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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的动机

周惠惠的手术正在顺利进行中。她的整容计划庞大而系统,从脸颊、胸部、嘴角再到鼻子。原来整容也会上瘾,任由刀子在全身各个部位游走的周惠惠,早没了第一次手术时的恐惧,只剩下满满的期待。更难得的是,周惠惠的美丽变身计划得到丈夫杨宇国的全力支持。这让整容医院的女护士颇为赞叹,禁不住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刮目相看。

杨字国对周惠惠是标准的一见钟情。遇到周惠惠之前,杨宇国只是个中年丧妻的可怜男人。遇到周惠惠之后,杨宇国仿佛一下找到了人生目标,开始狂热追求相貌并不十分出众的周惠惠。一束束红玫瑰很快俘获了大龄女周惠惠的心,两人闪婚了。

和许多怀揣梦想的女人一样,周惠惠对自己的外貌偶尔会有点小挑剔,没想到杨宇国提出了整容的大胆设想。整容手术一次次进行,周惠惠也变得越来越光彩照人,杨宇国对妻子更是呵护备至,甜蜜得让旁人羡慕。

杨宇国而言,手术室前的等待是一种煎熬。周惠惠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听见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后才放了心。

手术确实很成功,周惠惠尖窄翘挺的小鼻子,把五官衬托得更为立体、精致。周惠惠对自己的容貌感觉前所未有的满意,可这种幸福感并没有维持太久,杨字国对妻子容貌表现出的过分关心,开始让她渐渐觉得有些不自在。

直到有一天,杨宇国突然两眼发直,紧紧盯着镜子中正在化妆的妻子。一种莫名的不安再次袭上周惠惠的心头,她勉强笑道:“傻盯着我干吗?不认识你老婆了呀?”

“别动,别动!继续笑,就跟刚才那样。”杨宇国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托住妻子的下巴,让她保持微笑,然后拿起眉笔,对准镜子里周惠惠的右脸颊慢慢伸过手去。

周惠惠有些紧张,抗拒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

“嘘……”杨宇国左手轻轻捏住妻子的下巴,把她的脸又扳回到镜子前,眉笔在她右脸颊上轻轻一点。镜子里,周惠惠的右脸颊上多出了一颗黑痣。

杨字国满意地笑了:“这样好,这样更有女人味!简直是太完美了!”他在周惠惠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太完美了老婆!”

渐渐地,周惠惠也认为脸上有痣确实可以让女人变得妩媚,就像玛丽莲·梦露。于是随着心情变化,偶尔会在脸上点上一颗痣在家顾影自怜,这时的杨宇国会格外开心。为了留住丈夫的爱恋痴迷,周惠惠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脸上有痣的妖娆女人。

这天,周惠惠跟往常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还精心点上一颗黑痣。杨宇国在一旁正看得入迷,门铃响了。

自从再婚后,杨宇国变得不爱与外人来往,每天下班就回家。身边的亲戚朋友也渐渐疏远,直到不再来往。今天来的会是谁呢?杨宇国对门铃声很是反感,在周惠惠再三催促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门去,开门之前还特地嘱咐周惠惠呆在卧室不用出来。他狡黠地说:“我可不想我这美丽的老婆被别人看上了。”

来访者是杨宇国的老同学陈宝和。两人是十多年的莫逆之交,后来因为杨宇国的刻意疏远而少有往来。今天他是有求而来,他的女儿今年要上小学,为了能进一所好学校,特意到教委主任杨宇国这里找门路来了。

两位老友多年不见,见面就客气地寒暄起来。“新嫂子不在家吗?”陈宝和从小就是个话多的人,“同学们都在背后议论你呢,说你被新过门的媳妇迷住了,一年一次的聚会都不参加。新嫂子到底是怎样一个大美人,你倒是让大家见见啊!”

这几句话被卧室里的周惠惠听得真真切切,她的心里跟打翻蜜罐似的,觉得躲在房间里有些对不住这位客人,特地沏了杯好茶端出来。没想到,陈宝和一抬眼看见她,张大嘴巴倒吸一口冷气,接着竟然拔腿就跑。

这意想不到的一幕着实吓到了周惠惠,一杯滚烫的茶水顷刻倒翻在地。杨宇国根本不管逃走的客人,忙看周惠惠有没有烫伤。对于陈宝和的落荒而逃,周惠惠百思不解,杨宇国也是稀里糊涂一笔带过,只说陈宝和从小脑子就不好使,偶尔会发发神经,不用理会。周惠惠对这个解释当然不满意,可再怎么打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此后,周惠惠心中便种下了一个疑团,对身边的一些人和事也开始留意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有鬼,周惠惠总觉得邻居和朋友眼神诡异,对她若即若离。

这天,周惠惠约了好友林倩倩逛街。林倩倩早早等候在楼下,已经打来几个电话催促了。周惠惠细细化好妆,点上那颗黑痣后才满意地出了门。

在楼道拐角处,隔壁家5岁的小女孩正在门口独自玩耍,胖嘟嘟的脸蛋让她忍不住过去捏了一把。谁料,隔壁的阿婆一声惊呼,抱起孩子就闪进家门。周惠惠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巧路过的邻家小孩小峰看见周惠惠也是扭头就跑。周惠惠本能地一把拉住他:“小峰,你跑什么?”

小峰才10岁,就住楼上。周惠惠刚搬来的时候常常逗他玩耍,可后来连小峰也开始躲她了。被周惠惠拉住的小峰一脸惊慌,挣扎着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为什么一看见我就跑?不说出原因我就不放手!”

“妈妈说……妈妈说你是鬼!”小峰挣扎着说。

自己是鬼?周惠惠头脑一片迷茫,手一松,孩子趁机挣脱了,跑得无影无踪。郁闷至极的周惠惠完全没有了出门的兴致,扭头回了家。

周惠惠正在客厅里生闷气,林倩倩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们家闹鬼啊?”

林倩倩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正在气头上的周惠惠给惹恼了:“怎么说话的?你们家才闹鬼呢!”

“等你半天你也不下来,还听到几个老太太在唠叨,说什么三楼那家闹鬼了,我这才上来看看……”

周惠惠心里窝着一把火,当着林倩倩的面又不好发泄,就借口身体不舒服把朋友给支走了。

一肚子憋屈的周惠惠躺在卧室的床边借酒消愁,很快沉沉睡去。不知不觉中天色已黑,下班回家的杨宇国开门进来,连叫了几声“老婆”。昏睡的周惠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迎接,杨宇国以为她不在家,也并不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周惠惠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她循着声音往书房走去,通过门缝,她看见了丈夫奇怪的举动:只见杨宇国站在椅子上,在书架顶上摸索着什么。不一会,他从书架顶上取下一个小布包,小心吹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慢慢打开。从背后望去,包裹里似乎是照片之类的东西,杨宇国一张一张翻看,身体有些激动地抽搐着,周惠惠甚至隐约听到了丈夫喉头哽咽的声音!

他这是在哭吗?自己从来不知道书架上面还放着这样的东西,布包里面究竟包裹着什么?他又为何如此激动?这一连串的问号,令周惠惠的思维快速跳跃着,她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周惠惠轻轻咳了一声,门内的杨宇国猛地一激灵,仿佛触电一般,慌忙把东西塞进书架的书堆后面。他眼眶红红的,不敢直视妻子,假装在整理书架,随口说道:“你回来啦?”

周惠惠走进去,刚想问些什么,杨宇国却低头快步往外走:“我去洗澡,你做饭吧,我饿了。”

不一会,卫生间传来了流水的声音。周惠惠平复一下心情,向书架走去。她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想知道她深爱着的丈夫究竟有什么瞒着她!

布裹就在书堆后面藏着,周惠惠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周惠惠打开了它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包里竟然是一叠自己的照片!有单人的,也有和杨宇国的合照。照片中自己右脸颊上的黑痣清晰可见,迷人的微笑在黑痣的点缀下充满魅力、韵味十足!

周惠惠整个人像筛子一样颤抖不已。这些照片上的自己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但她根本没有记得自己拍过这些照片!

周惠惠拿起桌上的镜子。不错!镜子里的自己和照片上的女人长得完全一样,包括那颗黑痣!她狠狠地用手背擦掉脸上的黑痣,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痕迹。现在可以确定,她从来没有拍过这些照片!照片上那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究竟是谁?“难道这个女人是……“想到这里,周惠惠额头上渗出密密的一层汗珠。

“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杨宇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周惠惠紧绷的神经几乎崩溃,整个人神经质地跳了起来!“照片上的人是我前妻,我和你提到过的,她在一场车祸里死了……”

周惠惠心中的谜团就这样解开了。杨宇国非常爱他的前妻,可她却死于司机醉酒驾驶造成的一场车祸。此后杨宇国一蹶不振,直到遇见周惠惠。他之所以会对周惠惠一见钟情,原因很简单,因为周惠惠和他前妻长得实在太像了。虽然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些微的遗憾都被后来的整容手术修整矫正。换言之,一个死去的人就这样在周惠惠身上复活了!

得知真相的周惠惠完全无法控制情绪,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叫:“你让我变成了一个死人!”

杨宇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连连认错:“对不起,对不起……连连认错,请你相信,我最爱的人是你!相信我!”

周惠惠抱着丈夫痛哭失声。事己至此,为了这个家,她只好选择了宽容。令她感到欣慰的是,从那以后丈夫开始加倍地疼爱她,她也渐渐从阴影中摆脱出来。

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杨宇国突然尖叫着从家里的卫生间冲了出来:“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救我老婆——”凄厉的叫声震撼着整栋居民楼,也宣布了周惠惠生命的结束。

警方很快赶到现场,负责此案的是孙玉忠警官。案发现场是周惠惠家中的浴室。地上一片水渍,周惠惠的尸体侧卧在浴缸里,浴缸中放满了水。尸体全身赤裸,并且素面朝天,身上还残留着洗面奶和沐浴液。看样子好像是在浴缸泡澡时溺水身亡的。

孙玉忠发现周惠惠右脸颊上有一颗黑痣,经过长时间浸泡,黑色已经有些泅染开来,一看就是点上去的。在浴缸里还漂浮着薄薄的物质,用手轻轻一捞马上就散开了,似乎是绵纸。

痛不欲生的杨宇国述说了事情经过:“这两天惠惠老说晚上睡眠不好,我就劝她趁着周末在家补个午觉。可惠惠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我想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就叫她吃了两片安眠药……折腾半天连我都犯困了,可她还是没有睡意。后来她说泡热水澡可以帮助睡眠,就去了浴室。谁料想等我一觉醒来就发现出事了!”说到这里,杨宇国已是泣不成声。

按照惯例,警方对周边群众进行了走访,邻居们纷纷说起杨宇国前妻“死而复活”的鬼事。

对此杨宇国并不忌讳:“我并不打算隐瞒这事。不错,惠惠是受了我的影响才去整容的,不过这些都是我无意识的行为,可能是我太想念我的前妻了。整容以后,惠惠和她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前妻脸上有一颗黑痣,可是惠惠没有。”

孙玉忠派人重点调查了杨宇国楼下的住户。据楼下住户回忆说,案发时间曾经听到楼上抽水马桶连续冲水的声音,当时还以为楼上的吃坏肚子了。这种事在生活中时有发生,算不上有价值的什么线索,可孙玉忠却有种预感,第一时间去找好友范世坤分析案情。

范世坤是法医,和孙玉忠既是同事又是发小。听完孙玉忠的叙述,范世坤对这起案件也很感兴趣。

孙玉忠习惯性地摸摸下巴:“检验报告也出来了,浴缸里的透明物是一种韧性比较好的绵纸。可我想不明白,这绵纸怎么会出现在浴缸里?”

范世坤很快给出了尸检报告。周惠惠死前曾服用过安眠药,剂量合理,和杨宇国的证词相符。周惠惠因窒息而死,肺部也吸进了水,但进水量要比正常溺水身亡的人少得多。这么看来,周惠惠不像是在浴缸里淹死的,难道是杨宇国谋杀了他妻子?

这一次,范世坤和孙玉忠意见出现了分歧。孙玉忠认为杨宇国迷恋前妻是众人皆知的事,他好不容易娶到一个长得这么像前妻的人,还费尽心机连哄带骗,令她整容成亡妻的样子,为什么还要杀人呢?范世坤却认为杨宇国的证词很可疑,她说周惠惠是服用安眠药后在浴缸中溺水身亡的,可为什么周惠惠肺中吸入的水量大大小于一般溺水者呢?

两人意见相持不下,于是决定另辟线索,从杨宇国前妻的车祸入手凋查。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出了新线索——杨宇国所说的情况基本属实,却忽略了一个重要情况:杨宇国前妻死于车祸时,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一场车祸,杨宇国痛失妻子和孩子两位至亲至爱的亲人。可他为什么对妻子怀孕、一尸两命的事隐去不提呢?

对杨宇国的调查全面铺开,最后在他单位的定点医院里得到了重要线索:杨宇国患有不孕症!这个线索让孙玉忠和范世坤两人大吃一惊。曾给杨宇国做检查的医生说,得知不孕的消息后杨宇国很伤心,觉得没脸见人,还特地嘱咐医生替他保密。

孙玉忠很快理清了思路:“杨宇国的前妻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患有不孕症,但是她却怀上了孩子,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红杏出墙!不过……这也不可能啊。杨宇国不可能是杀人泄愤呀!”

范世坤问:“为什么?”

“我已经叫人调查过了,撞死杨宇国前妻的肇事司机确有其人,还因为逃逸被判了刑,因此可以排除杨宇国串通外人制造车祸的可能!”孙玉忠摸了摸下巴, “我现在可以断定周惠惠就是杨宇国杀的,可是我却找不出杀人理山!红杏出墙的是他前妻,又不是周惠惠!”

孙玉忠断定杨宇国是杀人凶手,罪证就是浴缸里漂浮着的近乎透明的绵纸碎片。没错,杨宇国就是用绵纸杀人的!这种残酷的杀人方法在清朝的皇宫里就有了。把绵纸浸湿后盖到脸上,湿绵纸会紧紧贴着皮肤,一层层地不断往脸上贴湿绵纸,就可以令人窒息死亡!

杨宇国就是用这个方法杀人的。他在周惠惠喝的水中下了安眠药,待她睡着后把她搬到浴缸里,然后再往她脸上一层层地贴上湿绵纸。因为窒息缺氧,周惠惠即便在昏睡状态中也会大口喘息,湿绵纸上的水被周惠惠吸入肺部,这就是尸体肺部有少量水分的原因。作案后,杨宇国马上把湿绵纸丢进抽水马桶里冲走,以毁灭证据,这就是楼下听到他家抽水马桶连续冲水的原因。可是,即便杨宇国再细心,遇水即化的湿绵纸不免会遗留一些碎屑在水中。

这些证据足以逮捕杨宇国了!在如山的铁证和严密的推理面前,杨宇国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而他交代的作案动机却是所有人都无法想到的。

杨宇国说他不恨周惠惠,恨的是和周惠惠长得一模一样的前妻。周惠惠死前,并没化妆,是他在昏睡的周惠惠脸颊上画了一颗黑痣。他告诉自己,他杀的不是周惠惠,而是那个红杏出墙、怀了别人野种的前妻!这个杀人计划本来就该属于他前妻的,可惜就在他动手之前,前妻却意外死于车祸。没能亲手复仇的杨宇国终究还是不甘心,遇见周惠惠后,他的复仇之火终于被再次点燃。所以,他千方百计让周惠惠整容成前妻的样子,他要从周惠惠身上找到杀死前妻的快感!

孙玉忠和范世坤没想到,他们苦苦追寻的杨宇国杀人动机居然如此荒谬。

孙玉忠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找到复仇的快感了吗?”

杨宇国的下巴抖动了一下,脸部五官因苦涩而扭曲着。

孙玉忠再次大声问道:“现在你感觉痛快了吗?!”

“啊——啊——”杨宇国突然像野兽一样放声大叫,声嘶力竭。痛苦的尖叫掩饰不住内心的挣扎。他何尝不明白?他杀死的只是一个因为爱他而愿意改变自己容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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