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老头儿,养了三个靓女儿,三姐妹一年一年长大了,就像三朵金花儿。
漂亮的姑娘,谁都想要娶回家!看哪,来说媒的人有多得像过江的鲫鱼,到她们家里来吃茶的男子,多得就像花间的蝴蝶儿。
“没钱的我不嫁。”大姐说。
“模样不俊的我不嫁!”二姐说。
“要有金屋,要有银屋,要有金牛金马金狗仔。”
“要穿绫罗,要佩美玉,要模样俊美有风度。”
“要夸我在嘴里,要捧我在手里,要疼我在心里。”
……
她们已经很漂亮啦,但还要更漂亮。大姐和二姐,描了眉毛画眼线,涂了胭脂擦水粉,从早到晚,姐妹两个吵吵嚷嚷,从早到晚呀,大姐和二姐,争了花裙子又要争花褂子,争了花褂子又要争花鞋子。
嗯哪,一天到晚,她们不空闲。一天到晚,她们手里拿着镜子和梳子,一天到晚,她们都在打扮自己。
那家里的活儿怎么办呢?家里的活儿呀——衣裳都给了三妹洗,地板都给了三妹扫,饭菜都给三妹煮。
嗯哪,一天到晚,三妹不空闲。一天到晚,忙完埠头忙灶头,忙完灶头呀,三妹拿起织布梭,三妹拿起绣花盘。
三妹绣出并蒂莲,三妹绣出双鸳鸯,三妹绣出蝶恋花。嗯哪,三妹绣的衣裳,三妹绣的花鞋,三妹绣的花伞面,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村里三姑婆说,就是海底龙王爷家里,也没有这么好看的东西哩!
有一天,老头儿上山去砍柴,来到一棵九冲树下,那九冲树下长着一朵大灵芝。阳光中亮闪闪的大灵芝,是山中的珍宝哪!老头儿连忙放下柴担,丢开斧头,排开杂草,采下灵芝。
把灵芝捧在手里,老汉心里乐开了花。可是,就在这时,地下传来“轰隆——”一声长响,就在刚才摘下大灵芝的地方,开了一扇门,一条金色大蛇爬了出来。
金蛇长尾巴一卷,一下子把老汉缠住了,缠得他喘不过气来。老汉吓得三魂失了两魂,七魄掉了六魄:“蛇啊蛇,只要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老汉你听着,你偷摘了我的千年灵芝,我就要娶你的花样女儿。”
“行行行,你放开我,我就下山,把女儿嫁给你……”
“那好吧,岳丈大人,你在明日天黑前,把我的新娘送上山来,就送到这棵九冲树下。”
“好……好……”
金蛇放开老汉,回了山洞,关上大门,老汉踉踉跄跄跑下山,跌跌撞撞回到家。
大姐看到灵芝花,抢在手里戴上头:“这朵芝花刚刚好,戴我头上显金贵。”
二姐看到眼睛红,也问爹爹要灵芝:“爹爹你偏心爱大姐,灵芝我也要一朵。”
老汉扯住大姐手:“大姐你要救爹爹,爹爹九冲树下摘灵芝,谁想跑出一条大金蛇,要我女儿嫁给它。”
大姐甩开老汉的手:“爹爹真是老糊涂,女儿貌美如金花,多少男儿我不嫁,怎能嫁给大怪蛇?”
老汉抹下一把汗,转头正要找二姐,二姐慌忙穿上绣花鞋,甩门跑出家门外。
老汉抹下一把泪,三妹来到他身边:“爹爹你不要忧呀不要愁,只要能救我爹爹,三妹就去嫁蛇郎。”
三妹梳好长头发,披上双鸳鸯的红嫁衣,穿上蝶恋花的新布鞋,要去山上嫁蛇郎。
大姐二姐怕丢脸,不肯做三妹的伴嫁娘。三妹自个儿撑了绣了并蒂莲的红花伞,自个儿走上山,独个儿去嫁蛇郎。
三妹走呀走,走到九冲树下,九冲树上敲三下,树下打开一扇门,门扇已漆成了朱红色,门上贴着红双喜,一条大金蛇正从门洞爬出来。
“伞有红莲花的姑娘,鞋有蝶恋花的姑娘,衣裳有双鸳鸯的姑娘,你为了什么事,独个儿上山来?”
“我听得爹爹吩咐,上山来嫁金蛇郎。”
金蛇很高兴:“蛇郎山上住洞窟,你不嫌他又丑又臊又穷酸?”
三妹蹲下身,抱住金蛇的长脖子:“貌丑味臊不重要,心好胜过美潘安,家穷人穷我不怕,双手勤快胜金山。”
金蛇喜欢三妹,他们在山上说话谈笑,直到落日西沉,明月上山。
看着月亮,金蛇对三妹说:“今晚让明月为媒,青山作证,我与三妹拜过天地,从此结为好夫妇,相亲相爱永不移。”
金蛇和三妹拜过天地,成了夫妻。金蛇带三妹走过洞门,未进去时,那山洞看进去是个阴沉沉的洞穴,走进洞门一看,却是一间华堂金屋,里头金灿灿亮堂堂,共有九厅十八井,楼层间架着五光十色的梯子,橱柜里有金银美玉和丝绸,大厅正中,喜宴已经准备好,宴席上摆着吃不尽的山珍海味……
进得洞房,金蛇脱下蛇皮,变成一个英俊的美男子。三妹看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喜欢。新郎头戴金冠,身着金衣裳,三妹给他取了好名字,从此叫他“金蛇郎君”。
跟三妹结了婚,又有了“金蛇郎君”的名字,新郎不再穿蛇皮了。从此,那新郎不再是蛇了,那新郎每天都是俊美好男子。
三妹跟金蛇郎君相亲相爱过了一年,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
有一天,金蛇郎君出门打猎,三妹想念爹爹和姐姐,独自背了孩子回娘家。大姐二姐挑三拣四,挑肥拣瘦,至今还没有出嫁。这天二姐出门玩耍,就大姐一人在家。大姐看见三妹回来:发髻上插着凤凰含蓝宝石的金钗,身上穿一件金线绣红桃的丝绸袄子,配一袭缀满宝石的绣花罗裙,双脚下珍珠绣花鞋。三妹每走一步,都熠熠发出金光辉。
三妹本来就窈窕美丽,再加上这一身华美的衣妆,看起来就像仙女下凡。
大姐越看越不是滋味:“没想到三妹你嫁给丑蛇怪,反倒过上好生活了。”
三妹说起自家郎君,满脸幸福,满眼甜蜜:“大姐啊,我家郎君才不是丑蛇怪,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温柔体贴好夫君。”
三妹拿出亲手绣的布帕子,让大姐看自家郎君的绣像,大姐一看傻了眼:三妹嫁的郎君,果然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
大姐心酸又心痛,大叫又大闹,无论如何,要马上去三妹家里看一看。
三妹说:“等爹爹二姐回来,再一块去吧!”
但大姐再也等不及了,她一把抱起三妹的胖娃娃,急匆匆就往山上跑。跑了几步,她狠狠拧了娃娃一下子,娃娃“哇哇”“哇哇”哭起来啦!
大姐说:“三妹,你娃娃嫌我的布衣粗,快脱下你的衣服给我穿!”
三妹脱下丝绸袄子给她穿。大姐又拧了娃娃一下子,娃娃再次哭起来。
大姐说:“三妹,你娃娃嫌我裙子丑,快脱下你的裙子给我穿!”
三妹脱下绣花罗裙给她穿。大姐又再拧娃娃一下子,娃娃又再哭起来。
……
就这么着,还没走到山脚下,大姐一身上下,全换上了三妹的穿戴。
来到山下的双生河,走到桥头上,大姐指着河水逗娃娃:“娃娃来,娃娃看,河里有条花鲤鱼。”
三妹挨着娃娃,走到桥边看,大姐退后一步,一掌把三妹推下河。三妹掉下水,“刺啦”一声响,变成一条红鱼。
大姐一看,马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朝红鱼砸去。红鱼被石头砸中,在水里扑腾两下,变成一只绿鸟,飞走了。
大姐追不上绿鸟,就背着娃娃,沿着山路,走到九冲树下,来到金蛇郎君的家门口。
金蛇郎君刚打猎回来,见到大姐,觉得模样有点生疏:“三妹三妹,你去哪里来?为什么脸上生了小麻子?”
大姐回答:“三妹刚回娘家来,烧香沾了麻点子。”
金蛇郎君听声音觉得有点不对:“三妹平日声音细,为什么今日嗓门粗?”
大姐走到金蛇郎君身旁,挨他身边坐下来:“晌午喝水不小心,呛在喉咙咳伤身。”
金蛇郎君嗅嗅鼻子闻了闻:“三妹三妹,怎么身上没有花草香,却有一身脂粉味?”
“我回娘家去,擦了大姐的香脂粉,快闻闻我身上香不香。”
金蛇郎君半信半疑,接了大姐回房间。
虽然大姐装得和三妹一个样,可是,金蛇郎君隐隐约约觉不对劲。金蛇郎君觉得现在的三妹不是从前的三妹——现在的三妹只叫他“蛇郎”,而从前的三妹,喜欢唤他做“金蛇郎君”。
有一天,蛇郎又再出门打猎。推开门,见九冲树上站着一只绿鸟,一见到蛇郎,绿鸟就唱起歌来:
蛇郎傻,蛇郎苦,
真媳妇,飞上树,
假媳妇,家里住!
蛇郎仰头对绿鸟说:“绿鸟呀绿鸟,你是我的媳妇么?你不是我媳妇你往高处飞,你是我媳妇你飞进我袖子去。”
一听这话,绿鸟“倏”一下飞进金蛇郎君袖子去了。
蛇郎把绿鸟带回家,织了个好笼子让它住下。家里娃娃老是哭,娃娃一哭,大姐就拧他,可是大姐越拧,娃娃越哭得厉害。蛇郎把绿鸟挂在摇篮前,绿鸟一唱歌,娃娃就不哭了。绿鸟唱什么呢?听听,它是这么唱的:
好娃娃,乖娃娃,
不哭不哭啦!
拧你的是假妈妈,
笼里才是真妈妈。
大姐一听,生气极了,她气得眼绿了,脸黑了,大姐一把抓住绿鸟,硬生生把它捏死了。
蛇郎可怜绿鸟,把它埋在院子里。
当天晚上,院子埋绿鸟的地方,长出来一棵枣子树,娃娃在树下玩耍,树上“哗啦啦”落下来好多枣子。娃娃捡起来吃,是甜枣子;蛇郎捡起来吃,是香枣子;大姐捡起来吃,却是苦枣子,酸枣子,涩枣子,硬枣子,大姐一咬,“嘣卡”一声,牙齿掉下来好几颗。
大姐气得眼绿了,脸黑了。她拿来一把柴刀,“卡嚓,卡嚓,卡嚓”,三下五除二,把枣子树砍倒了,做成个木凳子。
娃娃坐上木凳子,木凳子的四条腿就像小马儿一样跑起来。
“得得得得嗒!得得得得嗒!”
娃娃坐得快活极了。
蛇郎坐上木凳子,又稳当,又舒服。
大姐也把凳子拿来坐,她一屁股坐下去,恶狠狠说:“坐你一世!坐你一世!”
木凳子上一下子长出又尖又长的刺钉子,数不清的刺钉子,又长又尖,密密麻麻,把大姐的屁股刺得鲜血淋漓。
大姐气得眼绿了,脸黑了,她拿来一把斧头,“啪”一下,把凳子劈开来,拿到灶前烧掉了——那天晚上,蛇郎半夜醒来,听到灶房里有纺织的声音。金蛇郎君起了床,点亮松明火,走到灶房,只见三妹正流着泪,坐在灶前纺纱丝。
金蛇郎君走上前,一下子,把三妹抱在怀里。
三妹轻飘飘的,一点儿重量也没有:“金蛇郎君,你别抱我啊!我还没长骨头呢。你要拿冬雪给我做衣裳,拿梅花瓣给我做脸蛋,拿梅花枝给我做骨骼,我才能重新变成你新娘子。”
金蛇郎君走出门外,走到月亮下,月亮还像从前一样明,青山还像从前一样高,大树还像从前一样稳稳当当。他抱来白雪给三妹做衣裳,摘来梅花给三妹做脸,折了梅花枝给三妹做骨。一做好。三妹又重新变成一个活娘子,比从前更美,比从前更好,身上飘出梅花香。
金蛇郎君有了三妹,就把大姐赶走了。
大姐哭哭啼啼跑下山,来到双生桥,一脚踏空,掉下河,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