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知县陈士吉有一个掌上明珠,名唤陈可儿,生得天香国色,兰心慧质,求亲的媒婆几乎踏平了陈家的门槛。苏知府家有一个名叫苏磊的公子,也爱上了陈可儿的才貌,央求父亲带了千两黄金来求亲。陈士吉是见上司亲自上门,又带来这么多金子表示诚意,便作主为女儿定下了这门亲事。
这本是一桩天赐良缘,哪知道,陈可儿得知,父亲将她许给了苏知府的公子后,竟然抵死不从。原来,陈可儿每逢初一十五便去清波寺上香,无意间结识了寄居在寺中的书生江淼。那江淼虽以卖画为生,却知礼识节,谈吐不俗。两人早已约好,只等江淼存够了聘金,便来陈府迎娶陈可儿。
陈士吉一听,勃然大怒:你一个女儿家,竟敢偷偷在外结识野男人。若再提不嫁二字,小心为父剥了你的皮。陈可儿见退婚无望,整日里郁郁寡欢,不久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名医请了无数,却都束手无策,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生了什么病。
陈士吉见宝贝女儿越病越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心里也有些悔恨。一番掂量后,他主动去苏知府家退掉了婚事,又在城门上贴出了一纸告示,若有人治好可儿的怪病,愿以千两黄金相赠。若与小姐有缘,也可将小姐下嫁为妻。
告示贴出后,每天都有无数人觊觎那千两黄金,在苏州城门外转悠。然而,整整七天过去了,始终没人敢伸手把那张布告从城墙上揭下来。毕竟病人是知县的千金,又已病入膏肓,要是有所误差,可是要掉脑袋的。
第八天的下午,苏州城里又出了一件大事。有人发现,封闭了整整一百年的清水井,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从八十岁老翁到四岁稚童都知道,这口清水井是万万不能打开的。一百年前,苏州遇到过一次特大旱灾,死了无数人后,终于有一个得道高僧来到这里,将惹祸的旱魅引进了清水井底镇压,才解了旱情,换来苏州城近百年的繁荣昌盛。
人祸未平,又要遭天灾了,大伙儿都咬牙切齿地诅咒着那个罪人。这时候,一个衣着寒酸的秀才突然站了出来,忐忑不安地说:对不起,这井上的石块是我搬开的。
几位老人冲过来,横眉怒目地指着他骂:好你个江淼,我们苏州的乡亲们哪点对你不好,你要这样祸害大家
江淼被这阵势吓坏了,双腿不停地打着哆嗦,额头上的汗也直往外渗,低声说:我,我想治好可儿小姐的病说到这儿,他又赶紧补充道,我知道清水井的开启,事关重大,所以只搬开了最上层的石块,还不曾挪动井盖分毫。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上前查看井盖,见井口严丝合缝,才松了口气,严厉地警告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碰这井盖,更不能打开井盖。知道了吗?
江淼惶恐不安,连连点头。旁人见没什么事,又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刚才是不是说,知道医治陈小姐怪病的方法?
江淼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清波寺的住持大师给了我两个方子,一是:用这清水井里的井水做药引,可儿小姐饮下后,一日之内便会痊愈,但苏州城将大旱三年。
众人一片唏嘘,纷纷露出惊疑之色。江淼又说:虽然我对可儿小姐一片痴情,但我终究不能为个人小爱,而舍众生于不顾,所以这个方子我做不到。
舍小爱而顾大义,这是何等胸襟的男儿才能做到的选择?一时间,江淼的耳边全是赞扬之词,甚至有人当场表示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江淼呢?依然皱着眉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有人想起医治陈可儿还有第二张方子,忍不住去问他,却见江淼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一咬牙,说出了那个怪方: 需用人身上的鲜血,浇灌一株结苞的白荷花。每日三次,每次一碗。若血的主人果真深爱着可儿小姐,花苞便会逐日变红。十五日之后,荷花盛开呈血色,取下花朵煎汤喂服,可儿小姐立时恢复健康。
江淼说完便走了,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长叹一声后也各自离去。谁都知道,他说出的那两个方子,没有人能够办到。用了第一个方子的人,会被整个苏州城的百姓撕成碎片。而第二个方子呢,摆明了是要人以血养花,一命换一命。那些黄白之物固然是好,陈可儿小姐固然很可爱,可谁会为了享受不到的东西,傻乎乎地去送死呢?知县陈士吉快要愁死了,眼看这告示贴了数十天了,宝贝女儿的病情也越来越重,为什么就是没人揭那张告示呢?
这时,家丁喜不自禁地前来禀报:老爷,外面有一位公子送来一盆血色荷花,说是给可儿小姐治病用的。
听到这消息,陈士吉立刻跳了起来:快,快拿进来给小姐煎药。忙乱之中,陈士吉还没忘记吩咐:那位救命恩人叫什么名字?快把恩公请进来,我要好好地感谢他。
家丁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老爷,那位公子把荷花送到就走了,也没有留下姓名。
陈士吉苦苦地想了一阵,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这一定是那个江淼送来的,真是难为他一片痴情,为了可儿,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
陈士吉这样想着,便暗自下了决心,等女儿痊愈之后,不再阻挠她和江淼的婚事。他已经想通了,只有这样真心真意付出的人,才能让自己的女儿得到真正的幸福。
陈可儿喝了血色荷花做药引的药,又得到父亲同意婚事的承诺,所患的重病,竟真的立时痊愈,而且,看起来竟然比往常还娇艳了许多。
陈士吉见女儿的病全好了,非常开心,决定尽快兑现自己的承诺。于是,他派人找来了江淼,表示愿意将掌上明珠下嫁于他,并赠送一千两黄金作为嫁妆。江淼本来就一直爱慕着陈可儿,此刻哪有不接受之理?在陈士吉的张罗下,婚礼很快举行了。两个人欢欢喜喜地拜了堂,牵着红绸进了洞房。
大红盖头掀开时,两个人都呆住了:江淼是被陈可儿的美艳惊呆了,到底闻名不如相见,县令家的千金果真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而陈可儿呢,却是吓呆了,因为她发现这个江淼,和她在清波寺里结识的江淼并不是同一个人。陈可儿一直以为自己嫁的是送血色荷花,与自己互许终身的江淼,如今见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一下子慌了,赶紧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淼在酒席间被宾客们灌了些酒,此刻已有些醉了。他醉眼矇眬地来拉陈可儿的手,笑道:我就是江淼呀,不是你让岳父从清波寺里把我找来,招我为婿的吗?
陈可儿暗暗叫苦,难道是父亲弄错了?可那清波寺里怎么会有两个江淼?暗自想了一会儿,她把另一个江淼的容貌衣饰,描述给眼前的江淼听,问他是否认识?
江淼听完后,奇怪地看了可儿一眼,摇头叹息道:他是苏知府家的公子,名叫苏磊,因自幼体弱多病,便捐了香油钱,在清波寺里静养。听说,苏公子最近刚刚搬回家,就生了一场大病,脸白得像鬼,身体瘦得像干尸。大夫们都说是失血过多,却查不出原因,苏知府怀疑有妖孽作祟,正到处请人作法驱邪呢!
陈可儿明白了,那个苏磊才是她一直深爱着的江淼,也是他送来血色荷花。只是,苏磊为什么要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来和自己交往呢?
在新房里徘徊一阵后,陈可儿出了洞房,来到大厅,决定现在就去找苏磊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候,苏知府家的下人来报,苏磊公子刚刚过世了,所以不能前来参加知县千金的喜宴。那名下人说完,又走到陈可儿的面前,轻轻地说:我家公子临终前,托小人带来一句话,他说他悔不该当初一念之差,用假身世来考验小姐的真情。如今他就要去了,希望小姐能原谅他。
陈可儿在一边听了,整颗心如刀绞一般,疼得喘不过气来。她满心满腹的悲痛,却还来不及痛哭一声,便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苏知府和陈知县得知真相后,悲痛不已,在征得了江淼的同意之后,他们将这对痴情人儿合葬在湖边的一个墓穴里,希望他们来生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盛夏时节,湖里会开满血色荷花,映得天边一片红霞,宛若一对情侣在云海里嬉戏。