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东有座石牛山,方圆几十里。早年间,这里交通十分不便,山里山外的一应物资进出,全靠脚伕肩挑背扛。
有个小伙子叫细牛,十八岁时就当了脚伕。细牛住在石牛山前山的王家坳,六岁那年死了爹,和老母亲过活。
和细牛一起挑脚的还有个人,住在后山,叫王老耕。细牛和后山的翠花暗中相好有两三年,因为家里穷,细牛就想等钱攒得差不多时,再托王老耕向翠花爹求亲。
王老耕是个五十多岁的壮实汉子,和细牛一起挑脚已有多年。这天细牛有事,时刚五更,王老耕一个人挑着一担杂货进了山。天气实在是太热,走着走着,王老耕已是汗流浃背。见天还未亮,王老耕就把身上仅有的裤衩也脱了下来,挂在扁担头上。眼看已离村子不远,天也快亮了,王老耕放下担子,准备穿上裤衩进村,却发现裤衩不见了。这一下可把王老耕给急坏了:没裤子怎么进村呵?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王老耕急得跳脚的时候,朦朦胧胧地就见前面小河边,有个小伙子在车水,也是赤身露体的,一条裤衩搭在水车架上,迎着晨风晃来荡去。王老耕一喜:有了!
走近一看,却是细牛。细牛一边车水,一边在哼着《外甥调姨娘》。王老耕忍不住想笑:还唱呢。就蹲到一个田坎下,捏着鼻子,学着女腔,细声细气地喊:“春兰,快走哇!”细牛一听,来人了,还是个女的。吓得赶紧跳下水车,裤衩也来不及穿,“扑嗵”一声,就跳进了河里。王老耕就赶紧穿上细牛的裤衩,可挑起货担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河的上游漂来一个东西。王老耕放下担子,伸出扁担捞起来,一看,是条女人的花裤子。就想说不定是哪个早起洗衣的女人不小心掉的,王老耕拿着花裤子又往回走……
细牛在河里躲了半天,不见动静。这时,村落里传来了鸡鸣狗叫,小路上也有了三三两两行人的影子,细牛心想,老这样躲着也不是个事啊!可他刚一抬头,就发现一个女人提着花布包袱朝这边走呢,吓得他马上缩回身子。等那女人一走远,细牛赶紧跑回水车旁,一看,只见水车架上搭着一条女人的花布裤子,而自己的裤衩却不见了。真是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细牛穿着花裤刚一走近村头,就被人拦住,抬头一看,拦他的人是后山的老孙头,也就是翠花的爹。
老孙头一把揪住细牛,说:“你把我的女儿拐到哪里去了?”老孙头的话把个细牛弄得莫名其妙,不知怎样回答。
老孙头见细牛不作声,越发的来气,把细牛揪得更紧:“平时就见你和我女儿勾勾搭搭地,昨天夜里我女儿就从家里跑了,你说,你把我的女儿拐到哪里去了?”
细牛说:“老孙叔,你快松手,我没看到你的女儿啊!”
老孙头哪里肯信,直逼细牛要人。细牛说:“我真的没看到您的女儿。”
老孙头火了:“你还犟嘴,你身上明明穿的就是我女儿的裤子,还说没看到她!”细牛一听,急了:什么,我穿的是翠花的裤子?就忙问:“老孙叔,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孙头朝细牛大吼:“事到如今,你还敢来问我?”
细牛见问不出名堂,转身就跑。老孙头见细牛撇下自己跑走了,就朝细牛的背影恶狠狠地说:“细牛,你听着,我女儿的裤子穿在你身上,我就冲你要人,限你明天交出我的女儿,不然我找你拼命!”
细牛心急火燎地朝河边奔去,一边跑,一边叫着翠花的名字,可哪见翠花的人影?
整整一天,细牛沿着河岸跑了几个来回,喉咙都喊哑了,眼看太阳就要落山,翠花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天水米未沾,细牛又急又饿又伤心,蹲在河边,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地放声大哭。哭着哭着,细牛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细牛觉得有人在叫他,睁眼一看:是翠花。细牛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作梦。直到听见翠花又叫了一声“细牛哥!”才知不是梦,急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心里的疑团一齐涌了上来,一把拉住翠花连珠炮似地问:“你为什么要从家里往外跑,裤子为什么掉到河里,这一整天你又上哪儿去了?”翠花一听,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刚叫了一声“细牛哥!”就身子一歪,倒向细牛怀里,也昏了过去……
细牛刚扶着翠花来到家门口,还未来得及敲门,就被从黑暗中冲出的一个黑影迎头拦住。只听黑影大声吼道:“细牛,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屋里的细牛娘,听见门外有动静,就端着灯,打开门。只见灯影里站着儿子、老孙头和一个俏丽的姑娘。
细牛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问:“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怎么啦?”老孙头气呼呼地:“你还有脸问,你养的好儿子,拐骗良家女子!”
细牛娘一见来头不对,忙说:“老孙叔,莫生气,有话好好说。”
老孙头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们去找王老板评评这个理!”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细牛就走。
王老板是石牛山一带的大富户,也就是细牛的东家,平日为人正直公道,很受乡亲们的敬重。三人来到王老板家里,王老板一见他们,忙问出了什么事。老孙头就说:“王老板,你给评评这个理。我的女儿昨天晚上离家出走,找了一夜,早上在村头看见这小子穿着我女儿裤子,我找他要人,他却不承认,转身就跑。我故意说明天再找他算帐。晚上,我特地守在他家门口,这不,让我逮个正着。现在人赃俱获,请你主持个公道。”
王老板就请三人进屋里说话,刚一进门,老孙头一见细牛还穿着女儿的裤子,正要上前找细牛拼命,转眼一看,又发现女儿穿着一条男人的大裤衩。不用说,准是细牛的!顿时,老孙头脸都气乌了,双手直颤,指着细牛、翠花,嘴唇直哆嗦:“你们……你们……”
王老板见势不对,就问细牛:“细牛,你怎么穿着女人的裤子呵?”
细牛就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原来是这样呵。”王老板又问翠花:“翠花,你穿的又是哪个的裤子呵?”
翠花红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啊。”
“什么你也不知道!”老孙头指着细牛:“肯定是这野小子的!”
“是这样吗?”王老板问翠花。翠花还是红着脸说:“我真的不知道。”
直到这时,细牛才看清翠花穿的是条男人的大裤衩,心想,这裤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王老板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问细牛:“细牛,你说说,翠花穿的究竟是不是你的裤子?”细牛摇摇头:“不是啊,我也正想问呢。”
这一下把王老板也搞糊涂了,就问老孙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孙头见王老板问,支支吾吾地,不肯开腔。这时,翠花往前走了一步,说:“我爹不愿说,我来说!”
原来,翠花有个哥哥,三十多岁了,还未娶上亲。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看老孙家就要断了香火,前些时,情急无奈的老孙头就托媒婆为儿子说亲,老孙头心想,只要能传宗接代,哪怕那姑娘是个傻子也认了。前天,媒婆回话了,说是后山有户人家原意将女儿嫁过来,但条件是换亲。老孙头心想,换亲就换亲。于是,一拍大腿:“行!”
可翠花暗中一打听,那男人是个半傻子。当时翠花想死的心都有。但想着过世的娘,想着暗中相恋三年的细牛哥,心又软了。
眼看定下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昨天晚上,翠花就趁爹爹睡熟时,偷偷地逃出了家门。
翠花翻过石牛山,慌不择路,一路上跌跌撞撞,不觉就来到了小河旁。可抬眼一望,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小河的水涨得满满的,这可怎么好?翠花朝四周一看,天还是黑咕隆咚地,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心想反正又没人看见,何不脱下鞋袜裤子过河?
打定主意,翠花将鞋袜提在手上,将裤子往头上一顶就下了水。谁知刚一走到河心,脚下一滑,手上的鞋袜没掉,裤子却落到水里,等翠花把身子站稳,裤子却晃晃悠悠地漂出了好远。翠花正要追,就看到有个挑着担子的人走了近来,一看,是常和细牛一块挑货的王老耕,吓得赶紧蹲进水里。
眼看天渐渐地就亮了,翠花心想,老蹲在河里也不是个事啊!就心怀侥幸,趟着河水往下游找裤子。可她哪里能想到,此时她的裤子已穿在了细牛的身上?
正当翠花绝望时,一阵河风刮过来,卷起一团东西,“扑”地掉进河心。翠花捞起一看,是条男人的裤衩。翠花喜出望外,赶紧穿上,爬上岸,钻进山边的树林。等到天黑时,刚一走出树林,就碰上昏倒在河岸上的细牛。
翠花一讲完,双眼哭得通红。这时,却听到有人在门外哈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一看,是王老耕,手里拿着一条大裤衩。
王老耕径直走到细牛面前说:“细牛,裤衩还给你!”转身又一本正经地对老孙头说:“老孙头,我今天是来为你女儿做媒的。”
王老耕的话听得老孙头一头雾水:怎么,他为我女儿做媒?就问:“那我们两家换亲的事……?”
王老耕说:“老孙头呵,你这个老糊涂,你的女儿早就爱着细牛,细牛更爱翠花,他早就想托我做媒呢。”
老孙头一听急了:“那你当初为什么又答应换亲呢?”王老耕沉默了一会儿,黯然地说:“我也不想绝后啊!”老孙头急忙接口说:“既然如此,你更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王老耕望着老孙头,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没出声,走到细牛面前,说:“细牛,老叔对不起你,不该答应和老孙头换亲。”直到这时,细牛和翠花才明白,原来老孙头是想和王老耕换亲哪!王老耕见二人发愣,便笑着对翠花说:“翠花,还愣着干什么?我把细牛的裤衩还给他了,你也该把我的裤衩还给我吧?”王老耕的话,顿时把翠花闹了个大红脸。
王老板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说:“王老耕,你这个媒做得好哇!细牛还不快来谢谢媒人!”
细牛走到王老耕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后,就小声地问:“老耕叔,翠花的裤子是不是你搭在水车架上的?”
王老耕白了细牛一眼,然后又神秘而得意地笑笑:“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