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道光十八年(1838)八月,荷花镇的曾家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这天,富甲一方的曾老爷令儿子曾毓英、儿媳高氏和孙子曾传儒到云山镇给亲家高老爷拜寿,不想行至半途天空突降暴雨,他们遭遇山洪,三人及车夫均被滚滚山洪吞噬,连尸首也未找回。偌大的曾家大院里,只剩曾老爷和孙媳梁氏二人。消息传到荷花镇,曾老爷和孙媳梁氏双双一病不起。好的是曾家有的是钱,凡事均由王管家代理。女儿曾毓玲和女婿毛常新带着外孙毛永禄也在第一时间赶到荷花镇,伺候起病中的曾老爷来。
曾老爷年过花甲,曾夫人早年过世,孙媳和孙子同庚,方及弱冠。曾毓玲在娘家照顾父亲和侄媳梁氏月余,见父亲病情有所好转,梁氏脸上的愁容也渐渐褪去,便回家料理自己的家事了,留下年方十八的儿子毛永禄替自己在父亲面前行孝。
这天,身体渐渐康复的梁氏准备回娘家,在路过翠柳湾的时候,迎面遇上一个算命先生。他挡住梁氏的马车,硬是说梁氏和这块风水宝地有缘。梁氏不愿让这个人说三道四,便让车夫王强施舍些银两,便匆匆离去。
在第二天返回的时候,梁氏有意让王强在翠柳湾停下马车,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块地方。只见一湖碧水,清澈见底,湖边生长着无数的萱草,萱草披着碧绿的盛装,开着橙红色的花朵,远远望去,萱草由远及近,从山麓延伸到湖边,像一条绒毯一样铺至脚下。她心想,这真是一个好地方!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毛家本是小康之家,毛永禄更是一个纨绔子弟。一日,曾老爷命外孙毛永禄到镇上抓药,可等到晌会,仍不见毛永禄回来。曾老爷便打发王强去找。王强上街转了一圈,回来说毛少爷压根就没去药铺,街上也找不见人,问谁谁都不知道。曾老爷叹口气,只得做无望的等候。
傍晚,毛永禄回来了。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曾老爷问起缘由,毛永禄吱吱呜呜地吭哧了半天,也没放出一个响屁来。曾老爷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不再言喘。自此后,曾老爷不再单独让毛永禄办任何事,还吩咐王管家也不再支银两给他。后来,曾老爷听说毛永禄那天一到镇上,就去了赌场。输了钱又要赖账,才被人打成这样的。
曾老爷虽不再给毛永禄钱,但这也没难倒毛永禄。这天,曾老爷走出堂屋,和王管家到西厢房整理字画,却发现祖传的银质水烟瓶不见了。曾老爷一寻思就怀疑是毛永禄所为,便马上喊他,却不见他的身影。王管家又命王强去找,王强回来说,有人看见毛永禄从天香楼进去了。曾老爷一听毛永禄去逛窑子了,气得顿足捶胸。晚饭时,毛永禄还没来,曾老爷在孙媳梁氏面前提及此事。没想到梁氏说,表弟毛永禄前几日还对自己非礼过,被她骂回去了。曾老爷听闻此事,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连饭也没吃。
子夜时分,毛永禄回来了。他喝得醉醺醺的,骂骂咧咧地说王强开门太慢。一进大门,他就蹑手蹑脚地绕了一个圈,来到前堂,悄悄地敲起梁氏的门来。梁氏吓得乱作一团,口中直喊爷爷和王管家。毛永禄赖兮兮地说,表嫂,你不要假正经,我知道你心里想男人,我来找你是看得起你。梁氏回敬道:你这个驴马狗畜生,没有一点人味,亏你还是毛家的子孙呢!毛永禄听后也翻脸了。他骂道: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有脸说别人。你要是有能耐,如何没给我表哥留下一男半女?梁氏气得哭了起来。王强听见毛永禄的骂声后,直奔后堂,将这一情况禀告了曾老爷。曾老爷闻讯后,赶紧起身,将毛永禄赶离前堂。
曾老爷本来睡觉就不好,又被毛永禄一气,竟是一夜没有入睡。第二天一早,毛永禄还在蒙头大睡,曾老爷早早就打发王强去云山镇的女儿家,他让王强通知女儿一声,叫女儿务必回荷花镇一趟,好将这个令人头疼的毛永禄带走。没想到在女儿和王强回来的时候,毛永禄竟然带来了一个壮汉,说是给梁氏找的男人。他让这个男人把梁氏带走。曾老爷又是气得半死,曾毓玲一看儿子如此不要脸,也骂了起来。她说,你做事如何老是不着调?你有什么资格打发你表嫂走?
毛永禄听后嘴一咧,说姥爷老是偏向外人,我是他的亲外孙,他却连一个子儿都不给我,偌大的家业,难道都留给表嫂不成?姥爷已经年逾花甲,一旦谢世,表嫂再找一个人家,家业岂不是拱手送与外人了?
曾老爷说,我家财产即便送与外人,那也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瞎掺和。曾毓玲给壮汉给了些碎银子,打发他赶快走。毛永禄一看自己没戏,竟嬉皮笑脸地说,妈,我也到成婚的年龄了,要不你给我撮合撮合,我和表嫂成了算了,免得偌大的家业改姓了。曾毓玲听后骂道:你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亏你还能说得出口。曾老爷气得跺跺手杖,厉声说,毓玲,你赶快将这个混账东西给我带走。自己的儿子自己调教去,我还想多活几年哩!
曾毓玲在父亲的怒催下,想拉起儿子便走。但毛永禄不愿回去,曾毓玲拉不动,直气得哭了。曾老爷一见,便对下人说,去,通知厨房,晚上不给他饭。毛永禄一见姥爷这样绝情,气恨恨地瞪他一眼,便一扭头朝镇上奔去……
曾毓玲在娘家住了一宿,也没见儿子回来。
没有毛永禄害腾,曾家平静多了。一日,孙媳梁氏对曾老爷说,爷爷,我想给你张罗一房太太,你可愿意?曾老爷听了一笑,淡淡地说,你别没大没小的。梁氏也笑了,我是你的孙媳,又不是儿媳,有什么不能说的?咱家就剩我们爷孙俩,难道你不想延续曾家的香火吗?孙媳的话又说到曾老爷的痛处了,他带着责备的眼光看了孙媳一眼,不在言语。
晚上,梁氏在窗前填完炕,她端着灰盆往里院的厕坑里倒炕灰。在厕所里,她看见了一坨尿迹。她心里一震,蹙了一下眉,便将炕灰倒在尿迹上。回来后,她吩咐所有的下人不得在里院上厕所,尤其是男人。第二天一早,她便去看厕所,见炕灰还是原样。中午时分,她又去厕所,见炕灰上新落了一坨尿迹。只见尿液将炕灰冲了一个坑,尿迹由远到近,逐渐延向厕门的一方尖灭。她心里一笑,心想这一定是爷爷尿的。她不动声色地向曾老爷打声招呼,说自己想回娘家一趟。爷爷说,那给你爸带些茶酒和银两吧!王管家火速为梁氏备了一份厚礼,梁氏便提着礼当回娘家了。在路过翠柳湾的时候,梁氏又留心了一下这个地方!她觉得算命先生说的没错!
梁氏返回荷花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晚饭后,梁氏来到爷爷的屋里,她直截了当地说,爷爷,我昨天给你相了一门亲事,女方是我的一个远方姑奶奶,年方十九。曾老爷听了一惊,说你纯粹是瞎胡闹,我都老成这样了,哪有那些心思?梁氏淡淡一笑,调皮地说,爷爷你行的,我见过你的尿迹,炕灰上能冲下坑,说明你还能生的。我给你张罗娶房奶奶,你给我生两个小叔叔,曾家的血脉就能延续了。这事说做就得做,你的年龄已经不容许再拖延了。
曾老爷惊讶于孙媳的细心,但又担心招来闲话。便说,能延续香火固然好,但是人言可畏!梁氏说,这有啥?传宗接代自古就是男人的职责之一,你不续弦,百年后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一句话,问得曾老爷哑口无言。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王管家陪梁氏反复回了几趟娘家。在他们每次路过翠柳湾的时候,梁氏总会说翠柳湾是个好地方。这里不但有一湖碧水,还有无数萱草做衬,湖光山色,真的如梦境一般。王管家听后叹口气说,只可惜,这里只适合做阴宅。梁氏不解其意,只是看看王管家。
经过梁氏和王管家的几趟撮合,亲事就定了下来。俗话说,夜长了,梦多哩,梁氏担心中途有变,便和爷爷商议早早将新人迎进门。娶亲这天,全县的地方绅士、荷花镇的头面人物都到齐了。女儿女婿和毛永禄也专程赶来参加曾老爷的婚典。婚礼上,县太爷主婚,万三爷和金四爷担任总管。院里院外,披红挂绿,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新夫人叫梁欣如,是梁家窑人,长得还算周正。因为曾老爷年龄过大,婚礼上并没有多少人闹腾他们,只是道贺声不断,听到最多的话是祝他们早得贵子。
曾夫人还算争气,两个月后没有行经。孙媳梁氏听说后高兴得有些手舞足蹈。她天天钻到曾夫人房里,私下和她说些闺中之事。四个月后,曾夫人的肚子渐渐显怀了。一天,曾夫人问梁氏,你没生过吗?梁氏说,刚过门的第二年,小产了一次,之后就一直怀不上。曾夫人说,那你是落下了病根,没看过吗?梁氏说,看了很多次,大包小包的药吃了无数,可我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唉!我也愧对传儒,我们夫妻一场,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转眼曾夫人生了,是个男孩。当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声传进曾老爷耳朵的时候,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曾老爷给儿子取名曾毓衍。满月头几天,曾老爷就吩咐王管家准备开始办酒席,他大宴三天招待亲朋好友。一时,曾老爷老来得子的消息成为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
出人预料的是,曾夫人在产后不久便得了伤寒病,竟是一病不起。曾老爷尚未从老来得子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就见曾夫人已经没有奶水。梁氏亲自为小叔公请了两个奶妈。眼见曾夫人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人也日渐消瘦,曾老爷心里急得不行,便派人到省城请名医高大仙来诊。但派出的人还没回来,曾夫人就撒手人寰了。
曾夫人的病逝,使刚刚复原的曾家又遭受重创。曾老爷时常独自悲叹,我前世做了什么孽,竟然让我接二连三地遭受失亲之痛?他虽然觉得后继有人,但隐隐的痛楚常常萦绕心头。曾老爷在这样的心境下,也是终日郁郁寡欢。一日,女儿曾毓玲专程来看望他,曾老爷借机告诉她,说自己最近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万一哪一天真不行了,拉扯曾毓衍的重任就要落到梁氏的身上。但他最担心的还是毛永禄在自己百年之后垂涎曾家的财产。他要是成器也罢,可他偏是个败家子。曾毓玲听后说,爹,你会好起来的,莫要说不吉利的话。毛家能过得去,我不要您的一文钱。至于毛永禄,我会和你女婿一道将他制服,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一月后,曾老爷已病入膏肓,他自觉将不久于人世,便请来荷花镇的头面人物万仰孔万三爷、金仰曾金四爷和郝仰孟郝二爷,又接来女儿和女婿,当着梁氏和毛永禄的面立了遗嘱。遗嘱除分与曾毓玲一部分田产和什物外,剩余财产均归梁氏所有。毛永禄一看自己没戏,便跳了起来。他说,姥爷,我是您的亲外孙,怎么不分我分文?郝仰孟抢先说,你是孙辈,又是外姓,按理说是没有的。如果有,也在你妈名下涵盖。毛永禄还要争辩,被他父亲毛常新高声制止了。曾老爷立完遗嘱,首先自己签押,然后让曾毓玲和梁氏分别签字划押,最后由中证人万仰孔、金仰曾和郝仰孟签押作证。曾老爷还特别强调,如果将来有人胆敢与梁氏争财产,在座的诸位有权出面维护遗嘱的权威性,如有必要,将送往官府法办。
不多久,曾老爷便在郁郁寡欢中溘然长逝,享年六十五岁。
曾老爷亡故后,拉扯曾毓衍的重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梁氏的肩上。这时的曾毓衍尚不足半岁。白日里,在梁氏忙于料理家事的时候,曾毓衍就由奶妈照顾。只要梁氏一闲下来,曾毓衍总是在梁氏的怀里。一到晚上,曾毓衍就由梁氏和奶妈共同照料。有时半夜里,曾毓衍会哭,每当这时,梁氏总会将自己没有奶水的乳头送进曾毓衍的嘴里。但他吮一会又会哭。这时,梁氏才将曾毓衍送给奶妈喂奶。曾毓衍在梁氏的百般呵护下在一天天长大。在小毓衍呀呀学语的时候,小毓衍动不动会叫梁氏一声妈。梁氏无奈地笑笑,急忙改正说,叫我……梁氏真不知道应该让小叔公叫自己什么好?要叫侄媳也好像很鳖嘴。干脆白搭话,就叫“哎”好了!在曾毓衍三岁那年,他当着下人的面,冷不丁又叫了梁氏一声妈。这句话把梁氏吓一跳,继而她又欣慰地笑了。她对曾毓衍说,以后不可以这样叫我。小毓衍眨眨眼说,别人都有妈,我怎么没有?梁氏说,你妈在你刚出世时就没了。小毓衍又问,你不让我叫你妈,那叫什么?梁氏说,继续叫“哎”。就这样,曾毓衍一 “哎”就是几年,个中辛酸不必细说。
一日,梁氏正在为曾毓衍剪裁衣衫。突然,王强慌慌张张地禀报说,东家,不好了。咱家吴家岔的百余亩麦子,在昨晚一夜之间,被人偷割了。不知被运到哪了,也不知是什么人偷的。
梁氏听后一惊。曾家从未得罪过任何人,也没被人偷过,怎么会遇上这档子事?她放下手中的剪子,便想去吴家岔看个究竟。临出门,却遇上姑姑曾毓玲。曾毓玲拦住她说,别去跟寻了,都是你那个该死的表弟干的坏事。我听云山的人说,他偷了你爷爷分给我的地契,连同你在吴家岔的半沟麦子全变卖了。我听说后,忙去翻地契,早已不见了。我还听说他拿了买主的钱,就去省城了。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连家也没回。曾毓玲说完便哭了起来,她掏出二十两银子,说是对梁氏的补偿。梁氏自然不会收,她说,吴家岔下半沟的地契还在我手里,他怎么会把地卖掉?曾毓玲说,我也不清楚,莫非是买家没看清楚?或是毛永禄单卖了地里的麦子吧!
梁氏将姑姑让进屋,曾毓玲看到梁氏正在做的衣服,便说,小毓衍该上学了。梁氏说,我知道的,学堂都已经腾好了,是西厢的那一大间,先生也请了,是镇上的丁聚川。
丁聚川是当地最早的举人,也是当地最有学问的鸿儒。在荷花镇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曾毓玲对梁氏找的这个先生十分满意。
开学后,丁聚川吃住都在曾家大院里,梁氏又征求了万三爷和金四爷的意见,将万三爷的孙女万芸和金四爷的孙子金玉堂请来陪读,所有费用由曾家一家承担。三个学生中,每次考试,曾毓衍总是排名第一。
曾毓衍上学的第三年,世遭天谴,天下大旱。田里庄稼绝收,赤野千里;人间十室九空,饥荒肆虐。梁氏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见成群的难民食宿无着落,便在村口放起社饭来。半月后,她觉得自己力量还不够,便联合当地的富户万三爷、金四爷和郝二爷一起放社饭,以救济灾民。消息一传出,附近州县的难民像潮水一般蜂拥而至。不到两月的工夫,四家的粮仓竟然空空如也。这一结果是他们始料不及的,眼看四家均无余粮,灾民却越来越多。梁氏派人四处买粮,但各个都是空手而归,因为各地均无粮食。无奈之下,梁氏建议四家均不开灶,全家住在村头,和灾民一道喝野菜汤度日。十日之后,灾民见四家确无余粮,方慢慢散去。自此后,曾、万、金、郝四家再度名声鹊起,饮誉四方。有人开始称梁氏为“曾奶奶”。
虽然毛家也是富户,但年愈而立的毛永禄因好吃懒做、满身劣习而一直找不到媳妇。曾毓玲夫妇因此而病,先后离世。掌了权的毛永禄做事更是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因他不善经营,挥金如土,很快就坐吃山空,家道中落。
这一年,曾毓衍也已十二岁了。身处穷途末路的毛永禄来到曾家大院,要求梁氏分些田产给他,梁氏没有答应,他便在院里大闹起来。年逾花甲的王管家担心梁氏拿他没有办法,便打发王强火速请来万三爷和金四爷助阵。众人将毛永禄交与官府处理,万三爷建议官府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将毛永禄长期关押,费用自然由曾家承担。
一天,梁氏带曾毓衍上街购物。从百洋货栈出来,不想遇上无赖高三,因他垂涎梁氏的美色,竟然在大街上调戏起梁氏来。曾毓衍见状,不顾一切地上去咬了高三的手臂一口。高三感到手臂疼痛,抡起拳头就是一顿乱打。曾毓衍的鼻子被打破了。梁氏看见曾毓衍受了伤,同样不顾一切地和高三拼起命来。正巧万三爷从这里经过,才帮梁氏将高三驱走。自此后,梁氏很少上街购物,凡事都委托王管家办理。若要非上街不可,身边都带两个家丁。
在他们回家路过翠柳湾的时候,梁氏又对曾毓衍说,翠柳湾真是个好地方。这里不但有一湖碧水,还有无数萱草做衬,湖光山色,真的如梦境一般。我每次路过这里,总是不愿离开。可王管家说,这里只适合做阴宅。我真是不明白是何道理!曾毓衍听后更是不解,他默默地眨眨眼。
在曾毓衍十八岁这一年,梁氏突然染上了伤寒病。她整日足不出户,卧病在床。这时,县里正在举行科举考试,曾毓衍在先生的建议下,也报名参加了县试。令人惊喜的是曾毓衍竟然一举中了秀才。当梁氏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高兴得了不得,她差点抱住曾毓衍亲一口。镇上的读书人很多,但每次赶考,他们总是落第。曾毓衍第一次入考就成为生员,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时的曾毓衍已经是一个大小伙子了,长得一表人才。王管家的考虑真是到位,他一边四下打探,请人做媒,一边提醒梁氏说,该给曾毓衍张罗婚事了。梁氏听了对王管家说,现成的姑娘就在眼前。曾万两家是世交,万芸又从小和叔公一起读书,二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个万芸就很般配。再说了,我发现他们二人也很投缘,彼此之间也有意。王管家一听,一拍大腿说,就是呀,我怎么没想到?
万芸年方二八,生得天资聪慧,美丽大方。梁氏在征求曾毓衍的意见时,曾毓衍满口答应。在征得万三爷同意后,梁氏拖着病体,为曾毓衍定了亲。定亲时的万芸羞于和曾毓衍见面,连向曾毓衍中第表示祝贺也没到场。回家后,梁氏合计着想择机将万芸娶进门,可曾毓衍说,乡试在即,等考完乡试之后再做打算。三天后,王管家陪同曾毓衍赴省城赶考了。半月过去,曾毓衍主仆二人回到荷花镇。这时,梁氏的病情又加重了,她正准备给曾毓衍操办婚事,省城又传来好消息,说曾毓衍在乡试中又中了解元。成为本省第一名举人的曾毓衍,更是名噪一时,他再次成为众多考生议论的焦点。曾毓衍金榜题名之时,又缝洞房花烛之夜,真是双喜临门,好不热闹。镇上的人都将新婚的曾毓衍称为解元老爷。梁氏也因自己谦和的人品和操家有功而赢得了人们的尊敬。自此后,庄前邻后的人都改称梁氏为“曾奶奶”。
在曾毓衍完婚不久,曾奶奶完全病倒了。数日后,开始高烧不退,水米不进,不省人事。曾毓衍夫妇就像对待自己的亲身父母一样日夜守候着曾奶奶。几天后,病重的曾奶奶在病榻上寿终正寝,驾鹤西去。新婚燕尔的曾毓衍夫妇随即披麻戴孝,跪地抱着她的双脚痛哭不已。抱足痛哭是当地一种很高的礼节,只有亲生儿女对生身父母才行此大礼,曾毓衍的这一举动赢得了全镇人的夸奖。人们私语,想那梁氏一生,守寡多年,操劳半世,但乡里无任何闲言碎语,可谓是遵守妇道的楷模。而叔公曾毓衍对侄媳梁氏的感恩之举更是令人称道。
曾毓衍在一片赞扬声中为梁氏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开吊前,曾毓衍在曾家大院门楼前十米开外立起了一块高大的石碑,碑身正对大门的门缝。石碑高九尺,宽三尺,正面刻了三个隶属大字,名曰:功德碑。石碑的背面是一集碑文,碑文由曾毓衍亲自撰写,碑名和碑文均由号称一笔刀的石刻大师李峰亲自主刀,其徒伺候左右。石碑端立后,曾毓衍夫妇率众跪地亲祭。斯时,鼓乐爆竹响彻天外,白茫茫的孝服连成一片。前来吊孝的地方绅士和众多乡亲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个个翘指称赞,激动不已。
在给曾奶奶选茔地时,曾毓衍和王管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多年前梁氏说过的翠柳湾。经风水先生一搭盘,天时、地利、人和及财气都站全了。于是,曾毓衍在翠柳湾的山麓下,重新开山立祖,将曾奶奶安葬于此。
曾奶奶的尸骨安葬后,曾毓衍又花重金为梁氏修建茔地。茔地的造价和规模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先祖。从荷花镇向南约一里地就是翠柳湾,湾口是一湖碧水,清澈如镜。湖边无数萋萋的萱草盛开着橙红色的花朵,如梦境一般。湖畔铺了一段石条台阶,拾阶而上,曲径通幽,远处也是一望无际的萱草。高处是一个平台,平台左右各是一个六角凉亭。凉亭过后,是一个高大的石质牌坊。牌坊坐北朝南,宽三丈有六,高丈二,四柱中立,立柱以祥云石楔扶脚,分东、中、西三路进道,中顶高于侧顶二尺一寸,顶雕祥云兽角。上刻四个抹红大字:“翠湖红萱”。中间的立柱上是一副对联,联为曾毓衍亲撰。联曰:
名为媳,实为母,慈怀越先辈,
道作地,善作天,范举传子孙!
过了牌坊,就是梁氏曾奶奶的茔地。坟头是用青灰色石料箍成的椭球状外形,坟沿是用青石砌成的立边。墓前立有一碑,碑身为黑色,碑中央刻着一行凝重的涂白大字:“恩媳 曾府梁氏讳玉英 之墓”,落款为“叔公曾毓衍携妻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