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班的泗州戏,远近闻名。最让泗州人着迷的是大变活人,他们好奇一个大活人装在箱子里,说走,人就变没了。再转几圈空箱子,喊来,人又回到箱子里了。大变活人的是麻一,小伙子一双大眼,手指细长如女人,变起魔术来,神着哩。
泗州城许多人都被他那纤细的手指迷住了。
麻一表演春暖花开,方桌上只有根干枯的树枝,可在他的召唤下,春就来了。掀开黑布,几个枯枝瞬间长出叶子,红的桃花,粉的杏花争相斗艳,燕子含着春泥在花间来回穿梭……一看见春,红儿整个身子就软起来,要不是抓住椅把,她会瘫倒地上。
没有春暖花开的日子,红儿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害病一样。看着日渐消瘦的女儿,江大佬心疼,他疼女儿,他不懂女儿怎那么痴迷春暖花开呢。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雪化,土松,天就变暖。天一暖,花儿自然会开,好看的花儿哪能四季都开放呢。麻一表演的是魔术,看似满眼春天,其实还是大雪封门的冬天哩!能怨麻一吗?只能怪红儿,她拿魔术当真了,以为冬天真会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江大佬看过多次,他喜欢眼前这个小伙子,每一次都给人惊喜,无论怎么变,春天不会变,都有花儿开。这次,江大佬没有想到,他自家院里的梨树、杏树,先后开满了花骨朵儿,还有那对熟悉的燕子,竟然啄春泥在自家堂前筑起窝来……满院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敲窗来。看着女儿一脸惊喜,江大佬刚舒开的心又慢慢收紧起来。他看到麻一的眼睛里,除了花儿,还有红儿的影子。眼前的春天,花儿疯一样开放,可红儿怎么不知道眼下是冬天呢?门前河里冰,厚得能走牛。尽管麻一手舞银蛇,温柔吐着芯子,可他也忘记现在是隆冬了。
望着满眼的春天,红儿脸上有了笑容,听着燕鸣,红儿心情十分舒畅。看着女儿醉春的样子,江大佬除了心疼,竟暗自抱怨麻一怎么能把春天变幻得那么温暖呢?
收拾好道具,麻一走了。他一走,满院花儿就谢了,堂前的燕子也飞走了,庭院里水缸中又结上厚厚一层冰。
看着窗外杏树上的秃枝,红儿好留恋那满树的杏花儿,那团团粉红,朵朵开在她的脑海里,抹不去。她感觉自己真的离不开春天了。
临别,麻一收拾花时,眼睛禁不住向着窗户看了两眼。从江家大院出来,麻一一点儿也不冷,他见过红儿,可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近看她,当时差点儿忘记放飞了那对燕子。他喜欢春天,没想到红儿更爱春天,从她的眼神,他能听到自己身上花开的声音。他甚至闻到扑鼻的香味儿,那是一种来自春天的花香,让人心醉。他想闻,却又不敢闻。
麻一知道,春天一变暖花儿就会开,可他只能让花开在那一瞬间。难道红儿不知道这一切不是真的吗?也许她太喜欢春天了,春暖花开,又有谁能忍心拒绝呢?
麻一心忐忑起来,他又开始盼着下一次春暖花开了。
第二天梅家班开演了。轮到麻一表演,在放飞燕子时,他惊喜地看到一枝红杏,真的开出花来。
红儿偷偷溜出去看戏,还是被江大佬知道了。望着满院的秃枝,江大佬的心情如水缸里的冰。红儿喜欢花开,他能理解,春天谁不喜欢呢?可是她怎么会喜欢魔术师表演的春暖花开呢?天这么寒冷,哪里是春天哟,更别说花会开了。就算红儿天天待在梅家班,麻一能把整个寒冬变成春天吗?
缸中的冰终于化成水了,院里的杏树,仿佛一夜间吐出嫩芽来……望着满院春色,晒着暖暖的太阳,江大佬收紧的心慢慢舒展开来。可当看到女儿窗前那条杏枝疯长的叶子,不时随着春风拍打着窗纸,江大佬这才想起,女儿有阵子没有看梅家班表演的泗州戏了。他知道,没有麻一表演的魔术,女儿是不稀罕去的。红儿不是喜欢春天,想看花开吗?马上满院春天,再过几天,南飞的燕子也该回来了。
当一对燕子飞进江家大院时,窗前的红儿正看着手中的画发呆,父亲告诉她,麻一离开梅家班去淮安了。
红儿有段时间没有去看梅家班表演了,她一直坐在窗前画着春天。
这个春天,满院的花儿先后开了,许多花一夜间又谢了。红儿就为那些落花难过。花儿谢了,就不会再开了。
前院里,父亲正督促裁缝忙着赶做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红儿知道这也是她在江家过的最后一个春天了。
望着眼前的春天,红儿不由想到了淮安,麻一还在徐家班吗?他正在大变活人还是在表演春暖花开呢?
看着画上那一树粉红的杏花,红儿涌出了冲动,为什么不能好好去看一眼春天呢,淮安春天的花儿一定开得很香。
想到这,红儿笑了,一脸的泪,如花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