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那一年,他十岁,三月的姑苏城里繁花似锦。
那一日,学堂归来的他走过那青石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去探身子看那桥下河道,每日里熙熙攘攘繁忙的乌篷船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
小小的个子,正好可以越过桥栏探出头,他静静的看下面的乌篷轻舟,不期然,对上那一道目光。
那个小小粉粉的人影,那清彻到心肺的明亮,乌篷船过,洒下一地笑铃。
凝望那一道身影,在重叠的小船中渐行渐远,直到模糊。
很久以后,他喜欢上那座桥的嘻戏,和伙伴玩闹,每日从学堂归来,他总会在桥上驻足一会,偶尔不期然可以看到她,乌篷船头,乖巧的坐着,时而拿一刺绣,时而捧一卷书,时而轻歌,和唱的有另同龄女孩。
那样的她,明媚皓齿,巧笑嫣兮,目光对视间似有千丝万缕的久远。
十年后。
京城一试,他中头魁。
皇上亲点状元,令其回家醒亲,修葺善堂。
那一夜,细雨入注,滴滴落在屋顶,细细轻轻的,像极了多少年他熟悉的那吴侬软语的歌声,那个粉粉脆脆的人影就那么闯进心来,一夜恍惚,天蒙蒙亮便再也无法躺下去,随起身走出院落。
青石桥上,细雨轻洒,沾湿了衣襟,他,已不用踮脚就可以俯瞰桥下的江水。
雨雾蒙胧的清晨,那一袭青衣,孤寂了这个美丽如烟的江南小城,静静地,凝视。
那个如诗如画,入注心灵十年的女子,乌篷船过,彼此回眸。
他想叫住他,他想追赶,哪怕只问一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奈何这水,这桥,终是凝望走远。
日日宾客迎门,日日喧嚣应酬,一一打点,这一别离,不知何年归。
夜夜所思,午夜彷徊那一座桥,点点恋点点伤,却没有奇迹。
不几日,圣旨下达,不日离家返京任职。
最后一日,恰逢故里缘亲节。也是男女相会,相亲的日子。
昔日同窗相邀一同去逛逛,他是不爱这分热闹的,心却其其然,不自主地跟随出门。
这一日的街道或是水道,异常热闹,四月烟雨朦胧,桃李花纷飞,更添一份醉人意。那些久日处于深闺的女子亦轻描脂眉或是钗裙绫罗,花枝招展般或两三人或三五人围于一起。
青石桥下,目光闪烁小舟摇曳,迟迟不肯移步,友人催促:快走,前面有绝色。
抬头,下一刻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那粉色衣裳下玲珑身段,那高高堆起的乌云苕髻,那娇笑焉兮的明颜,周围的莺莺燕燕、姹紫嫣红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绚烂。
征征地,她抬头,对上那一汪清泉,那样清澈的眼眸,那样如泣如诉的眼神,他的心,突然狠狠的痛了一下。
“子然,为何失神,可是看到了哪家女子?”
他回神,淡笑不语,有友人看出:“可是对面陈家女子若溪?子然,已迟,她于前日已许下亲事了。这女子可是很好地,只是迟迟不肯下嫁,不知为何前日突然接受下聘,而对方居然是很普通的男子,可惜了,可惜了这一美好的女子啊。”
若溪,若溪,她叫若溪,如此清澈的名字,他是多想走上去,牵她的手告诉她,若溪,可否认识十年凝望你的我。
朋友唠叨,心却突然搁浅,抬头,她的身边,亦是有一男子。
心头的伤,不可抑止的涌上。不顾众人的诧异,他匆匆往回跑。
书房,那封信静静地放在书桌上。
十年遥遥空相望,青石桥下乌篷船
道是年少无情时,却亦童髻换触眉
君升门楣高高悬,女履屐低土深深
十年残影深似海,一朝醒然无相望
女忆君亦可否知,道是相思苦尽头
此生缘无续之日,君亦无所牵之时
孟婆汤香未尝之,但愿君生我亦生
他的泪,倾刻满面。
那一日,他在门口捡到这封信,没有署名,他以为是谁不小心遗落的,虽然为文中深深的爱与痛感慨过,却不知道,原来,这是写给自己的。
原来是她,原来她是知道他的,原来,她曾离自己这么近,原来,彼此这十年都在牵挂。
只是,一切已迟。
只因他金榜题名,只因,前几日御旨下,皇下亲旨将美玉公主下嫁新科状员,她听闻消息,悄然放弃。
那个骄傲如斯的女子!
世界沦陷,他哭的像个孩子,目光涣散,依稀回到十年前那个下午。
这一生,终是错过了。
等我,下一轮回,我会早早叫住你。
烟花散尽,十年暗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