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夜的时候,屋子说:“出去!”
没有任何原因,不知道因为什么。
他的屋子说:“出去!”
那时候,落落已经换上睡衣,准备上床睡觉了。屋子说:“出去!”
落落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表。秒针咔嗒咔嗒地说:“出去!”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床说:“出去!”
落落从床边走开。
桌子说:“出去!”
椅子也跟着说:“出去!”
落落往后退了一步,离它们远一些。
“出去!出去!出去!”桌子吼叫着,椅子吼叫着,柜子吼叫着,厨房里,炉灶和锅、碗、勺子吼叫着:“出去!出去!出去!”
整栋房子都叫着:“出去!”
落落划着一根火柴,点亮一支蜡烛。他手里拿着蜡烛,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房子安静了,不再发出一点声音,眼前是黑夜。
夜像铁一样结实厚重,除了蜡烛的小小光圈,什么都也看不到。夜像遮眼的黑布,就堵在眼前。而蜡烛的那点光线连脚下的路也无法照亮。落落握着蜡烛,沿着他记忆中的路走。
不久,他就偏离了。顺坡往铸铁山走去,烛光照不亮脚下,他看不到路,只能感到倾斜的、光滑坚硬的地面。越走越陡峭。他开始打滑,心想,要掉下去了。就在差点滑落的时候,落落到达了铸铁山上的铸铁森林边缘,他伸出手去,够到一棵铸铁树的树干。他一只手抱紧那黑铁的树干,另一只手拿着蜡烛,慢慢坐下身,坐在倾斜的山坡上。
烛光晃动,烛身渐渐缩短。蜡烛烧完了,灭了。落落在黑暗中抱着树,坐着。
慢慢地,慢慢地,沉下的黑暗流动起来,流走又回来。不知不觉中,在最遥远的地方,地平线上的黑暗薄了,像蒙眼的布磨破了边。黑暗从破口流走了,晨光掺进来。
从地平线开始,天一点点亮起来,黑暗流到了地下。这是个阴天,一切是灰色的。落落从铸铁山上下来,找到原先那条路,沿着它走下去。
路穿过两侧的铸铁山、岩石山和玻璃山,穿过铸铁树、岩石树和玻璃树,通向一片灰色沙子的沙滩,灰色沙滩以外就是灰色大海。与所有海洋一样,灰色海浪徒劳地冲上再退下,发出空洞的响声。
海边有条小船,在浪里摇摆。落落走过去,抬腿踏进船里,在船中躺下身。仰躺着,脸朝着天空。海浪让船轻轻摇晃。天空是无字无图无边的灰纸。小船带着落落航过整个灰色的大海,看过大海上整片的天空,最终船在一条河的河口处停下。
落落从船里爬出来,除了海水的气息,他还闻到了苔藓的气味、腐败树叶的气味、泥土和雨水的气味。岸上有森林,不是铸铁森林,不是岩石森林,不是玻璃森林,是真正的森林,包含汁液的绿色叶子、潮湿的棕色树干、林下地面铺着颜色由黄至褐的枯叶,和藏在枯叶下的苔藓。森林从河的上游蔓延而来,树木遮住了河面。
落落沿着河往上游走去,大口呼吸着,嗅着森林的气息,脚下是柔软的腐叶。他沿着河,一直往前走。
走到天色暗下来,树枝树叶间露出白中带蓝的星光。
他继续向前走,夜更浓重了,黑暗沉下来,就要挡住他的眼睛了。一只夜鸟发出一串叫声。
这时,落落到达了一片林间空地,在空地中央立着一座房子,他的房子。房子的窗里透出淡黄的光。
落落走过去,推开房门,走进屋里。一切和他离开时一样,挂在墙上的钟表走着,秒针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除此之外,一切沉静。
“晚上好。”落落说,不知道是对屋子说,还是对自己说。
他去厨房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加入一勺蜂蜜,搅搅匀,抱着杯子一口气喝下去。然后刷了牙,爬上床,在暖和软和的被窝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