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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杀

负责押送粮船的是安庆府漕标运千总白献祠。他乘一艘铁舰,率二十名绿营兵开道,带领二十艘运粮漕船,浩浩荡荡,日夜兼程溯江而上。

湖口知县骆庆章早得到探报,这天一大早,他就率队在石钟山旁恭迎。时值深秋,湖面上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白献祠命船队拢岸,也不下船,只站在船头双手抱拳,喊道:“骆大人,恕在下无礼!现留下四船粮食以救湖口之急,我等还要前行送粮,就此别过。”

骆庆章见状,忙登上一艘停在岸边的小船,亲自将早已备好的酒菜送到白献祠船上,说:“白千总,是否让我属下捕盗营随行护送船队出境?”

白献祠眼睛一瞪,问:“怎么,辖内不太平吗?”

骆庆章答道:“一向很好。只是因近年天灾不断,境内湖上才生出了两大祸害,白千总务必多加提防。此去必经我县的鞋山,山中一直盘踞着大量苍鹭,时常攻击行船,是为湖上一害。”

白献祠闻言,哈哈大笑道:“我有这么多粮食,还怕喂不饱它们?无妨,无妨。那还有一害呢?”

骆庆章说:“自去年开始,有一伙贼人聚啸湖面,达六十余众,为首者叫马占帮,四十出头,外号‘马屠夫’,杀人不眨眼。这些湖盗以地广人稀的屏峰湾磨旗墩为老巢,经常出没在鄱陽湖上,劫掠过往船只。官府多次清剿,均被其逃脱。”

白献祠愤慨地说:“大灾当前,这等鼠辈,竟如此猖獗。我这次专门带了二十名火器营的兄弟护卫,如若被我遇到,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言毕,白献祠一声令下,铁舰之上响铳三声,船队“哗啦啦”扯帆离岸。

船队进入鄱陽湖腹地,周遭雾气腾腾,恍如人间仙境。突然,船舷持单筒望远镜观望的副将报告:“白千总,前方有急弯。”

白献祠凝神一望,前方七八十丈处,有一山丘蜿蜒伸入湖中,使得湖水在此处蓦地拐了一个大弯。只因雾气太重,所以到了近前才发现。

白献祠急忙下令:“船队偏航,绕过此山。”在领航铁舰的带领下,船队开始贴着山丘缓缓前行。

过了山丘,视线才重新开阔起来。朦胧中,只见前方水面停着两条渔船,船上各有一名精壮男子,正在下网捕鱼。

有兵勇在船头叫道:“见了赈灾船队还不快闪开,找死呀!”

没想到,那两个渔民却无动于衷,仍不紧不慢地牵扯着网片。铁舰避让不及,直撞向横在湖中的网片上。几乎同时,那俩汉子一跃而起,跳入水中。

缠在船头的网片虽被撕得支离破碎,却仍然牢牢挂着,令船几乎停止不前。看来,网片两头是用木桩固定在湖底的。白献祠暗叫一声不好,正要下令全速冲过去,突然听到港湾内一声铳响,接着一片喊杀声,冲出十几条渔船,每条船上均站着三四个赤裸上身、手持钢刀的汉子。

“有埋伏!保护粮船。”白献祠大喝一声。无奈事出紧急,距离又太近,船上兵勇尚未反应过来,那些湖盗已经冲到近前,一个个龙腾虎跃般上了铁舰,双方展开了肉搏。此时火槍根本无法发挥作用,湖盗又凶猛无比,兵勇虽奋力反击,终是寡不敌众,纷纷被砍杀毙命。

白献祠手持火槍,连连射击,一连打倒三四个湖盗。突然从铁舰后方冲上一人,满脸横肉,胸口全是浓黑的毛,正是马占帮。马占帮大叫道:“白千总,投降吧,我可饶你不死!”

白献祠双眼喷火,抬手对着马占帮就是一槍,谁知槍管却发出“咔哒”一声,没了火药。马占帮见状哈哈大笑。

白献祠扔了火槍,从腰间拔出钢刀迎敌。此时他身边已围上了大批湖盗。眼看大势已去,白献祠仰天长啸一声,举刀朝颈脖一抹,便栽入了水中。

马占帮狂笑起来,得意地叫道:“弟兄们,有了这十几船粮食,够我们度过今年的大灾了!”群盗挥舞刀棒,“嚯嚯”齐声欢呼。

这时,马占帮的师爷在一旁提醒道:“帮主,现在庆功还为时过早。相信过不多久,漂浮在水上的尸体就会被人发现,到时骆庆章定会全力追截。”

听到骆庆章的名字,马占帮恨恨地说:“我与此人誓不两立!他若追来,我倒正好与他把那笔旧账算个清楚!”

去年腊月,马占帮中了骆庆章设下的埋伏,兄弟死伤大半。当时,若不是兄弟为他挡刀,他恐怕早已死在那场混战中。马占帮侥幸脱险后,便发誓定要让骆庆章血债血偿。

师爷怕马占帮意气用事,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若粮船在骆庆章的辖区内被劫,他断然难脱干系,到时朝廷怪罪下来,岂不省了我们动手。为今之计,还是让弟兄们赶快起帆,速回磨旗墩才是。”

马占帮沉吟片刻,点点头,下令道:“弟兄们,扯呼!”

很快,众湖盗登上粮船,重新起帆,顺风冲进了鄱陽湖深处。

骆庆章得到粮船被劫的报告,如雷轰顶。他立即召集人马乘船赶到大洼口,望着湖面漂浮的尸体,心知又是马占帮一伙干的“好事”,不由长叹:“白献祠不听苦劝,一意孤行,才有如此惨祸。”

骆庆章心急如焚,便问手下捕头:“眼下可有应对良策?”

手下言道:“为今之计,只有即刻率捕盗营的兄弟骑马抄小道赶到鞋山附近的鲤鱼嘴,那是湖盗返回老巢的必经之地。在那里设伏,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去年,九江府下拨两门火炮给湖口县,骆庆章将其安放在鲤鱼嘴,并派了二十名捕快负责守卫。正因为有那两门大炮的威慑,湖盗一般不敢越过鞋山湖到城区附近水域作案。

骆庆章下令道:“速随我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粮船夺回!”

马占帮一伙远程奔袭,接近鞋山湖水域时,已近晌午,雾气开始散去。

师爷有些着急,提醒道:“帮主,务必让兄弟们加快速度,争取在雾散之前过鞋山湖。要知道,鲤鱼嘴那两门火炮可是威力无比。”

马占帮点点头,说:“师爷言之有理。只是弟兄们一路疲惫,想加快速度怕是也难。看来也只有硬闯鞋山湖了。”

师爷摇摇头,对马占帮耳语一番。马占帮听得连连点头,赞道:“师爷此计甚妙!”

很快,粮船队就进入了鞋山湖水域。雾虽然没有散尽,但朦胧之中,水中的鞋山、岸边的鲤鱼嘴都隐约可见。

鲤鱼嘴上有人喊话:“湖上的船队听了,速靠岸来,接受检查。不然,我们开炮了。”

此时,马占帮身穿绣着犀牛的千总官服,头戴陰纹镂花金顶立在船头,端着架子骂道:“你们眼瞎了吗?我乃安庆府漕运营运千总白献祠,奉朝廷之命,押运粮食赴星子、都昌、鄱陽等地救灾。”

岸上人问:“你们可有过关文书?”

马占帮叫道:“刚才在县城已交与骆知县验看了。现在公务紧急,恕我等不能靠岸接受检查。”

岸上捕盗营的人听马占帮这样说,又见他身穿官服,而船队上其他人都是一副兵勇打扮,也就不敢再追究。

船队很快驶离了鲤鱼嘴,开始沿着鞋山绕行。马占帮脱离险境,心情愉快,吩咐每船拿去一坛好酒,一时,十几艘船上猜拳喝酒,好不热闹。

许是受吵闹声惊扰,鞋山之上突然传来两声怪异的鸟叫声。只见一大一小两只苍鹭从绝壁飞起,慢慢向船队俯冲而来。

湖盗们都认得此鸟,纷纷叫道:“‘乞食鸟’来了。”师爷连忙说:“帮主,快令人投食过去。”水上人都叫鞋山苍鹭为“乞食鸟”。

谁知马占帮酒喝多了点儿,他不但不抛食,反而拔出一把缴获来的火槍,嘴里说着:“来得好,我正要试试这火槍的威力。”抬手就是一槍,“砰”的一声,正好命中那只较小的苍鹭。顿时,一片白色羽毛天女散花般在空中飘荡,苍鹭惨叫一声,直直地落入了湖中。另外一只大点儿的苍鹭跟着发出凄厉的鸣叫,迅速拔升,“嗖”地飞到了鞋山山顶,开始围绕着鞋山“哇哇”叫个不停。

马占帮一伙刚离开鲤鱼嘴,骆庆章就带着三十多名捕快骑快马赶到。得知粮船已过,骆庆章急得连连跺脚:“我等慢了一步。”

骆庆章对手下说:“如若船队过了鞋山,水面开阔,水路四通八达,再想追到盗贼,怕是比登天还难。赶快备船,我们沿湖从鞋山北面绕过去,争取截住船队去路。”

很快,八艘小船载满捕盗营的捕快,疾驰而去。

进了鞋山,突然听到一声槍响,接着见一只巨大苍鹭在山顶盘旋惨叫。骆庆章不禁叫道:“定是那帮湖盗开槍袭鸟,真乃天助我也!”

此刻,马占帮正手握火槍沾沾自喜。突然间,鞋山四壁“呼啦啦”飞出许多苍鹭,遮天蔽日,白花花一片,朝着船队扑来。

马占帮大惊,叫道:“快,弟兄们,抄家伙。”可是哪里来得及,这些鸟如砸落的雨点,在那只领头苍鹭的率领下,不管不顾地冲向铁舰和粮船上的每一个人。湖盗们开槍,用刀砍、棍打,可是杀死一只,又有无数只扑上来,防不胜防。湖盗们有的眼珠被啄出,有的身上被鸟啄得血肉模糊。

马占帮的火槍没有了火药,又来不及填充。而那只领头的苍鹭一直盯住了他,不停地冲向他,一下把他的左眼珠啄出,疼得马占帮“嗷嗷”大叫,跌倒在甲板之上。

马占帮忍痛连连翻滚,滚进舱内。没想到,不等他关上舱门,那只领头苍鹭便带着一群鸟飞入舱内,对着他啄个不停。不一会儿,又有更多的鸟挤进舱内,很快马占帮就被啄得只剩下白骨。

远远地,骆庆章目睹如此惨状,连连摇头。他拿起一根火信,点着抛向空中。岸上鲤鱼嘴的捕快得到信号,朝着鞋山方向连发两炮。盘旋的鸟儿受到惊吓,“哗啦啦”散开,又渐渐分头落回到了鞋山绝壁上。一时,湖面又恢复了平静。

骆庆章指挥捕快将船快速划向粮船队。经清点,十几船粮食只有少量被鸟啄食,大部分尚且完好。骆庆章暗暗庆幸,登上铁舰后,便令人将未死的湖盗抬上小船,运回县城救治。这时马占帮的尸体被人从舱内抬了出来。

骆庆章不禁叹道:“这等贼人作恶多端,苍天也饶他不得!”

说也奇怪,从那以后,这一带再未出现过苍鹭伤人的事。至此,湖上两害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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