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广平府永年县善寨村出了个名叫张盖的大诗人、书法家,世人称他的草书“明朝第一”。他一生狂放不羁,怪异无常。天启年间,张盖在滏阳河畔收徒讲学,慕名前来拜师的络绎不绝,后来这些徒弟大都考上了举人。
话说有一天讲完课,张盖清清嗓门儿,大声说道:“朝廷近期举行会试,我决定从你们当中筛选三个优秀的,和我一起进京赶考。你们准备一下,三天以后就在这里进行测试。”
众徒弟哪敢怠慢,唯恐失去这次师徒一同赶考的绝佳机会。其实张盖早就有资格进京赶考,可他偏偏等到现在要和徒弟一块儿去。
待到三天后测试完毕,成绩一公布,大家羡慕的眼光齐刷刷地集中在前三名身上。“后三名站起来!”只听先生大声说道。“我是说后三名的,你们仨听着,明天一早和我一同赴京!”
大家闻听,个个瞪着眼睛疑惑不解,这后三名咋会成了成绩优秀的代表去参加会试呢?
第二天早起,师徒四人打点停当,朝京城而去。行至傍晚,将到顺德府城,大家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走在后面的两个徒弟悄悄咬起了耳朵。“先生平时吃惯了粗茶淡饭,咱们也没回家拿钱去,谁知道路上会受什么罪呢!”
“先生不是会写字吗?兴许能卖些钱花。”
“那是在广平府城,到了外面谁会认呢?”
进了顺德府城,张盖领头,路过好几个门面普通的旅店,摇着头,没有一个中意的,最后来到清风楼附近,看见一家豪华气派的客栈才决定住下。先生挑选了二楼一个大雅间,立即吩咐店小二备一桌上等的酒菜。站在旁边的徒弟急忙拉扯他的衣角并摇头示意。“怕什么,先生我有的是钱。小二,你把店里参加赶考的公子哥全都给我叫过来,就说这里有贵人!”
“好嘞!”店小二欢快地跑下楼去。
“徒弟们,笔墨伺候!”张盖一声吩咐,文房四宝立时摆在桌子上。
这时,只听楼梯咚咚作响,几个年轻的秀才朝这里走来,个个锦衣绣带,富贵不凡。你说能住进这等旅店的,没钱能行吗?当他们看见屋内簇拥着一个中年先生挥毫泼墨时,个个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金榜题名”这四字草书写得真如枯藤怪石,莫非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畿南三才子”之一,张盖张先生?
啊!当“张盖”二字落款时,几个贵公子同时惊叫了一声,慌忙向张盖躬身施礼道:“久闻张先生大名,今日得见,真是眼界大开,三生有幸!”
“不必客气,我将这四字送与你们,与我一同吃酒如何?”张盖放下手中狼毫,坐下说道。
其中一人反应机灵,急忙从袖中掏出一大锭银子说:“素闻先生书法大作重金难求,有先生这句话,那敢情太谢谢了。”边说边双手捧起那四个字,用嘴轻轻吹着墨迹,转身跑了出去。另外几个人看着眼红了,趁机请求先生赐字,有当场拿出银子的,有转身跑回去现取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桌子上已堆起上百两银子,三个徒弟个个笑逐颜开。待酒菜备齐,先生立马收起笔墨,吩咐关上房门,和徒弟们畅饮起来。
你道这张盖为何不敞开笔锋,多换些银子呢?原来,张盖生性孤傲狂妄,远近以“狂士”称之,想求他的字,他若不情愿,就是给他千两黄金也不成。正所谓“物以稀为贵”。
书归正传。这一日四人来到定州城住下,三个徒弟争着伺候先生歇息。这个给端洗脚水,那个给捶背,第三位要给洗长袍。张盖说:“不必洗了,你们把城中最好的裁缝叫过来,我们每人换一身新的,旧的施舍给这里的穷苦人。”不多时,城中福昌号的老板带着伙计过来,一一给他们量过身子,定制了最好的绸缎长袍,一个徒弟刚要取钱,张盖伸手拦住,随后挥起狼毫,写出“当店”两个秀美的行书大字并落款。
“您这是……”这个老板疑惑地问道。
“你把它交给城中最大的当铺,那里自会付给你银两,如果没付给你银两的话,你再来取款也不迟。”张盖说。
裁缝店的老板走后,徒弟问:“赶考的公子认识先生的字,当铺的老板也认识?”
“各地经营当铺的都通着信呢!广平府能认识,定州城也会识货的。”
徒弟闻听不住地点头。第二日,果然,福昌号裁缝店的老板带着两个下人恭恭敬敬地将四件华丽长袍送到旅店,并双手献出两个金灿灿的元宝请求赐写匾额,张先生连眼皮也不抬,拱手辞谢,带着学生转身踏上进京的大道。
望着四人远去的背影,福昌号老板懊悔地拍着脑门:“我这是咋回事呢?我若早能认识张盖和他的字,量衣服的那天就请他写了匾额,何必今日如此尴尬!可惜呀,可惜,可惜这到手的墨宝!”
进入涿州地面,京师近在眼前。只见张盖带着徒弟信步而行,还时不时地欣赏路边风景。三个徒弟纳闷,心里嘀咕:刚开始先生心急火燎地赶路,怎么快到京城,反倒不慌不忙起来?
看见路边一个烙大饼的,张盖一时来了兴致。只见这伙计技艺娴熟,每熟透一张大饼,便用铲子猛地挑起来向背后一甩,一张张香喷喷的大饼便整整齐齐地摞在身后。张盖惊喜地问:“烙的大饼不错,你这手艺是怎么练成的?”
“我这是‘张盖的文章——一等’,功到自然成啊!”
“你认识张盖吗?”
“不认识。”
“不认识咋知道他的文章好赖?”
“我虽不认识几个字,但我听得出来。我们这里南来北往的,达官贵人,商旅文人,什么人都有。尤其这些日子上京赶考的举子们,个个口口声声议论张盖的文章。还有他的一手狂草,说他‘欲上青天写白云’呢!反正是听得多了。”
张盖听到一个烙大饼的也知道他的名声,大长精神。他背着胳膊,欣喜地吩咐徒弟买几张大饼,就地找一个旅店住下。当天夜里,张盖的酒兴特别好,三个徒弟都喝不过他一个人。
第二天已日上三竿,徒弟猛然醒来,急忙叫醒先生起来赶路。张盖慢条斯理地起来洗漱,然后正襟危坐,严肃地对徒弟说:“你们听着,我不去赶考了,你们去吧。”
三个徒弟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说:“先生,您这是咋啦?怎么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凭您的才华,到手的锦绣前程、荣华富贵,怎么能忍心丢弃呢?”
“我自幼苦读诗书,学富五车,抱有参加殿试的志向。但我倾心所好的是诗书,不愿走上仕途。能够培养出你们这些高才学生,将来为国效力,我心足矣。虽说这次测试你们三个位居末席,但只要你们金榜题名,其他徒弟的学问前程那还用说吗?对于你们三个的学问,我心中有数,你们一定会考取功名的。”
三个徒弟激动得热泪盈眶,先生真是用心良苦啊!他们再三请求先生也无济于事。无奈,三个人郑重地向先生行跪拜大礼,目送先生向南走了。
几个月过后,喜讯传来,三个徒弟会试高中,均取得殿试资格,荣登进士之列!张盖先生闻听此讯,甚觉陶然。
后来,他的其他徒弟也大都考取功名,仅他的同乡弟子就有很多做了翰林学士、督堂、御使等高官。清兵入关以后,张盖自己挖了一个地窨子住进去,佯装疯病,不与清廷为伍,保持了一个忠臣义士的高风亮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