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真是过得快，在小淑的心里，迈出校门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儿。今天她接到同寝室大姐的电话，说班长张罗要来一次同学聚会，让她来通知同寝的姐妹。电话里大姐用她那高分贝的嗓声说，早就应该来一次聚会了啊，我们毕业已经十五年了！
小淑放下电话后就在那里发呆，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今天是六月二十日，竟然是她同他分手整整十五年的日子。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了，听大姐说这次聚会就是因为他从南方回来，班长才张罗的。
晚上，小淑看电视，老公在那里对着电脑打字。小淑看着老公的后背说，明天我们同学要十五年聚会。
老公听了，惊道，这就是说我认识你也马上就要十五年了！到了七月六日，我们一定好好庆祝一下！
小淑说，可是，他要回来了。
谁？老公开始一愣，后来说，噢，回来了，怎么样？
小淑知道老公在气自己，就说，你说怎么样？我们要叙旧啦。
老公说，那就叙吧，如果有感觉了告诉我，我帮你打包袱助你私奔！
小淑气得用手狠掐他，老公直叫，当然要叙旧啊，同学嘛。
小淑放开了手。老公摸摸她的头，是不是担心自己呀？
小淑又作势要掐他，老公赶紧做讨饶状。不闹了，从南方回来，是衣锦还乡吗？
小淑说，不知道。
老公说，那明天穿得漂亮一些再去，不然上午我去给你买一好衣服，看你现在这么瘦，倒好像是有人虐待了你。
第二天中午，小淑刚一开家门就听到老公在厨房说，你去看看那套衣服合适吗？
小淑看到床上平平展展地放着一条连衣裙，是淡淡的柠檬黄。小淑穿上后站到门口的镜子前，她的眼前一亮，这衣服太漂亮了，为了突出效果，她又穿上了高跟鞋。
老公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真漂亮！到底是俺老婆，穿什么都漂亮！
小淑一个旋转到他的面前，还是你会买，多少钱啊？
老公说，你看看上面有价。别叫啊，这叫金钱有价情义无价。
小淑低头一看牌子，二千八！天啊！
小淑不说话，跑回卧室把衣服换了下来。对老公说，你真是怕我在同学面前寒碜了自己吗？不要说我一直在同学同事中穿得好，就是不好，我也不会在意的。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
老公说，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我认识你十五年送你的礼物！只不过让它有用一点，让你提前穿上一穿罢了。
小淑说，那也太贵了。
老公说，好老婆，想一想，在婚前，我工资一百多元的时候，我不是也买过二百元的裙子给你？现在我工资一千多元，当然也可以买二千元的裙子给你。难道你以为自己贬值了？
小淑白老公一眼，腰一扭，又跑回卧室，把那件衣服抱在胸前，这时她从心里都是乐的。
（二）
晚六点，是大家都应该到齐的时间。小淑坐上了一辆出租汽车，从家里到约好的地方要半个小时左右，要在平时，小淑会嫌这路太长了。可是这会，她倒希望这路再长一点，她也好整理一下心情。小淑端坐着，她的身上套着老公买给她的那件裙子，她怕弄皱了衣服。这衣服刚刚穿上，还不知道是不是容易起皱，小淑想，还小心一些好，再说她也真的没有穿过这么贵的衣服。
小淑的心里其实是很乱的。感情真的就那么容易忘记了吗？难道真容易得像出了这扇门，又进那扇门？当初他们虽然是秘密恋爱，却已经说过一起回到家乡，可是在毕业前不久，他突然靠上了一个关系，这个关系可以让他远走高飞到南方。小淑知道南方对他的诱惑力多么巨大。在他们刚刚毕业那个时代，他们的毕业去向自己是不能做主的，都要国家统一分配，而分配之后再调动那更是太难了，对于他们这些毫无背景的人来说无疑于是痴人说梦。于是，他果断地离开了小淑，奔向了他认为是不会再来的梦想。他说他还是深深地爱着小淑；他说在这分手中受到的伤害会和她一样深；他说会永远记着小淑；他说以后的婚姻绝不会是因为爱情而缔结的；他说他的爱都给了小淑。小淑和他相反，很快就忘记了他，而且就是因为爱情才同老公结的婚。
小淑在这十五年以来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淡忘了他，现在她好像才有一点明白，他是被她从心里赶走的。他是小淑的初恋，他的爱培养了小淑的爱情至上主义，又是他的绝情让小淑知道爱情不过是一个人手中的东西，既可以在需要时珍惜地抱在怀里，又可以在不需要时毫不留情地丢弃。小淑在伤心之余也就果决地丢弃了对他的爱，她发誓说，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在心中想到他，决不！
可是，他并没有从小淑的记忆里消失，在十五年之后，他要回来的消息就像一个时空置换机，把他从小淑的记忆的角落里找了出来，非常清晰地摆在了小淑的面前。小淑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和他的从前，他头发随意地向一边披着，他穿着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他歪着头吸烟，他看到小淑时随手把手中的东西一甩，他在笑，笑时嘴角有一点歪，他笑时的牙齿是那么迷人的白，他向小淑伸出手来，他一把抱住了小淑！
小淑在车中笔直地坐着，然而她流泪了。
（三）
小淑一进酒店的大门就看到了大姐，姐妹两个照例是又笑又叫、又抱又搂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可她们几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一声响亮的招呼：你们姐两个好早！
小淑心中忐忑地随大家进电梯，刚出电梯门，就看到他已经等在那里了。在大家和他寒暄时，小淑强自镇静下来，她也走上前去，伸手和他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笑着说，小淑还是像原来那样漂亮。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异常，只有小淑感觉到了他手上骤然冒出来的汗水。
房间是个单人间，不小，却因为进来的人多显得拥挤。小淑正好坐在一个可以不用望到他的角落里，听他和同学们谈他的近况。大家七嘴八舌，话题也相当凌乱。小淑恍惚地听他说着，大概他在南方做得不错，有了自己的公司，洋房和汽车都不在话下了。大家都在唏嘘，在佩服，在感叹他当初南下的勇气。小淑突然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裙子，想，你们知道他的代价有多大？为了钱，爱情也可以像衣服一样地脱掉！
很快又来了几个同学，班长点了一下人，八男六女，能到的都来了，就招呼大家下去吃饭。小淑几个女同学拥着抱着地走在了一起，小淑的裙子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大家在她的身上摸摸捏捏，连衣服带人都夸到了。
大家相让着点过了菜，在等着上菜时在桌上互相问着近况，大概就是这两方面，升了吗？离了吗？后一问是玩笑着的。小淑心想，不知道他怎么样。她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也在用眼睛看他，小淑犹豫一下，还是勇敢地接住了他的目光，问，你过得怎么样？他说，还好。小淑，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菜一道道地上来了，大家喝酒。酒一圈圈地敬，大家能喝的都努力地喝，不能喝的也就面红耳赤了。他在那边举起酒杯说，来，来，大家喝，喝个一醉方休！今天我就在你们面前醉！说完话，没有等大家和他碰杯，就一口把酒都喝下去了。大姐对坐在他旁边的同学说，快点给他夹点菜。他就在同学的筷子上把菜吃下去了，然后拍着人家的肩膀说，兄弟呀，就是兄弟呀！
他说，你们说，我现在特别喜欢什么？特别痛恨什么？大家都看向他，说，你现在特别喜欢美女和钱，特别痛恨胡汉三。他说，别胡扯，听我说。他的舌头似乎有点硬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小淑说，我特别喜欢的是钱，特别痛恨的也是钱！钱，他妈的是个好东西，钱，他妈的不是个东西！班长说，难道你不记得我们上学时都唱过迟志强的“钱，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杀人？杀人算什么！他叫道。你们知道钱杀了我的什么？钱它杀了我宝贵的爱情！大家听了都有点愣。大姐说，老七喝得有点多了，快让服务员拿点醋来！他把手一挥说，我没多！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我为了钱，放弃了我最宝贵的爱情，现在看来，钱算什么东西？前途算什么东西？十几年前，这些东西我都是孜孜以求，孜孜以求啊！后来，我什么都有了，金钱、女人、房子、汽车，可是这能算是灵魂深处的东西吗？他的脸胀红着，眼睛也红了，用手敲着桌子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找回我失去的爱情！他的眼睛向同学们一个个地望着，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淑。
同学们不明就里，纷纷附和说，还是爱情宝贵呀。小淑望着他那赤红色的脸，心里想，这个就是他吗？这也许就是他呀，这还是那个抛弃我的他呀。她向大姐使个眼色。大姐说，今天我家里有点要紧事，我早就和小淑说好了，让她帮我处理一下。要不我们先走，老七我们改天再聚吧？
他拿着酒杯走过来，那大姐和我喝一杯再走，大学时你可像个姐姐一样！大姐就和他碰了杯。他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拿着酒，对着小淑说，我也和小淑喝一杯，我们大学时候的公主！小淑只好笑着举起酒杯，举向他。说，祝福你，不过失去的东西也许就永远成为过去了，还是把握现在吧。他说，小淑，你说得永远对！为把握‘现在’我们碰一杯！他的酒杯向小淑伸过来，两只杯子碰在一起，他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杯子里满满的酒漾了出来，洒在了小淑的裙摆上。
大家惊呼了一声，只见小淑的新裙子已经脏污了一片。一个女生赶快拿来纸巾为小淑擦拭。他说，对不起，小淑！不要难过，明天我赔你一件新的！我看你穿着这衣服端正地坐在那里，心里难过！我那老婆胖得像肉弹，穿什么不像什么，可是她满衣柜都是这种牌子的衣服！我怎么对她，她都不满意，她只爱随意地挥霍我的钱！
大姐示意班长拉走他，然后姐妹两个走了。在出门前，还听他喊，大姐，小淑，明天我请你们吃饭！
姐妹两个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小淑放松地靠在座椅上。大姐用手摸了摸小淑裙子上的酒，心疼地说，刚刚穿上就弄脏了，也不知道洗不洗得掉？小淑却说，明天我们两个逛商店怎么样？我们两个好久没有逛了。大姐笑着拉住小淑的手，说，好，我们逛它个不晕不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