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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里有你天使的笑容

虽然在别人眼里我们永远不如考上了重点大学的人荣光,而我们心中的那个天使,却在半空里,微笑俯视着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我们放弃。

我在门口的走廊上,一眼瞥见被老师厌烦地推出邻班的教室,与我一样面壁思过的丁小美,她还不知羞耻地冲我嬉笑。那一瞬间,我便知道了,在这个小城里,此后不会孤单。

那节课后,丁小美不等老师说完让她写检讨的警告,便飞奔过来,厚着脸皮将我抱住,说,嘿,安西西,你的“站”功比我厉害多啦,你瞧,我小腿都肿了呢。我低下头看她漂亮的小腿,原来为了骗取老师同情,她故意掐红了一大片。我忍不住捏捏她不怎么可爱的扁平鼻子,说,丁小美,放学后我们去吃凤梨冰沙怎么样?

丁小美兴奋地连连点头,但视线也没有忘了在我们班帅哥舒朗的位置上一次次逡巡,直到看到舒朗不搭理任何放电的女孩子,高傲冷漠地从我们面前走过,这才放下心来。

那节课的罚站,丁小美“站”果斐然。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不仅利用自身魅力,成功俘获了我的芳心,而且还在脑中设计出了修改一件旧衣为时尚式样的草图。

丁小美毫不讳言自己在交友和衣服设计上的天赋,她说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挑拣衣服,且懂得怎样打扮才漂亮,这是女孩子一件杀伤力很强的法宝。至于为什么已经17岁的她,还没有被任何一个男孩子看上过,更不用说收到过怦然心动的情书,她则一概略过,只字不提。

那一年的秋天,小城里大大小小的冰激凌店,都被我和丁小美席卷了一遍,以至于店里的服务生,在街头看见我和丁小美骑着单车逍遥而过,都会朝我们大喊:嘿,冰激凌女王,店里新进的香草奶昔,记得有空来吃哦!这个称号,让我和丁小美很是得意了一阵,好像自己真的成为了加冕的高贵女王,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可以不再有被老师当众喝斥的烦恼。

我们当然不是什么女王,连公主也算不上,因为拖了班级后腿的成绩,老师们对我们早已不屑一顾。明明知道我有绘画的才能,出黑板报,偏偏不重用我;而擅长设计的丁小美,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在校园里热情地拍老师马屁,却依然被毫不留情地揪到办公室去,罚抄20遍英语课文。

但这样的烦恼,丝毫不能阻碍我们对于绘画和时装设计的热情。而对于即将到来的校园文化节,我们当然更不会轻易错过。

丁小美决定在文化节上来一次“行为艺术”,那个午后,她像喝醉了酒一样言语颠倒,思维飞跃。她说要让全校老师都知道,差生丁小美,是一个最漂亮最出色最有才的女设计师;而且她还要隆重推出自己的完美搭档安西西,将她魅力非凡的绘画天赋,一举推到先锋艺术的前沿。

我知道丁小美并不懂什么“行为艺术”和“先锋文化”,但这并不妨碍她用那有限的从网上剽窃来的时髦词汇,来想象一场美轮美奂的盛大展出。

为了此次展出,丁小美很快开始设计唯美服装。她将我和她自己的几十套衣服都一一仔细检查之后,决定去布店买布,自己设计好后再请裁缝师傅给赶制出来。我当即否定了她的这个决议,说,首先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逛店,其次要让父母知道了必定计划泡汤,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总不能从牙缝里一点点抠出来吧?

丁小美却笑嘻嘻地“啪”一下拍了桌子,说,就这么点小困难,全都包在我身上啦!大画家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创意去实施便是了。

丁小美将两个人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搜刮出来50大洋。这点钱要想做两套精美的衣裙,还差得太多。但丁小美还是将50大洋欣喜若狂地放进书包的最里层,说剩下的钱不出两天她肯定可以搞定。

丁小美究竟是如何搞到钱的,她始终不肯说。我也没有过多地追问,只跟着她,在下午放学后夕阳渐渐隐下山去的黄昏里,乐此不疲地混在一群中年女人堆里,一家家地逛着布店。

我记得那时的小城,暮气四浮,人烟稀少,马路上除了追逐打闹的学生,或者喊卖菱角的小贩,便是跟着我们不停歇的脚步。当我们终于逛完了所有的店铺,并权衡比较,最终返回几里路去,买到两块天蓝色和明黄色的布料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像是挂在枝头的疲惫破败的桐花,恨不能一头扎进土里去睡觉,睡个地老天荒。

丁小美还是用她那高涨的热情,再一次驱走了我的困倦。她拉起我,将明黄色的那块布料交给我,而后自己“哗”的一声铺展开那块天蓝色带明亮小白花的布,借着初冬锐利的风,在空荡荡的马路上飞奔起来。那一刻,我听着风在布上呼啸而过,像是一只画笔,在泼墨挥毫,作着世间最豪迈的画。我突然间想拥有一支马良的神笔,将这样飞扬的瞬间定格在纸上……

校园文化节来临的那天,我和丁小美早早地就守候在展厅的门口,看门的大爷不耐烦,说,回去睡一觉再来吧,那些作品早就挂在了墙上,跑不了的!我和丁小美相视一笑,很想骄傲地告诉他,我们就是墙上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呢。

我们几乎花了半个小时,才在展厅最不起眼的一角,看到我们上交的绘画作品。墙上以我和丁小美为模特的两个天使,在半空里眼睛明亮笑容纯净,她们温柔地俯视着树木葱郁花朵芬芳的人间,翅膀灵动飞扬着,一副跃跃欲试,想要飞落下来的欢欣与喜悦。

观众不少,但大多集中在动漫、手工等展品的周围,对于我们这个本就冷清的角落,则丝毫不予关注。我看着偶尔经过的观众,有些失落,丁小美却不停地打气,说,放心吧,我丁小美花费精力做的事,肯定会引起巨大的轰动效应。

接下来我们的“行为艺术”时间到了,我们脱掉笨重的初冬的服装,穿上设计好的天使衣裙,又在头顶戴上缤纷的花环,背上插好透明的翅膀,将柔软的染成黄色与蓝色的头发散开,而后一脸羞涩地光脚坐在水竹编成的蒲团上……冷清的角落,果真在五分钟内,便聚集了几乎馆内所有的观众。

那个被策展人贴上的“天使”的名字,早已被我们换成“天使降落人间”的鲜明标题。画上的两个天使,从头到脚,与我们的装扮,毫无二致。就连最细微的手腕上的一处胎记,都是一样的淡紫的颜色。

人群里有人惊讶,有人指点,有人讪笑,有人则开始打听我俩的名字与班级。曾经教过我们的一个女老师,则小声道:这不是那两个经常被任课老师罚站的女孩子吗?这样自恋又招摇,怪不得不讨老师们喜欢。而爱搞恶作剧的一个邻班男生,则站在人群后面,大声地喊:嘿,二位天使妹妹,千万别再飞回画中去哦,人间苏杭堪比你们的天堂呢。

哄笑声一下子充溢了整个大厅,且将寂静沉闷的展览瞬间推向了高潮。我的眼泪,则在这样高声喝倒彩的声音里,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最终,是策展的老师走过来,疏散了想要继续取笑的人群,并以维护展览顺利进行为由,软硬兼施地让我们收起所谓的“行为艺术”。

我看着将家里所有水竹都连根拔起才编成的蒲团,把丁小美家旱莲开的花朵全都摘下才做成的花环,还有从丁小美舅舅看管的文工团里偷来的天使翅膀,被人如此粗鲁地对待,突然间就明白了,天使为何始终不肯生活在人间。

这一次失败的画展,让我和丁小美在校园里名声大噪。每当我们结伴出现在校园的某个角落,总有人这样说,看,这就是那两个想要做天使的灰姑娘!我们两个人被罚站的不良记录,倒数的成绩,迟到后老师们的斥责,甚至连丁小美曾经写给舒朗的情书,都被八卦的人翻出来,当成饭后的谈资。

丁小美依然是满不在乎,她在我要哭的时候,总是大大咧咧,说,嘿,安西西,别这么没出息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年可是校园网的论坛上最红的姊妹花呢。我看着她故意逗我的怪相,还有自我解嘲的幽默,忍不住一咧嘴,又哭又笑地将她抱住。

丁小美的成绩,连她的父母,都不再抱有希望,她在半年后,兴高采烈地办理了退学手续,去了一所职业高中,学习她喜欢的服装设计。而我,则被分到艺体班,梦想着可以通过画画的道路,走进一所三流的大学里去。

班里关于我和丁小美的八卦新闻,终于在一次全校的高考动员大会后,彻底销声匿迹。丁小美写信给我,“委屈”地说,这些没有良心的人,怎么能够那么快地,就将曾经飞过人间的天使,给忘记了呢?

而我,则用丁小美传承给我的特有的幽默,“教训”她说,嘿,丁小美,振作点啦,总有一天,我们的天使,会飞进每一个人的记忆里,到时候,哼,如果本姑娘不开心,他们极力想挽留都留不住呢。

一年后的某个深秋的黄昏,我和丁小美在小城新建的广场栏杆上,刻下了“美美和西西友谊天长地久”之类并没有创意的留言,当我们对着天边滑过的一颗流星许完愿的时候,被广场上的环卫工人逮到了,为我们留下的“劣迹”讨要罚款。

我和丁小美牵起手,绕着空荡无人的广场飞奔。当风在我们的耳边呼啸而过的时候,那个牵引着一匹明艳无比的布在小城飞翔的黄昏,又回到了我的面前。我兴奋地朝丁小美高喊:丁小美,天使真的回来啦!

那一年的秋天,我考入了一所三流的大学,学习深爱的绘画;而丁小美,则喜气洋洋地进入一家民办的职业大学,继续为世间那些与我们一样平凡的天使,设计最漂亮的衣裙。

虽然在别人眼里我们永远不如考上了重点大学的人荣光,而我们心中的那个天使,却在半空里,微笑俯视着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我们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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