么知道我对初一的感受?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我也没想到怎么会是这样的重逢呢?
14、那一片新坟
我们在镇子后面的山坡上坐到下午五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躺着看那山上的水,还在哗哗地流,我们饿得没有办法,山上能吃的东西,刺尖、草根,我们都吃完了,有大胆的男人已经回家了。
“回去不?”吴远冬站起来了,“我要回去了,估计这是一场误报。”
“我跟你一起回去!”小维马上跳起来。
“回去回去,我也要回去!”我一边说一边看冯初一,他乜犹豫着站起来。
“那就都一起回去吧。”苏老师也响应着。
我们都站起来,往山下走去,附近的农民看见老师们都回去了,也纷纷跟着下山了。
如打仗一般做了晚饭吃了晚饭,晚上还派人值班,可是,水还是没有来。我们仿佛等待一场期待已久的甘霖一样等待着这场洪水。我们焦灼地睁眼熬到天明。
吃过早饭,校长抱歉的告诉我们,这只是一场误会,那些看上去像洪水的东西只是地震震下来的土,那些土从山顶流泄下来,的确像洪水……我们看着校长内疚的样子,没有谁去责备他,大家这脆弱的神经都经不起任何考验,我们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问题的能力。更何况我更应该自责,因为我前几天进山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了那是从山顶震下来的土,可是在那一刻,我的脑袋哄地一下炸开了,我根本不知道思考……我低着头,没有勇气向大家承认这一切。
带着这样深深的自责我上街补锅了。我拎着那口破锅沿街寻找,现在镇上恢复了一些生气,原来的老街早已不复存在,现在是搭的一条帐篷街,已经有不少生活用品摆出来了,大米粮油最受欢迎,理发店也不错,洗头剪头的人也不少,还有一些不锈钢的餐具也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地震局的专家检测过这块河滩,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大家紧张的心暂时松弛下来,在地震的废墟旁,在临时措起的帐篷街中显现出一幅安居乐业的模样。
我在人流中东张西望,四处打听补锅的地方,一个小女孩把我领到了一个偏僻巷子口,那里临时支了个铁匠铺,在打铁钉兼补锅。铁匠们赤裸着上身,一个破围裙围在腰间,露出铁疙瘩似的肌肉挥汗如雨,叮叮、叮叮……一下一下夯实,一下一下金光四射。
“干嘛,姑娘?”抡大锤的问我,他并没歇下手里的活。
“补锅。”我赶忙举起手里的锅,说。
“放那里吧。急不急?不急就下午来取。”他仍然在忙活,看也不看我。
我欲言又止,“急……呢。”
那个人终于看了我一眼:“等着用,是不?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把这一盒钉子打完,就给你补吧。”他撩起兜里的围裙擦了把汗,把我的锅接过去了
“小豆,你带姐姐出去玩一下吧。”他对那个领我来的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说,“这里太热了。”
那个小姑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它们正扑闪扑闪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脱口而出:“这是你女儿啊?”
话一问完,没有一个人做声,我马上意识到自己把这里的天又戳了一个洞,我真是扇自己一耳光的心都有,凝重的沉默直抵我的心脏。
“也算是吧。是人民的女儿。”
“姐姐,你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吗?”我连忙拉着小豆出来了,她偏着头,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我,问我。
我该怎么跟她解释死亡呢?
“在那里……”她没等我回答,就指着镇子西边的群山,“翻过这一座山,就在山的背面,那里有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我常常去看他们,你想和我一起去看他们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依然是青山莽莽,看不见背面的一座座新坟。我摇摇头,不敢答应她,飞也似地逃走了。
半小时后我来取锅的时候,小豆已经不在这里了,我的锅耳朵上插着一小束黄色的小花。“那是小豆送你的。”大块头的铁匠说。
我把那束小花拿回了帐篷,插在一个剪开的矿泉水瓶子里。天气炎热,被我捏在汗涔涔的手心里那么久了,已经有点打怏了,现在水里浸了一会儿,它又渐渐的舒展开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扬起了小小的美丽的头,不一会,竟有淡淡的清香弥漫在帐篷里。这让我很想去看看小豆的爸爸妈妈和弟弟。
一个黄昏,冯初一来看我,我们一起上路了。
运输和掩埋受难者的工作主要是解放军战士做的,这片山坡我从来没有来过。当我和冯初一踏着淡淡的月光,站在这一片新坟下,我确实惊呆了。
从上而下,从下而上,整整一百多米的一面山坡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全是新砌的坟头,还没有长草的新坟头!惨白的月光凝固地照在上面,仿佛忘了流转,寂静、寂静……真正的死亡般的寂静……我不由自主的跪下去了,冯初一也慢慢跪下去了,我们的受难的民族啊,受难的同胞啊,请受我一拜……
15、长歌当哭
小维恋爱了,小丫头嘴巴上不承认,但是整天在帐篷里高高兴兴地哼着歌,臭美着,走路恨不得跳起来,过来人都看得出来,问她是不是吴远冬,她不点头也不摇头,但我们都猜是。
一天傍晚,我采了些蔷薇,和冯初一又来到了那片砌满新坟的山坡上,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哭声,男子的隐忍的哭泣,还有一个声音——是小维。
“吴远冬?”我和冯初一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吴医生在人前坚强果敢,却在这里释放情绪……我和冯初一想往后撤,可是小维却站起来了,我们只好躲在一个墓碑后面,小维又蹲下去抱住了他的头,那哭声穿过身体和衣服低低地传过来。
再这样偷听下去似乎实在不像样子,我们连忙猫着腰偷偷撤下来了。
可是,这天晚上小维却没有回来。苏老师和陈老师到处找她,在这个治安和秩序都还没有恢复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晚上没有回来,的确是一件不得了
可是,很快,冯初一抓着我的手松开了,一个巨大的石块击中了他一山上的石块滚滚而下,如蛮荒时代的洪水猛兽一样,冯初一喊都没喊一声就倒下了!我惊慌失措、惊声尖叫,抱住他的身体,俯下身来,痛哭失声:“初一,初一,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初一双眼无力的阖着,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暗红色的血液从后脑勺流出来了。无法形容我的恐慌,我用我所能喊出的最大的声音呼唤他:“初一初一!你别这样!你别吓我。”我哭喊得声嘶力竭,“医生!医生!为什么还没有医生过来?!”
军医匆匆赶过来,试了试呼吸,又用手测了测颈动脉,“担架!小心点抬回去,不要动颈椎!”我知道这意味着还有救,连忙擦着擦不干净的眼泪,帮着把冯初一抬到刚扎的担架上。
冯初一住进了临时的帐篷医院,还是昏迷不醒。我守在冯初一旁边,握着他的手,感到他的手在一点一点的变得冰凉,我好着急好着急,不停地在他的手上摩挲,希望它们像以往一样温暖。
医生们在讨论他的救治方案,最好的办法是运出去,去都江堰或成都的大医院做开颅手术,可是山路崎岖,还不知他的颈椎伤了没有,如果在路上再出点什么差错,很有可能在路上就……
罗妈妈骂我,骂我是扫把星、丧门星,非追着冯初一要了冯初一的命不可。我也觉得她骂得对,我的眼泪没有停止过,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如果冯初一就这样走了,我一定跟着去。我像个小妻子一样服侍在他周围,和他说话,吻他的眼睛,给他量体温、擦洗身体。
傍晚的时候,苏老师约我去洗澡,我机械的跟着她到了公共厕所,到了洗澡时间,厕所已经冲过了,很干净,我们把盆子和干净衣服放好,她帮我提来兑好了的温水。开始脱衣服了,这是我第一次和苏老师一起洗澡,以前她好像没有和我们任何一个人一起洗过澡。她把T恤脱下来,露出了干瘦的身体,黑黑的皮肤下面似乎连肋骨都数得清,她转过身来,我吃惊的发现她只有一个乳房,另一个是用一个半圆形的硅胶一样的东西撑起来的,我看着她把它拿下来,那里只剩一个巨大的疤,一个乳房的女人体!看上去真是触目惊心,我把头低下去,眼泪又流下来了。我走过去,抱着她,哭了起来。苏老师也哭了,在这个暂时被当作澡堂的公共厕所我们两个女人抱头痛哭。
我第一次听苏老师讲起她的故事。
那不过是一个世俗的故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一个本应长着美丽的乳房的地方,却长着一张巨大的疤痕,他能接受得了吗?他出轨了,找了一个街头开店子卖衣服的女人。为了女儿,她挺了下来,可是女儿却从大学的教学楼10楼飞身而下……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为什么而活下去,地震却爆发了,她想为这个世界奉献最后的一点光和热….
“你知道我叫苏墨云吧?”
我点点头。
“其实墨云就是乌云嘛。”
我吃惊地看着她,但是,她说的是对的,虽然我读的书不多,但是我还是能理解墨云就是乌云的,只不过以前没有去这样想。
“今天一天没有看见小维,你注意到了吗?”
我摇摇头。我心里现在只有冯初一,其他人,我都没有注意到。
“你知道她要死了吗?”
我瞪大了眼睛,“啊——”我吃惊地问,“怎么可能?她还那样小,那样有活力的一个人?”
苏老师肯定地点点头,“她是为了保护吴医生。
“那天飞石砸中了三个人,一个是冯初一,一个是小维,还有一个是一名战士,他——已经……你也没有看到吴医生吧?”她等着我点头,才接着往下说,‘他受的打击也很大,但是他很坚强,该干什么的时候还是干什么,而且都做得很好。”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吴远冬在那片新坟堆里哭泣的情景。他一定在那里哭得更伤心了吧?我木木的想。
“快有人来了吧?我们还是洗快一点,快点把衣服穿好出去吧。”苏老师催我了。
我看着她微笑着把身体擦干,把那块硅胶洗净,贴在身上,再穿好文胸,整理好,然后穿上干净的外衣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感觉自己又一次的长大了。
17、最后的故事
我坐在冯初一的病床前,看着黑暗一点一点侵蚀着帐篷,维持生命的点滴一滴一滴断断续续滴下来,流进冯初一的身体,不知道它们还能为我挽留初一多长时间?
这里的蚊子比武汉少多了,但是,当黑夜降临的时候,还是有几只在我的眼前飞舞,我点了一支蚊香,香烟袅袅娜娜缠缠绵绵升腾起来,弥漫在我和初一周围,把我们包围起来,我俯在初一的腿上,抚摸着他坚硬的膝盖。
另外一间帐篷里一阵骚动,我站起来了!小维!小维!意味着小维……我想去看看,却一分钟也不敢离开冯初一,我舍不得小维,但是我更怕初一……我怕……我怕……我害怕……我都不敢说出口……我俯身下去,抱住他的双腿,脸在他的双腿上蹭起来。初一啊初一啊,你不要离开我……
医生过来了,他们能做的仍然是观察、观察,除了观察,还能做什么?医疗设施不达标!卫生条件不达标!难道要冯初一等死吗?我诅咒他们诅咒他们,为什么你们是医生却救不了冯初一?我哭闹我发疯。
苏老师抱住我的头,把我的头抵在她的胸口,我的眼泪滚滚而下,老天爷啊,我只有初一了,为什么你却还要把他夺走?
“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闲着?”陈老师掀开帐篷医院的门帘急急地问,“快点都出来,第二批救援物质到了,空投的,能见度太低,都丢到河滩上去了,需要人去搬运和发放!闲着的都出来吧!”
我呆坐着没动,伸出手来捏着冯初一瘦削硬峭的大手,我在上面抚摸着、摩挲着,把手指伸到他的指缝中,十指相扣地捏紧。无论如何,我一刻都不再离开他。
“空投?”苏老师却松开了抱着我的手,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哪里来的飞机?”
“成都的!有救援物质,还有简单的医药品。”陈老师简单地回答,领着几个志愿者出去了。
“七七,七七!初一有救了!”苏老师猛烈地摇着我的肩膀,兴奋地说,相处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激动。
我不解,皱着眉头看着她。
“直升飞机啊!直升飞机啊!”她拍着我的肩膀说,“快,快,快起来,快去找吴医生!”
我犹犹疑疑地站起来。
“我去帮你联系这些直升飞机,看能不能让他们找一个开阔一点的地方降落一架,只要一架就够了!他们能带着初一去成都做手术啊!这里不能做手术,成都可以的啊!”
我心里“啊”地叫了一声,喜极而泣,这一句话带给我多少希望!我双手捏着苏老师的双臂,高兴得直跺脚,又扑在苏老师怀里又哭又笑。
“好了,好了,快!快!快!这种手术在大医院算不了什么的,别再耽误久了!”
我连忙抹了抹眼泪,掖好初一身上搭着的薄薄的床单,跌跌撞撞的要出门。苏老师在后面喊:“你知道要去干嘛吗?找吴远冬啊,让他赶快回来,准备搬运初一!”
“知道,知道。”我一边朝外面跑去,一边笑着回过头来回答苏老师。
夜色更深了,五月的虫鸣再次在我耳边奏响,我一个人踏上了那条通往坟地的小路,淡淡的月光照着,轻轻的夜风吹着,我在这条小路上飞奔,我再也不害怕了,我要去医治吴远冬的伤,让他来救我的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