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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赔你九十万

无妄之灾

冬天的傍晚,天色已暗。武跃高速公路上开着车,想着家里的妻子和孩子在等他,心里一阵暖意。就在这时,他感觉眼前有个黑影晃了一下,于是立即踩下了刹车。

可是,还是晚了,车身撞在了一个什么东西上。武跃凭第六感官意识到,那是一个人,他不由得额头直冒冷汗。下了车,武跃看到,离他的车灯不远处,一个人正躺在血泊中,显然是被他撞出去的。那么多血流淌出来,看样子是没救了。

武跃第一时间报了警。

事故鉴定出来了,武跃经过的高速公路那一带,是一个叫泸塘的村子。高速公路从泸塘村和另一个村子的边缘穿过,为了方便当地的百姓通行,在那里修了一座人行天桥。但是,很多百姓觉得天桥太远,常常翻越栅栏,穿高速公路而过。

这次,武跃撞死的那个男人就是泸塘村的村民,名叫程涛。他去亲戚家喝酒,在回村的路上习惯性地翻越栅栏,横穿高速公路,结果被武跃的车给撞死了。

这次事故,那个叫程涛的男子虽然丧命了,但他得为自己的行为负全责。武跃正常行驶,车速也在规定范围内,没有任何责任。

本来,这事就这样完了。可是,程涛的妻子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武跃的家,找上门来。她一进门,就撞在武跃的身上,痛哭流涕,谩骂着要让武跃赔她丈夫的命。

想想自己虽然属于无责的一方,毕竟是把人家丈夫的性命夺走了,确实有些于心不忍。武跃和妻子商量了一下,拿出一万元给那女人,说是表达他们的歉意。

那女人接过钱,这才红肿着眼睛走了。临走时,她放下话说,这事没完,她还会来的。她丈夫的命,不是这一万元就能买走的。

女人一走,妻子就焦急了,问武跃:“这可怎么办?”

碰上这样胡搅蛮缠的人,武跃也有些头大,但是,他不想让妻子担忧。他们的儿子乐乐才八岁,他得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于是,武跃安慰妻子说:“不怕,她要是敢乱来,咱们就报警。这事警察都判了我不用承担责任,咱们给她一万元,已是多余之举,她还想怎么着?”

但是,过了两天,那女人又来了,还带了两个孩子来,一个十几岁,另一个不到十岁。

女人说,她们一家四口原来过得平淡舒适,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丈夫没了,她一个女人家,没办法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她让武跃要么赔钱,赔她十万,要么就给她把这两个孩子养下去。说着,她就把两个包扔在地上,说是孩子的书本作业,然后叮嘱孩子就在武跃家住下去,说完就要走人。

武跃的妻子急了,拦住那女人嚷起来:“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你是孩子的亲妈,怎么连孩子都能扔下?”那女人又哭了:“我男人没了,你让我怎么养孩子?你让我怎么养?你们赔我男人来,我就养……”

“谁让你男人自己要穿高速公路的?”

“穿了又咋?就该让你们撞死?还有没有天理……”

两个女人纠缠在一起,哭闹着争执不休。两家的孩子也哭成一团,吸引了很多人来看热闹。

武跃看没办法劝开,不得已拨打了110。警察来了后,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斥责那女人无理取闹,把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带走了。

咄咄逼人

看来,那女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武跃和妻子相视无言:这可怎么办?总不能每次都报警吧,他们怎么经得起折腾?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女人再闹大些,出个什么事,又怎么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过几天,武跃正要从公司回家,那女人又找上门来了。这次更是声势浩大,她带来了一大堆人,好些是村里的人。他们执意要让武跃赔十万块,不然那女人一家老老小小的没法活了。女人说:“俺们也打听到了,你是个老板,开了个公司,十万块钱不可能拿不出来……”

然后,女人的婆婆和兄弟等人,干脆就待在武跃的公司不走了。他们说,认定了武跃的家和公司,他们的人已经分成三批:一批守在武跃家,包括女人的公公;一批守在他的公司;还有一批在老家……如果武跃不为这一家人负责,他们一家老老小小就赖定他了。然后,一大帮人就窝在了武跃的公司里。

武跃想了想,真想赔他们十万算了。这笔钱对他来说,虽然不算少,但并非拿不出来。但看看这些人的无赖样,他真不知道,赔了十万元后,他们就肯善罢甘休吗?

武跃想跟妻子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正想打电话,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一看,是妻子打来的。

接了电话,武跃还没来得及说话,妻子在那边已经急骤地哭叫:“武跃,乐乐不见了!我到学校门口接他,可他不见了,有人说他是被人强行抢走了……”

武跃放下电话,狠狠地盯着那些人,肯定是这家人搞的鬼!那女人的一个兄弟也不否认:“说实话,你儿子是让我哥接走了。我们住这里,你儿子跟我们住乡下,什么时候赔钱,什么时候让你见到你儿子。要是一直不赔,也许你就永远见不到你儿子了。你让我嫂子没了丈夫,我爹娘没了儿子,我们也要让你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武跃这才明白他们说第三批人在老家的原因。他几乎要发狂了,想冲过去把那张脸揍个稀烂,可是,那女人的婆婆立即过来挡在了前面,没有一个人去拉一下武跃。武跃还没动手,女人的婆婆马上就倒在了他面前。

女人和其他人又哭天抢地叫着“妈”,嚷着“两条人命了”,要让武跃赔。

武跃怔住了,他头皮发麻,明白这家人不是善茬。他掏出手机想报警,可那些人在争执中,把他的手机夺下来摔坏了。因为闹的动静太大,很多人来看热闹,一个围观者悄悄报了警。

警察赶来后,那女人的婆婆也“醒”了过来。警察费了很大工夫,才连哄带吓地把那家人给拉走了。

武跃顾不得公司里一片狼藉,立即赶往家里。还没到家,就看到有一堆人围在自己家门口。看来,又是那女人家的亲戚。妻子哭着跟那些人争执。

武跃先报了警,才跑上去帮着妻子掰开那些人。警察来了,好半天才把那些人劝散了。

妻子扑到武跃怀里哭叫不已:“武跃,我要孩子,我要乐乐……”

武跃拍着她的肩说:“不要怕,有我在呢。我会把乐乐找回来的,他们现在也不敢把乐乐怎么样。”

武跃认真地想了想,知道这家人是死缠定了他,连他公司都打听到了,恐怕也没什么能瞒得住他们的。如果直接报警,就算把儿子找回来了,警察也不能把那家人一大家子全抓起来,那家人还会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

第二天,武跃略微做了装扮,叫上一个朋友,二人悄悄地来到那个叫泸塘的村子,打听到那女人一家的情况。

那女人叫王菊英,今年35岁。她的丈夫程涛,37岁,开个农用三轮小货车,给人拉点沙石等东西谋生。上次,王菊英带去的两个孩子确实是她的儿子:一个13岁,刚上初中;另一个9岁,还在上小学。他们家两年前刚建了一幢二层小楼,是借钱盖的,花了十来万,现在还欠有七八万元外债。王菊英本身没有什么谋生能力,夫家的兄弟姐妹有七个,丈夫排行老五,修房子欠的有兄弟姐妹们的钱。两个老人,可能因为生活在农村,年轻时劳累过度,都体弱多病,很显苍老。儿子乐乐确实在泸塘村,武跃没动声色,知道儿子目前不会有什么事,于是马上回家了。

武跃苦苦思索,要用个什么办法来断绝那女人的纠缠呢?这家人不简单,不会真的拿了十万元就罢休,必须想个妥善的办法来解决。

想了很久,武跃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他和妻子商量,妻子犹豫地说:“这样……是不是太多了?”武跃说:“越多越好……”妻子说:“可是……”武跃说:“不做得彻底点,我们这辈子,还能有安宁吗?乐乐还能正常成长吗?”

妻子想了想,答应了。

息事宁人

王菊英又带着一大帮人上门了,又是气势汹汹。这次,武跃一点也没有急,他把一大家子请进屋里坐下,好茶好烟敬上,弄得王菊英一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武跃说:“你们是要赔偿,这次别闹,我答应你们的要求了,但是,必须先把儿子还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查到你们绑架了我的儿子,你们吃不了也得兜着走。”

很快就有人把武跃的儿子带了过来。原来,他们也怕武跃报警,把事情闹大,他们不过想利用武跃最宝贝的儿子来威胁他一下。

武跃让妻子把儿子带进卧室,然后说:“钱,我可以赔你们。但是,我也有要求,如果你们不答应,那就免谈。你们再来骚扰我家人,来一次我报一次警,大不了咱们两家鱼死网破!”

王菊英的一个兄弟开口了:“你说,什么要求?”

武跃说:“赔你们,可以,但是不能是十万。”

王菊英嚷起来:“不行!十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武跃沉下脸,倒是王菊英的那个兄弟阻止了她,问武跃:“那你打算赔多少?还有,你刚才说的要求是什么?”

武跃说:“钱,我赔给你们,但不是十万,而是九十万。少一分也不行!”

“什么?”程家的人以为听错了。

“九十万!不是十万,也不是八十万、七十万,你们要是愿意呢,给我一个星期,之后你们再来拿钱,我一分也不会少你们的;要是不愿意呢,我也做好了准备,大不了和你们拼了……”

程家的人还在错愕中,武跃的妻子从卧室走出来,急急嚷着:“你疯了吗?咱们哪里拿得出九十万来?”武跃让妻子不要干涉,可妻子不依,连拖带拽,把武跃拉进了卧室里,气急败坏,嚷得很大声:“你是不是疯了?什么九十万?”

武跃也大着嗓门说:“我没有疯,我就是要赔他们九十万。人家一个寡妇,上有老,下有小,你让人家以后怎么活?通货膨胀下去,十万过几年还值多少钱?”

“疯了,你肯定疯了……”妻子歇斯底里地叫嚷着。

“我算过了,咱们这房子,现在卖了,值个六七十万,还有车子、公司,这些全折卖变现,加上现金存款,正好能凑够九十万……”

“房子卖了我们住哪里?还有孩子呢?她要养孩子,我们就不养吗?”

“别说了,我主意已定。”武跃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妻子,然后就要出去。

妻子拉着他不放手:“武跃,你敢!你要是卖了房子,我马上和你离婚!”

武跃甩开她:“离就离!”

武跃回到客厅。那些人面面相觑,一个也不说话。

武跃问:“你们想得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男人开口说:“大兄弟,刚才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你也要生活,要不,咱们折中一下,四十五万,如何?”

另一个立即接口:“五十万吧,凑个整数。”

“五不吉利,六十万吧,六六大顺,讨个好彩头……”

“六十六万,这才真正的彩……”

那边闹哄哄的,武跃心里在冷笑。

最先开口的那个人打断了大家:“别闹了,就六十万。我说了算。”

武跃冷冷地说:“我说过了,我是有要求的,这个要求就是九十万,一分不能少!如果你们一定要六十万,对不起,我一分也不会赔给你们!你们商量吧,要么接受九十万,要么闹一辈子也拿不到一分钱。”

那边的人又窃窃私语说个不休,还有人说这姓武的,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武跃不耐烦了,催促他们快点做决定。

带头那个人说:“好,就九十万,如何交钱?”

“一周。一周后你们来拿钱,我保证一分都不会少。拿了钱以后,写个协议,咱们两清,以后不得再来纠缠我和我的家人,就当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认识我……”

“可是……”

“你们还怕什么,怕我跑了不成?要是担心这一点,你们可以让人守在我家门口,直到拿到钱为止。不过,我可先说好,我不会管你们的吃住,你们也不得打扰我的家人。不然,还是老话,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们!”

那边商量了一会儿,同意了。

这时候,武跃的妻子披头散发,血红着眼从卧室里冲出来,手上拿着两张纸,“啪”的一声砸在武跃面前,说:“武跃,离婚!”

武跃看了看,原来就在刚才他和程家的人谈判间,妻子已经快速写好了离婚协议书。

武跃面无神情地拿起笔,“刷刷”两下,在协议书上签了名。妻子拿起离婚协议书,又冲进了卧室。

武跃让程家的人商量,要不要留人守在他家,其他人赶紧回村去。那边的人很快商量好了,其他人正要回去,武跃的妻子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孩子从卧室出来,冷漠地拨开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家的人回头看着武跃。武跃面无神情,看着妻子的身影消失,突然对着那帮人大吼:“滚!”然后把门关上了。

一个星期后,武跃把房子卖了,把公司盘了出去,凑够了九十万,还找了个律师来做公证,让程家的人写了协议书,按了手指印。

办好这一切,武跃立即来到丈母娘家和妻子会合。妻子问他:“怎么样了?”

武跃说:“都了结了,协议也写了。他们拿了钱,走人了。也许是咱们的运气,现在房价正涨,房子我卖了九十万,公司盘的钱大概也有六十万。给了他们九十万,余下的钱,足够咱们重新再来。你说,咱们是重新买个房子,还是暂时不忙买房,到广州去发展,以后回来再买房?”妻子始终有些放不下,说:“这些就由你决定吧。”

武跃决定,暂时不买房,带着妻子和孩子去广州发展。

检验人性

王菊英获赔九十万的消息,一下子在整个泸塘村,甚至乡里都传开了。九十万对农村人来说,还真的是一笔很大的数。王菊英的丈夫程涛以前活着的时候,辛苦一年,也就能挣到一万五千多,现在有了这笔钱,她安心了,可以把孩子养大了。

王菊英始终不明白,那个叫武跃的男人,为什么执意要赔她九十万?太离奇了!

这天,一个个堂兄找上门来了,讨他前年借给程涛的一万元。王菊英大方地把钱拿了出来,可是,堂兄却不接。她正在纳闷,堂兄慢悠悠地开口了:“弟妹,按说,如果当初我没借你家那一万元,你们这房子也修不起来。这一万,如果放在银行里,利息也好几百了,可我是放你家房子上。你去城里瞅瞅,现在的房价多少了?起码翻了这个番以上!”堂兄张开五指,反复翻了两下。

王菊英一下子蒙了。堂兄要让她按房价的翻法偿还这笔钱,至少给他五万,不然,他就不走了。磨了一下午的皮,王菊英想,五万也不算多,就当原来借的是高利贷。

堂兄拿了钱走人,这消息就传开了,结果,要债的纷纷上门来。不但如此,还有程涛的亲兄弟和一些叔伯,都是来要钱的,理由是,他们也陪着王菊英去武跃家闹了,如果没有他们去壮声势和帮衬,她能得到这九十万吗?还有公公婆婆,一个多病,一个体弱,没了儿子,也需要养老。甚至为赔了谁家多少,还了谁家多少,又如何的不公平而吵闹不休……

这种日子没完没了,把王菊英折磨得苦不堪言。她厌倦了这些人,来了就给钱,没多久,钱就散得只有十几万了。更有些人觉得王菊英太不公平,威胁着她给钱,不给就拆墙……两年光景过去,王菊英家连片瓦也没了,墙都让人拆了,砖被以前那些借债的拿走了。她们一家在村子里无法立足,她不得不带着孩子到外面去讨生活。

在广州打拼了四年的武跃,携带妻子回到市里来,重新创业。武跃开始忙碌公司开张的事,妻子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这天,妻子正打着电话,武跃把她拉了出来。妻子很奇怪:“怎么了?公司注册不顺利?”“不是,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个人。”说着,武跃带着妻子,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到了三岔道街,武跃指着一个乞丐,让妻子看。妻子莫名其妙,问他,这女乞丐是谁?

“你仔细看看。”

妻子认真地看着:“好熟悉……啊,她不就是那个王菊英?”

“是的,我打听过了,确实是她……”

妻子问:“他们真的内讧了,一切如你所料的那样走下去?”

武跃点头:“四年前出那事,我就去他们的村子调查过,那家人耍起无赖来,我们确实惹不起。可是,金钱是检验人性的最佳工具,越无赖的人,越经不起检验。一下给他们九十万,哪里还有精力来纠缠我们?把房子卖了公司盘了,也省得他们认准了门,日后再找来打扰我们……拿了钱,七八个兄弟姐妹,还有这叔那伯的,谁都想分一点,不起内讧才怪。本来,我想把所有钱都赔给她,但后来想了想,九十万足够了,余下的咱们还要生活呢。这也怪他们,当初把咱们逼到那一步,让我不得不做彻底的了断……”

妻子叹息一声:这些情况,早在四年前,他们夫妻联合起来演那场双簧戏时,武跃就给她“预测”了。丈夫确实料事如神,在商场混了这么多年,他太懂得金钱对人性的冲击力了!

临走,武跃夫妻给乞丐王菊英放下了几千块钱,可王菊英似乎已经认不得他们了,拿着一大沓钞票,错愕地看着他们。

武跃和妻子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可怜,迫于生活,她用非常手段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可她自己也尝到了苦果,在失去丈夫之后,又失去了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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