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生要去茫县做知县,至恩师大学士多举府上辞行。坐定,多举便让人端上一盘水果,问白生:可识得盘中为何物?白生细细打量一番,说:状如梨,然梨有皮,或黄或青,而此果似无皮,白如雪,透如水,学生真不知为何方仙果。
多举抚掌大笑,说:这亦是梨,名晶梨,产地即茫县。他拿起一个递给白生,白生接过梨来,小心翼翼张开嘴,未等劲咬,只听得一声脆响,一股清香扑鼻,一股甘甜沁脾。
好梨好梨,白生不自禁脱口叫道。多举说,当今从皇亲国戚到满朝文武非此梨不吃,茫县可真是个好地方啊。白生忙跪倒,学生一定不辜负恩师之厚望。
烟花三月,白生启程。一路春色诱人,白生无心恋景,很快便到了茫县。一班县衙官吏幕僚和乡绅名士已迎候多时,寒暄过后便请白生到鸿运楼洗尘。酒过三巡,店小二端上一碟水果,白生见是苹果,随口问道:咦,茫县不是盛产晶梨么?小二却面露难色:禀大人,小店什么新鲜果子都有,就是未备晶梨。白生说:入其乡则随其俗,我偏就希罕这遍地都是的土产。
听得此言,店小二却急了:禀大人,这晶梨如今实在是想买也买不到了。白生好生纳闷,便看坐在身旁的县丞汪过,汪过立刻端起酒杯说:我等还是一起敬白大人一杯吧。众人也都纷纷应和着祝白大人平步青云。白生于是糊里糊涂地举杯。待酒足饭饱,已是掌灯时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白生赶紧升堂。新官上任,自然要漂漂亮亮地审他几件案子。可白生在堂上正襟危坐了一整天,不见一人来告,而且一连三天皆如此。
第四天,白生实在觉得无聊,便喊了退堂,然后换了便服一个人悄悄出了县衙,策马朝乡间跑去。茫县多丘陵,举目望去,层层叠叠的梯田此时一片雪白,清气四溢,悦人眼目。待马跑近,但见一株株一人多高的梨树枝繁叶茂,盛开着朵朵娇嫩的小白花,更有无数蜂蝶翩翩起舞,煞是好看。白生看得如痴如醉,连连喝道:美景美景!
这时,不知从哪跑出一男童,上前来捉蜜蜂。捉到后便立即将蜜蜂撕成两段,随即放到嘴边贪婪地吮着。
白生问:你吃什么?男童答,蜂蜜。
白生说:可这小生灵却被你无端弄死了。男童说:我饿。
白生大怒:饿,你回家吃饭呀!
家里没饭。
白生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童竟是如此瘦弱。
白生随着男童到了他家。几排东倒西歪的茅屋,其中一间,推门进去,白生一惊,四壁空空,只有土炕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白生问男童:你爹呢?男童答:这就是我爹。白生又是一惊。
从男童家出来,白生又踏进另一间茅屋……当白生离开村寨,心沉得如同铅坠,抬头西望,残阳如血,遍地的梨花也是殷红殷红的。
——你别看这晶梨雪白雪白的,可在我们百姓眼里,它是血红血红的。
——你说每户上交一筐梨给朝廷也算不了什么,可你知道么,这晶梨多么刁钻古怪,3亩地1粒粮食没种,全种了梨树,也只能收得这筐好梨。
——你问我这日子怎么过的,挑剩的孬梨到外边换得半年的杂粮已是大幸,余下的日子就靠要饭了。
回到县衙,白生将县丞汪过叫到书房,阴沉着脸问道:汪大人,你可知道百姓为梨遭的罪?汪过说:知道。白生说:就没办法么?汪过说:有!白大人,你把梨伺候好喽,早点像你的前任那样由幽谷迁乔木,离开茫县,此外别无他法。
白生沉默无语。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金秋十月,晶梨收获的季节。今年的梨格外好,个大肉嫩透着水灵。衙门上下忙得不亦乐乎,总算把梨收齐了,一个不落全装了船。按惯例,由县丞押运进京。临行前,白生突然对汪过说:这趟不劳你的驾了,我亲自走一趟,汪过淡淡一笑,自当相让。
一月有余,运梨船终于回归。不出汪过所料,白生果然没有回来。又过了数天,朝廷派了个新知县。汪过旁敲侧击地打听白大人,谁料竟惊出一身冷汗:原来白生送到朝廷的梨不知何故竟然又酸又硬,皇上才咬了一口,梨没有咬下,却将半颗圣牙硌掉,于是龙颜大怒,将白生打入死牢。
腊月二十八,圣旨传下,命茫县砍去所有梨树,永不得再种。百姓闻听此讯,雀跃欢呼,奔走相告 ,个个操起砍刀奔向自家梨园。进了梨园,人人大惊,寒冬时节本已干枯的梨树枝头,竟然挂满了朵朵白花……
是夜,京城,白生被推出午门外,天地一片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