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3楼的办公室里,我永远都是个沉默的女子。我讨厌别人叽叽喳喳地说话和肆无忌惮地大笑。我喜欢用MSN与世界各地的朋友聊天,但不屑与同事在办公桌前聊上半分钟。只因曾经的同事断章取义向领导“告密”,让我丢掉了上一份工作。
这个世界也许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友情,爱情亦是。曾经以为会天长地久的爱情终究敌不过去一张美国的通行证。林生就这样与我最要好的朋友一起离开了我,他们甚至都没有亲口告诉我缘由。然而,与林生的这一场爱恋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已经不再年轻,27岁,早过了小女孩爱幻想的年纪。
妈妈每个週末逼我去相亲,我厌恶至极,无聊的应酬过后是无尽的落寞。我知道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我仍然迷恋林生,我悲哀地想也许这一辈子我再也不会爱上其他的男人了。 直到北浮出现。
那是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我坐在23楼的空调房里,灰暗的天空让十四点变成了十九点。毫不设防的时候,大楼里突然黑成一片。我抱着材料在过道上弯腰惶恐地移步,下巴不小心撞在玻璃门的把手上。我叹了一口气,摸索着想打开门。可是由于手上拿着文件的缘故,这简单的动作此刻变得异常吃力。这时,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替我打开了门,然后小心地牵着我往内走。
会是谁呢?我的心里起了疑问。往常我疏于与同事打交道,玻璃墙里的我,似乎也像个透明人一样,早与世隔绝了。
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像是甦醒了一个世纪的春天突然来临。我看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陌生背影。
谢谢。我在他背后轻声说。
他转过身来,这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留着干净的平头,浓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透明的无框眼镜,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旁边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他朝我微微一笑,我叫北浮,坐在你办公室的对面。
心里的慌乱像是无从停止。时光似乎倒回了七年,我再次体会到初遇林生时心灵所受到的震撼。只是这一次,我学会了掩藏。
北浮果然是众里挑一的男子。我在餐厅里听见同事们议论,他不光长相俊美,而且出手阔绰。在这里做广告部经理,保底年薪数十万。
我在这一刻才发觉了自己的卑微和寒酸。我这样一个月薪不足二千的财务经理助理,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两面似有似无的玻璃墙和一个窄窄的走廊。
广告部办公室一跃成为全公司人气最旺的地方。公司里成打的年轻单身女子总是想方设法和他接近。偶尔,我会透过玻璃墙偷偷地注视他。午后的太阳从对面大厦的墙面上反射到办公室里,我和他同时沐浴在阳光的柔和光晕里。
一次在行政部办公室里取资料,无意中看到公司刚替他印好的名片,上面有他的MSN账号。我默念了二遍居然就背了下来。
我在网上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猜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和他乱侃足球讨论巴黎因木棉花起争执的网友,就坐在他的对面。
听他絮絮叨叨的讲述,竟成了我工作中的唯一乐趣。不忙的时候,他常常和我在网上玩游戏或各种测试。无论是西洋跳棋,还是扫雷,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生。而现在围绕在我身边的女子,大多是现实而愚钝的。
我的心里一动。
我在网易注册了新邮箱,给他写了一份简短的电子邮件。
傻子也能看出那是一份表达好感和倾慕的邮件。我在末尾颤抖地敲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在焦急中等待他的回信。一小时,二小时,一天,两天,三天。没有任何回音。
自尊和骄 傲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消失殆尽。我真是自取其辱,他身边有那么多美丽年轻的女子,怎会注意到平凡至极的我?
而他,居然还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在与我偶遇时点头微笑。看到他眼里的笑意我会有剎那的恍惚,认为那水晶般的星眸是为我而亮。但我一想起那封石沉大海的邮件,我就心如寒冰。
我不再上MSN,也不再打开那个令自己难堪的邮箱。週末在妈妈的安排下继续相亲,挑了个看得顺眼的男子不冷不热地交往,并且开始谈婚论嫁。额头边逐渐长出的小细纹也让我明白,不复年轻的我应该趁早将自己嫁掉。
下巴上碰撞的伤口已经痊癒,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就像曾经经历过的无疾而终的恋情,让我在心酸的伤痛回忆中仍“健康”地成长。
我终于要嫁作他人妇了。
婚礼的前夕,北浮升任公司副总经理。在办公室搬迁的时候,有许多女同事自告奋勇地替他帮忙。我站在办公桌前,静静地望着他,模糊的轮廓,仍然牵动着我的心。可是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清理好物品后,径直地走向我的办公室。
谢谢你。他握住我的手。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正準备张口说话,灯光突然全部熄灭。我的心跳骤然快得让自己无所适从。
谢谢你陪我玩游戏。并且每次胜我,让我的水平大有提升。他在黑暗中低低地说。
原来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了解!我只觉得我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
雪白的灯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了整间办公室,甚至整个楼层。
财务部的经理在外面冲他招手。他迅速走出去。我瘫坐在办公椅上,委屈地想哭。他这是做什么?来揭开我所有的羞耻面纱吗?
我没有去参加北浮举办的Party,那么多精緻鲜嫩的面孔,缺了我并无任何不同。我辞职后回到家全心全意地準备婚礼。
林生居然打来了电话。我不知道他从何处知晓了我的婚讯。
奇怪的是,我的心竟然不那么痛了。或许是北浮的出现,让我淡忘了林生。
我亲自做了一张精美的电子贺卡,发给你吧。如果不再记恨我,请接受我诚挚的祝福。林生在电话里恳切地说。
我没有理由拒绝。
闹哄哄的婚礼举办完毕,林生的电话也到了。他催促我欣赏电子贺卡。我和新郎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个网易邮箱。林生的贺卡製作得十分精美,还贴上了我的照片。我在关上邮箱的时候,倏地发现了另一封未读邮件。
那是一份来自系统的退信。
两个月前写给北浮的邮件完整地躺在我的信箱中,因为系统发生故障,它在发出一週后被系统退回。
我努力地朝新郎笑了笑,选中邮件后缓缓点击了“彻底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