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你不要回来了。在我能亲手为你洗清嫌疑前。
楔子
三月的扬州拂柳绿、杏花红,本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如今却因为一桩无头公案尽显阴霾。
林添添静静地看着棺木中的十一具女尸,不同的家世背景,却曾是同样的年轻美丽。
方捕头捂着嘴鼻面有难色:“林小姐,这次你和卫少侠下山是为了去赴昆仑山庄的比试,这个案子你就不要再管了,你要是出了事,我该拿什么赔给林堡主?”
林添添眼中的焦虑一晃而过,却绝口不提昆仑比武:“死者面容平静安详,死前应该并无挣扎,外伤在颈上,全都是失血过多致死。”
方捕头点头:“衙门查了也有大半个月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枉死的女子却还在不停地增加,久而久之外面都在传……说城里来了……来了食人血的血族妖物。”
“不可能!”
“不可能。”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除了林添添,另一个声音自屋梁而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纵身飘下。他身材修长,黑衣黑帽,帷纱下露出白皙秀气的下巴,神秘之外平添风流。
方捕头如临大敌,林添添却是知道的,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古怪男子,偏爱这般神出鬼没。
她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夜熙,你倒是说说,凭什么不可能是血族?”
“那你又为何说不可能?”
“自然因为本姑娘有本事抓到装神弄鬼的真凶。昨日比试胜负未分,你要不要再跟我比比看,谁能摘得头筹,先抓到凶手?”说着她提袖,抬手冲夜熙亮出白净的掌心,神采飞扬。
夜熙抱肘轻笑:“既是你我二人的比试,可不许叫你的跟班帮忙。”
所指的,自然是那个对她几乎寸步不离的师兄卫长风。
林添添红着脸反驳:“就我一人!”
“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江湖儿女本是不拘小节,但当那带着薄茧的大手轻快地与她相击时,还是让林添添忍不住热了耳根。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一次的击掌,竟是整个悲剧的开始。
一、死里逃生,离奇失忆
虽然再三保证了不让师兄插手,但最后如果不是卫长风来得及时,林添添的一条小命差点就交在真凶手上了。
那时候,离和夜熙约定不过几日光景,她无意中盯上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妆师男子。传言他替人上妆时一向自带胭脂唇脂,说是独门秘制,而林添添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些颜色艳丽得活像鲜血。
那日妆师入山神色匆匆,一看便知有异,林添添想叫上夜熙一道尾随,奈何怎么都找不到他,时不待人,她一狠心一咬牙就独自去了。
本以为凭她的拳脚,单打独斗也该十拿九稳,谁料还是不小心着了道儿。
记忆断在她一剑刺出去,对方一包迷香撒过来的瞬间,倒映在她双瞳中的圆月银辉烁烁。
“师兄,我那一剑,就将他刺死了?”
卫长风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替她的颈间上药,声色平淡:“衙门的人是在山中蝙蝠洞里找到他的,胸前插着你的剑,已被蝙蝠吸得……想他残杀女子的那些手段,这就是报应不爽。”
“原来真是妆师杀人放血!我就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食人血的血族嘛,哈哈……”
笑着笑着,林添添笑不下去了。
卫长风面上看起来越是古井无波,林添添就越是心神不宁。
“师兄……”她小声讨好,“你生气啦?”
卫长风确实因为林添添的隐瞒心生怒意,但看到她苍白的小脸又不忍过分责备,半晌,只长叹了口气:“添添,我知道师父打算在昆仑比武后为你招婿,你执意留在扬州,究竟是为了多查案,还是为了躲避比武之行?”
语毕,林添添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爹爹早下了最后通牒,说昆仑比武后就会亲自为她安排亲事,而这次派她前去比试,更有提前见见各家男子弟的意思。
可从头到尾,她都只想亲自去寻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爹爹为她选的什么乘龙快婿。还有那些携手山水、快意江湖的梦,又该怎么办呢?
脑中有谁的身影一晃而过,快得她抓不住。
林添添垂着头低语:“师兄,我不逃避比武了,可你一定要帮我,帮我说服爹爹,我不愿与不认识的人成亲。师兄你帮帮我,我只有师兄了……”
卫长风极是受用,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不帮你帮谁?这次比试,师兄定会为你折桂,劝说师父让你自主婚事。可好?”
少女终于破涕为笑,放肆地抓着男子的袖角擦鼻涕。
卫长风假装嫌恶地板起脸:“还有,真凶既死,你就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再让我知道你偷偷跑去衙门,还有那个什么叫夜熙的……”
“哎……哎呦,头疼起来了!哎呦,疼疼疼……”
林添添抱头缩回被子里,耍赖般地在榻上滚来滚去,卫长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悄声退了出去。
他以为她是受不了唠叨才装病,殊不知林添添是真的头痛欲裂。
那天晚上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山崖,洞窟,吸血蝙蝠,最后,师兄救了她……可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很关键的东西。
林添添摸着脖子上那两个小窟窿,又突然翻身起床,猫着腰在灯前飞快的写了一封密函。
她摸着白鸽毛茸茸的脑袋,立在窗前小声念叨:“白鸽啊白鸽,你一定要找到夜熙哦。如今,只有他才会相信我所说了吧。”
随着振翅声响起,一束白影冲入黑夜不见踪迹。忆起夜熙的身影令林添添莫名安心,她这才忍着头痛吹灯就寝。
二、噩梦惊魂,凶案再生
腐败潮湿的气息,混合着火把燃烧的味道。
她感觉有人在耳畔吐气低念。
“那帮迂腐的捕快,竟然把十一条人命全算在我头上,哼!最后那女人我明明中途就住手了,因为我根本看不上她啊。就算是要女人血做妆,我也是要挑对象的,就要像你这样年轻貌美,一点瑕疵都没有的处子血,才最美丽……”
“啊!”
林添添惊叫着从榻上坐起,捂着耳朵不停地搓,心跳如雷。
太真实了,妆师所说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在她的耳旁回响,也因为这个,才终于让林添添想起实情。
或许是中了迷药的后遗症,让她那夜的记忆碎成了片段。但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夜妆师将她迷晕后拖进了附近的山洞,口口声声说,最后一个遭袭的女子并不是死于他之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另一个凶手是谁?
入住昆仑山庄好几天了,林添添迟迟等不到夜熙,越发心不在焉。也因此,即使是以双人剑闻名,试剑会的第一轮比赛,林家堡只有卫长风一人出战。
同样是家世不凡的千金小姐,玉玲珑处处爱跟林添添作对,她甩着长鞭含沙射影,娇声说有的人是无胆鼠辈,就爱藏头藏尾。
林添添正欲发作,却被卫长风一把拉住:“不必跟她一般见识。明日第二轮比试,林家堡对战玉家,到时候大可以名正言顺地打一场。”
那边,玉玲珑本来骂得正欢,却突然“啊”的一声,僵在了原地。
有高手隔空点了她的穴。
“哪里来的麻雀叽叽喳喳,扰人清梦——”声音的主人从树上跃下,立在众人中间,抱臂环顾,清高得不可一世。就算是身手不凡,胆敢在昆仑山庄这么放肆,也太过狂妄了。
林添添有些哭笑不得,只道不按常理出牌,才是夜熙的作风啊。
竟就不自觉地钩起了嘴角。
手上突然一疼,是卫长风握上了她的手,林添添侧头看去,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夜熙,面沉如水。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夜熙对众人的质问置若罔闻,缓步走到卫长风面前,冲他面门就是一掌!
高手过招往往只在瞬间,林添添看都没看清只觉得腰间一紧,转眼已经被夜熙掳走了。
一路上她被颠得想吐,断断续续地问:“你……干吗……突然……对师兄出手?回去我……又得……挨骂!”
“他抓你抓得那么紧,不出手怎么拉你出来?”夜熙低笑,“听说你抓到真凶了。特意叫我来,不会就为了炫耀这事吧?”
“我……我哪有!”林添添低头嗔了一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因为他的笑而红了脸。
案情的事,她早就在心里偷偷演练了许多次,所以此刻汇报给夜熙,自然逻辑清晰,条条在理。
她本以为夜熙听后会大感兴趣,或者至少夸奖她几句,不料他只是沉默着,好半天才道:“查案讲究真凭实据。证据呢?”
“妆师都死了,还有什么证据证明杀手还有一人?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会信我的,对不对?”
“最后一名死者不是妆师所杀……这些话,你还跟谁说过?”
林添添茫然摇头。
“很好!”
“好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见夜熙转身要走,她赶忙一把扯住他,却又触电般缩回了手——夜熙的手,像寒冰一样凉。
夜熙伸手按低了帷帽,动作亦有几分不自然:“凶案有衙门接手,你就专心比试吧,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
“不要想了?”林添添失神呢喃,“除了这个,你难道就没有别的……别的话要跟我说?”
——你伤得重不重?
——伤口还会不会疼?
——身体还要不要紧?
就连最普通的关心都没有吗?哪怕只当是问候朋友……
他却只答:“我不懂你所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不懂就不懂!”
林添添突然被巨大的失落击中,不自觉地湿了眼眶,大喊着转身跑开。
回去的路上,玉玲珑正火冒三丈地指挥人到处搜捕夜熙,弄得山庄里鸡飞狗跳,林添添无心再理会,满心委屈的她差点一头撞到堵在门前的卫长风。
“你跟他去了哪里?”卫长风的脸色黑得吓人,眉目间隐隐带着戾气。
林添添深知卫长风对夜熙并无好感,遮掩道:“夜熙听说我因为查案受伤,所以来问候一声……”
“现在案子既然已经结了,也就不必再见面了吧!”
林添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卫长风说完亦是一怔。
像是意识到语气有些过分,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添添,我答应师父带你下山,便要保证你的安全。这个男人来历不明,我不能任由他随意靠近你身边。你知不知道之前听说你出事,我有多紧张?”
她自然是知道的。
昏迷多时的她刚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像是几夜不曾合眼的卫长风,布满血丝的眼里带着浓浓的心疼。
林添添忍不住鼻子发酸:“师兄,对不起……”
“算了算了,我说得也有些重了。”
卫长风笑着去揉她的发顶,林添添却慎重地执起他的双手,眸光清亮,一字一句认真道:“明日迎战,我要和师兄一道上场,定要让他们见识林家堡的双剑合璧,所向披靡!”
男子薄唇紧抿,面上一滞,忽又飞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你呀……”最后还是陪着林添添笑作一团。
当夜里,林添添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穿了鞋想到隔壁和卫长风细说比武战术,却发现他根本不在房里。
已经是夜半三更时分,他为何夜不归宿?莫非,还在外练功?
忆起白日她低声问卫长风,师兄,我们会胜出的,对不对?卫长风笑着答,那是自然,眼中却俨然有了她读不懂的晦涩。
试剑会高手云集,要夺冠,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吧?
他会这么拼命,全部都是为了遵守与她的承诺。她要振作起来,不能再累得卫长风这么辛苦了。
思及此,林添添决定听夜熙所说先把查案放到一边,集中精神在明日和玉玲珑的对战上。
然而事总与愿违。
隔日林添添得知,玉玲珑死了。
三、血族妖物,背叛情苦
玉玲珑的死状林添添很熟悉。
面容平静,脖子上一双牙印,死因是失血过多。
根本就和扬州城的连环凶案一模一样。
凶手果然是模仿妆师继续作案……可他是谁?为什么要杀玉玲珑?又是怎么轻易混入昆仑山庄的?
“昨天你和夜熙,什么时候分开的?”人群里,卫长风突然低声问。
林添添心口一跳:“师兄你怀疑……怀疑是夜熙干的?”
“不只是我,是所有人……”
果不其然,玉家人愤愤不平地说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昨日的黑衣男,因为夜熙是唯一一个,曾跟玉玲珑有过直接冲突的人。
这个夜里,林添添睡得很不踏实,她又一次梦见了那个阴冷潮湿的山洞。
梦还在继续。
她的脖子被利器刺破,耳边却突然响起铺天盖地的振翅声,几乎是瞬间,惨叫声和令人作呕的血气充盈了整个山洞。
有谁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脖子,惋惜地轻叹:“出血了,真香,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要不来,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她也曾试图努力睁眼,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
似是被那人察觉了,随后带着冷香的手轻柔地覆于她的眼睑,低语着:“不能醒。听到的,看到的,全都忘了吧。”
……
林添添猛地惊醒,捂着脖子急急地喘息,只觉那人指尖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终于全部记起,那日救她的根本不是师兄,而是夜熙!
那夜夜熙竟然就在场!
难怪他在她坦白后毫不吃惊,甚至还阻止她继续查案。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下手杀妆师而不是活捉?难道妆师的证词,会对他不利?
思及此,林添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咬牙趁夜动身。
她的心很乱很乱,只是抱着侥幸,才会在半夜来到这个地方,但林添添却从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在玉玲珑停尸的地方,再次见到夜熙。
他隐在黑暗当中一言不发,她再熟悉不过的那身墨衫竟在这夜里,像极了蛰伏已久的嗜血妖魔,让人不寒而栗。
“那夜,山上……真的是你?”
夜熙的嗓音冰凉如水:“你都记起来了。”
“为什么?”她忍不住高声问,“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还有蝙蝠吸血,又是怎么回事?!”
这次,不待他回答,四周突然燃起冲天的火光。
人潮涌入,团团包围,立于列首的卫长风怒意满面,长剑直指:“放开添添!你这个妖物!”
妖……物?
“说得不错!我家小姐会这样,全是拜他所赐!”
一声巨大的闷响,玉家人当着众人开了棺。
林添添面上的血色一刹退了个干净,她没有想过,再见玉玲珑时她会是这副摸样。
少女的尸首在一天之内变得鸡皮鹤发,犹如八十岁的老妪——血族吸取鲜血精元,才会让尸首在短时间内迅速枯竭。
难怪妆师死的时候,会有那么多吸血蝙蝠,也难怪夜熙的体温凉如寒冰……原来世间,真有不死血族一说。
可为什么直到现在,事实都摆在了眼前,她还不愿相信夜熙就是杀人凶手?
林添添死咬着唇,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用我当人质,冲出去。”
夜熙并未照做,只将她猛地推向人群,飞身杀出一条路,卫长风紧随其后,玉家人自然也不甘示弱,而剩下的惊的惊,慌的慌,不敢再追。
等林添添再次找到夜熙和卫长风时,双方都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地上躺满了被药倒的玉家子弟。
这时,夜熙帷帽已被打落,如缎的黑发落了满肩,月华眷顾地在他的发心流转,衬得男子眉眼如画,玉面红唇,说是春闺梦里人也不为过了。
本来也是,素来,血族就是以无双的容貌闻名的。
她怎么当初就相信了,相信他说因为面有恶疾才会带帽遮丑,他竟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他只淡淡地道:“你太单纯了。”然后纵身逃离,几个起落后不见踪迹。
“添添!不要去,别去!”
正是调息重要的时刻,卫长风分身无术,见她身形欲动,声音里不禁带了哀求。
她明知不该在这个时候丢下师兄,明知追上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明知这一切,却还是……
“师兄……对不起!”
继而迎着夜色朝更深的林中狂奔而去。
四、泣泪衷肠、以命为注
这个夜里无星无月,只有山风送来源源不绝的血腥气。
林添添追至山巅,在一棵枯木后寻到了夜熙虚弱的身影。
“不想死就不要过来!”那嗓音沙哑破碎,带着某种原始欲望的压抑,令人不寒而栗。
谁想他的呵斥丝毫未能唬住她。
不过一个风动的瞬间,林添添揉身而上,将夜熙扑倒在地,死死压制。
夜熙尽了全力去压抑本能,本就没有反抗之力,一时间竟叫林添添按得动弹不得。
半张俊面被披散的发丝掩住,他束手就擒,嗓音难辨喜悲:“你别犯傻,现在若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林添添怒吼,直到这时,强忍的泪水才终于决堤,“你已这样,我又怎能……怎能抛下你不管。”
夜熙气息已乱:“你没听到你师兄说吗,我就是扬州城的凶手。”
“我不信。”
“是我,对玉玲珑下的毒手。”
“休要骗我。”
“我还靠吸食人血为生……”
“胡说!”她泄愤般一口狠狠啃上他的唇,舔咬间泣声呜咽,“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所以你现在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若那些是真的,你现在就吃了我;若不能,就将苦衷全部告诉我!你说啊……”
血气在齿间弥漫,旖旎的亲吻声丝丝入耳,独属于少女的柔嫩唇瓣更是毫无章法地在他的唇上碾转,夜熙只觉得血气一面冲顶一面下沉,引以为豪的理智终于灰飞烟灭。
“你究竟是拿命在赌什么……”
林添添清泪满面,又惊又羞,还想再答,腰间突然一紧。
她被他抱着就地一滚,就被压到身下,刚要开口,鼻端又被他清凉的气息全部笼罩,嘴中蓦地滑入一尾冰滑的活鱼,缠着她的舌尖兀自翻搅挑弄,无所不及。
脑中仿若炸开烟花簇簇。
一个濡湿的长吻下来,她早已化作春水,男人冰冷的唇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到她白皙的颈间,喘息不定:“竟能将我逼至如此,也只有你一人了。”
而后启唇,咬上。
随着皮肉撕咬的那一阵痛,她的心尖也仿若被利刃剖开,抓着他后背的五指紧到极限,意识就那么被黑暗彻底吞噬。
我赌错了……吗?
再次睁眼,林添添呼吸绵长、神智朦胧,窗外天光微熹如梦似幻,而床边,守着双目通红的卫长风。
“师兄……这里……”
这场景何其熟悉,林添添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上次险象环生之时,而那之后与夜熙的种种,都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枕。
“添添,答应师兄,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卫长风一脸不快,而林添添那时抛下他独去,本就问心有愧,此时哪还敢再辩。
庆幸卫长风终究未曾追问。
不问那夜她是否追上了夜熙,也不问她后来为何会晕倒在昆仑山庄门前。
夜熙变成一个不能被提及的名讳,私藏在她如潮的思念之中。
四下无人时她举过铜镜探看,颈侧那个曾经被撕咬的地方,留下的并非是齿印伤痕,而是一抹暧昧嫣红。
夜熙,你选择不杀我,却又不愿以真相待,那便不要再回来了吧。
她缓缓放下铜镜,双目低垂时,那瞳光却坚定无比。
不要回来了。
在我能亲手为你洗清嫌疑之前。
五、乔装打扮、引蛇出洞
为捉拿所谓在逃的真凶,最终玉家毅然退赛。
因为玉家弃权,林家堡直接晋级,最后对战的,是医武双绝的慕容世家独子慕容珏。
慕容珏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男子,比起习武,似乎更是喜医的,所以才会在看见林添添无精打采时,主动提出替她看诊。
“林姑娘这么聪明,一定听过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林添添忍不住喃喃:“慕容公子的意思是,我应该去找那个人?”
“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憋出大毛病的。”
许是林添添太需要有那么一个人鼓励她继续前行,才会跟慕容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不明白为何仅仅是这样,就触怒了卫长风。
“荒唐!明日就是和慕容家的决战,你怎么还能和他走得那么近?”
卫长风从前并不是这么暴躁的人,似乎是从这次下山开始,到了扬州,她与夜熙亲近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知道他素来将承诺看得很重,说了要帮她争取说服爹爹,就必须在试剑赛上胜出,而卫长风天资并不出众,压力致使性情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她便只好答:“师兄,慕容公子是正人君子,不会因为要赢得比赛使什么诡计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曾经的夜熙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不许你再私下见慕容珏!”
林添添被这句话噎得双颊通红。一半是辱,一半是愤。
时至今日,她都不相信那些事是夜熙所为,自然也不愿意别人污蔑夜熙,即便那人是她最敬爱的师兄。
但这次林添添学聪明了,她将心底的算暂压下来,不动声色地敷衍了几句。如今夺不夺冠对她已经不再那么重要,首当其冲,她要靠自己的力量为夜熙洗清嫌疑。
或许是慕容珏无心恋战,又或许是卫长风一心求胜,总之林家堡最终出奇顺利地问鼎了试剑会。
赛后众人分道扬镳,慕容珏却提出邀请林添添再在昆仑山庄小住几日——慕容珏与昆仑山庄主人熟识,也可半个主人,如此提议倒也不唐突——更何况旁人心如明镜,只调笑说慕容林家好事将近了。
却没人知道,是林添添拜托慕容珏这么做的。她要去找夜熙,还要背着卫长风,总要有个理由才行。
谁知卫长风无视只对林添添一人的邀请,一起山庄住了下来。林添添整日被看得死死的,除了出门透气,其他的么也做不了。
“慕容公子,你还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也不知为了什么,林添添发现慕容珏最近的容少了许多,和她说话时经常发呆——说是发呆似乎也不准确,那样的眼神,仿佛是专心致志时才能有的深邃。
这无疑让她生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幻觉。
那感觉,就好像夜熙还在她身边。
“慕容公子?”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有些不乐意地,“慕容公子,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嘛!”
慕容珏叹了口气,像是有所指道:“无论是什么事,你对真相好像特别执着。”
“那是自然。”
“可是真相,往往很残酷。”
“我不希望双眼被蒙蔽,即使残酷,也会努力去学着接受。”林添添顺着风来的方向眺望远方,眼中带着希冀,闪闪发亮。
她第一次见夜熙时,因为小摊上最后一笼点心和他大打出手,她自然打不过他,但耍赖总还算在行,故此趁空挡抢了点心,整个儿往嘴里塞,却差点被噎得断了气。
那时候,夜熙及其没有风度地捧腹大笑起来,还亲手舀了一碗粗茶给她,嗤笑说她是打哪儿来的傻丫头。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喜欢上他和自己说话的调调,没理由地想一听再听。
最开始是一场闹剧,最后却变得荒唐无比。
和她一起查案的那个他,反倒被说成是杀人凶手。
那夜里,那样短暂的对话,那样匆忙的诀别。
他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说她太过单纯,却从来没说,他骗了她。
仅仅因为这几个字就坚信不疑,她是不是也太傻了点?
“慕容公子不也教过我,至少要做到不悔?我只知道如果不查清楚,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吧。”
“打哪儿来的傻丫头。”慕容珏突然轻笑出声,箍着她的腰一下跃上树梢,将她藏好,压低声道,“我之前的多担心像是笑话,既然你心意已决,就在这里看一场戏吧。或许今夜过后,一切都有分晓。”
他……他不是慕容珏!
这种疯狂的念头刚刚闪过,却听院前一声怒吼。
那个一向斯文的卫长风此时双目猩红,披头散发,仿若是从地狱来的索命修罗。
六、真相大白,世事难料
这时候林添添已经猜到,自试剑会结束后的慕容珏很有可能一直是夜熙所扮,却不太明白他接下来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面对愤怒的卫长风,夜熙不疾不徐,耐心说着慕容家和林家不久之后就会结姻,至于卫长风,趁早死了心,不要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什么?师兄对自己竟……
“不可能!你叫添添出来!”卫长风低声呢喃,忽然又冲天怒吼起来,“先是夜熙,现在又是慕容珏!还有谁?谁?添添!你给我出来!”
温柔的师兄,暴躁的师兄。
资质平庸的师兄,武技出众的师兄。
一个人,两种模样,在林添添脑中不停地换。自从到了扬州,自从接手了连环凶案,一切都不一样了。一瞬间,她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可能!
院中二人拳脚相接,武功一直平平的卫长风突然狂性大发,一手剑像是带着无穷的暴戾和魔性,直刺夜熙。
她就那么冲了出来,出剑架住了卫长风。
曾经合璧的双剑,如今铮铮对峙。
“师兄,够了!已经够了!不要再杀人了……”
她心痛难忍,只可惜此时的卫长风早已感受不到,魔怔道:“我没有杀人啊,扬州城的那个女子本就已经奄奄一息,就算没有我,她也活不了了,何不为我所用?添添,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照这样说,你的罪孽还要让她为你背?”夜熙冷哼了一声,揭下人皮面具。
卫长风目光呆滞,忽又咆哮起来:“不是慕容珏,一直是他,从头到尾都是他……可是凭什么!为了赢得试剑,我不惜修炼魔功,现在卫长风已经一战闻名了,已经不再是天资愚笨不受器重的弟子,也可以回去向师父求亲娶你了!为什么!你要跟别的男子!不是你让我一辈子都陪着你吗!我愿意啊!愿意啊!”
听卫长风供认不讳,夜熙沉声道:“吸食人血练魔功根本不可能有停止的一日,你也发现了吧?所以今夜才会狂性大发,所以那时才无法自控对玉玲珑下了杀手,正好还可以嫁祸于我。说什么血族吸血造成尸首枯槁,其实根本是拜你的魔功所赐!”
林添添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扬州城里无辜送命的女子,还有玉玲珑,都是死在师兄卫长风手上,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她自己。
卫长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存了男女的心思?
“我一直,一直都将师兄当做亲哥哥看待……”
“不对,你是爱我的,只是变了心!与其让你跟别的男人走,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虽然无关情爱,可师兄对我有多么重要,师兄你怎么能不明白?”
林添添没想到走火入魔的卫长风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也没有想过夜熙会快她一步将她护在身下。
卫长风用尽全力的一掌劈在夜熙背上,夜熙猛地一震,一股血箭喷出溅了她满脸,粘稠的,温热的,糊得她睁不开眼。
“夜熙——”剜心蚀骨的痛将她淹没,看着满手鲜血,她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仿佛因为这样悲怆的哭声,准备再下杀手的卫长风怔在了原地,渐渐的,男子眉间的戾气开始消退,左手猛抓着右手,全身僵硬到颤抖不已。
一半的他,因为屈辱要杀掉林添添泄愤。
另一半的他,却拼了全力也要保护深爱的她。
见林添添血染前襟,他误认为是迷失神智的自己重创了她,突然慌得手足无措,最后蓦地拔剑,手腕一翻便刺向了自己……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发生在一刹那。
等林添添再反应过来时,身边躺着昏迷的夜熙,卫长风腹上插着利剑,热血淌了一地。
似乎是疼痛让卫长风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眼中依旧闪烁着呵护了她多年的温柔:“任何伤害添添的人,都得死,就算是我自己……那也不行。”
她抱着卫长风的尸首失声痛哭,眼前忽然闪现出寂寞不甘的儿时记忆。
娘亲去世,爹爹不理她,她扑在师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嚷嚷着要卫长风发誓,说一生一世都要陪着她,永远都不许离开她。
她怎么知道幼时的一句戏言,会终将她重要的兄长,推向无尽的深渊。
又怎么知道是什么样的挚爱,会让卫长风在癫狂中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俗世痴怒,红尘离苦。
这样的真相,她究竟该不该去知道。
尾声
夜熙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昆仑山庄的少庄主,外出时从不喜以真面目示人,而他和慕容珏又是生死之交,故此对方才会愿意将身份借他一用……这些事情随着卫长风的死,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卫长风真正的死因并无几人知晓,他被林添添安葬在林家堡的后山,那里满山开着粉白的乡野小花,风一吹,空气里都是甜甜的香气,是他们幼时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夜熙的伤花了多时才调理好,当他带着昆仑山庄拜帖求见时,诧异地发现林添添竟还是记忆里中那个活泼快乐的少女。
“我还以为卫长风的事之后,你不会再见我了。”
林添添抱膝坐在花丛中,享受轻风拂面的感觉:“不,正好相反,师兄去世后我想了很多。他一定也希望我还能和以前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只是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后悔,想着如果能早点发现他的想法,早点和师兄说清楚,便也不至于……”
她哽咽得无法继续,随后被他轻轻揽到怀里。
夜熙如同宣誓般低念:“以前那么多年,都是由他守护你,以后的日子,就全部交给我吧。”
二人相互依偎,直到星河高悬,林添添边打着呵欠边往回走,笑着说不戴帷帽的夜熙,让她好生不习惯。
“还骗我说是杀人凶手,什么以食血为生……为什么偏要这么说?”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信我一切。”夜熙顿了顿,答,“那夜后我对卫长风已存怀疑,故而不便再现身。”
“可你的体温怎么那么低?莫非是昆仑山庄的特殊内功?”
“算是吧。”
“所以我会在玉玲珑的灵堂碰见你,也是因为……”
“因为所有人都在大肆追捕我,不免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林添添一拍脑门:“是啊,我也不想想,昆仑山庄什么地方?要不是你身份特殊,怎么能不分白天黑夜,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她大步流星负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高声道:“你知道吗?有那么一刻,我竟曾经真的怀疑过你是血族,以人血为食。我真笨啊——世间怎么可能真的有血族呢?那可是几千年前栖身西域的种族,就算有,也早该灭绝了吧?你说呢?”
而林添添不知道的是,昆仑山庄艳动四方的女主人,也就是夜熙的生母,便是从西域密地远嫁而来的。
“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夜熙低声附和着,在林添添看不到的地方,银色月光下他一双美到极致的眼中眸光湛蓝妖异,低笑时,一双獠牙就微微抵在唇边。
她不知道,每月十五族血发作时他都会躲到山中强忍过去。最初若不是妆师刺破她的颈项,他也无法遵循血香,赶去救她。
而她追至山巅寻他的那个夜里,他是克制了如何澎湃激涌的冲动,才不至于对她下口,尽管那时他需要的不过只是一点甜头,也根本不会要她的命,最终还是怕吓到她才会落荒而逃。
真是个傻丫头。
这个真相,还是暂时再保密一阵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